“如果真的有神明, 就让她回来吧。”
惊弦听见的是女孩子的哀泣,疲倦沁入灵魂,已经绝望。
当对方真正看见她时, 竟然愣住了, 哀戚的眼里忽然有了光。
“你是神吗?”
仿佛怕这一切都是假象, 迫不及待想要验证,她的手穿过了惊弦的灵魂。
“这是梦?还是日有所思的幻境?”
对方仿佛分不清了。
她到这个世界很久了。
从这具十岁的身体里醒来,身体的父母认出了她不是他们的女儿,以为她是哪来的妖魔鬼怪, 请了无数人消灭她。
她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她不想占据谁的身体,也不想取代谁。
可是她不知道原来的那个女孩哪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女孩。
她说:“很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始终敌视她, 一年、两年,她努力过好女孩的人生,经营好生活,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冷漠, 视她为仇人。
她也只是默默移开了眼。
她说了无数句对不起,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 她费尽心思维持了成绩, 他们总说他们的女儿是最优秀的, 什么都会,热情开朗。
于是,她学着那个女孩一样,让自己变得温和可亲, 她怕糟蹋了女孩的人生,没有自己的喜好。
她怕那个女孩回来之后不习惯, 她尽己所能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日子长了,她也只想得到一句,你很不错,你是个不错的女孩。
因为她没有父母,不知道家庭的滋味,哪怕是如同黑暗里的老鼠,窥伺着不属于她的幸福,也好。
她其实,想要一句夸奖,一个温和的眼神。
她甚至没有奢求过这个家属于她。
她从来没有喊一句爸爸妈妈,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她不配。
她只会努力和善的笑着:“叔叔,阿姨。”
可是这样的人生真的好累。
她快走不下去了。
有的时候,她在想,真的是她的错吗?可是,这一切又何尝是她造成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谁都不认识,日复一日装成另一个性格的人,她快没有自我了。
就算是这样,她也换不来一点温情。
十年时间,她终于坚持不住了。
穿越之前,她也不过是十七岁而已。
年夜时,女孩的母亲恨极了她:“如果不是你,我的女儿又怎么会离开我!”
女孩的父亲冷漠极了。
她心中的坚持,轰然崩塌,她终于彻底被击垮了,哀求着并不存在的神。
“求求你……”
“为什么不论我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我是错的,怎么都不满意,我提高成绩,改善家境,解决问题,为什么还是我的错?”
“是,我是用了她的身体,我没资格说我愿不愿意,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得到一点点认同?为什么……”
她泪眼朦胧,求着神明:“我真的好累啊。”
“十年了……十年了。”
她颤抖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依靠。
这一次,她抱住了惊弦,不再是穿透灵魂的虚无,放声大哭。
惊弦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明天开始,一切都会归位。”
燕燕已经睡着了,惊弦将她送回了原本的住处,原来的那个女孩也回到了家中。
那个女孩回来之后,她的父母欣喜若狂,可是他们记得的是女孩十年前的喜好,现在都变了。
饭桌上,女孩不太适应,生涩的喊着:“妈妈。”
失而复得之后,一家人也没有想象中的熟稔,反而是生疏,在另一个世界里,女孩同样过了没有父母的十年,学会摸爬滚打,一个人生活。
两两相望,母亲希冀之后的僵硬,父亲克制,女孩躲开了他们的眼神,最终道:“很抱歉。”
他们分离太久了。
有太多太多的不熟悉了。
“我早就不爱吃鱼了。”
“我……芒果过敏。”
女孩一番话,让母亲不知所措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最伤人。
“葡萄是她爱吃的。”
女孩努力的对母亲笑,可是这样的笑容和燕燕完全不同,母亲和女孩都感觉到了陌生。
两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
女孩说:“妈妈,其实……我不介意你把爱分她一点的。”
“她的生活,我过了十年。”
女孩真挚说着:“她真的很不容易。”
她没有诉说过去的不易,只是说:“我们还有以后。”
女孩也发现了父亲的眼泪,最后合上了门,也许这个时候,他也是想念燕燕的。
人的感情本就复杂,燕燕是真真切切和他们度过了十年。
女孩偶尔也怅然,她也在那个世界过了十年,对这个世界反而陌生起来了。
当初发现一切变了,她很惊慌,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最终是她不在哭泣,慢慢适应了那里的生活。
一个人过了十年。
她不知道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心怀不轨的,她也曾经很想念家,可是她回不去了。
后来也就不再想了。
她摸着玻璃窗,深夜里大地一片黑,不同世界里是同样的黑夜,“你……现在还好吗?”
她很努力的工作、生活,只希望有朝一日,假如那个姑娘回来了,能够过得好点。
现在,一定好吧。
“我努力爱惜你的身体了,你也很爱惜我的身体,那个世界的一切,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我为我的父母对你做的一切道歉,对不起,不知道你能否听见?”
惊弦遥遥一眼,对上了女孩的眼睛,女孩恍惚了一瞬,喃喃:“我……看错了吗?”
“也许是错觉吧?”
燕燕沉沉睡了很久,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只是醒来后的环境让她愣住了,这里是……?
她四处摸索,找到了抽屉里的日记。
【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管回来,今天是九月一号,我叫周理理。】
【你好,燕燕。】
一篇一篇,直到日暮西沉,燕燕终于翻完了,怔了好一会。
依稀间,她仿佛听见了周理理的歉疚。
“对不起……”
“对不起。”
周理理把她的生活打理得很好,处处透着周理理的影子。
同样的,燕燕也知道了,这些年里周理理是怎么过的,那个十岁的女孩真的很努力,她什么都不懂,早早步入了社会,还不忘提升学历,拿到了很多证书,但留给她的是她能够接手的工作。
周理理写了无数句对不起。
正如她说的无数句抱歉。
到了,她也不知道,算谁欠谁的,她不好过,周理理也不好过。
燕燕扯了扯嘴角,这个笑实在不算好看。
最终还是道:“祝你一切都好。”
她们终于各自归位了。
周理理和父母磨合中,燕燕也找到了亲生父母,所有的缺失都变得圆满。
那一刻,好像没有了遗憾。
燕燕又是哭,又是笑,她也有家了,她终于也有家了,她等这一刻太久太久了。
她的父母差点控制不住,抱着她一起哭。
后来,母亲带着她,介绍家族里的人,介绍了一圈,最后停在青葱稚嫩的少女身上。
“这是你的表妹,惊弦。”
那个瞬间,燕燕也恍惚了,她好像见过这位表妹,梦里吗?
母亲笑着说:“惊弦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接管了家族企业,现在呀,是圈子里有名的人物了。”
“过奖,”惊弦伸出手,“表姐。”
燕燕终于回过神,“表妹。”
燕燕对这位表妹不太熟,不过大大小小的事迹,了解了只能感慨,这大概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差别。
这位表妹年少成名,后来接手了家族企业,一路蒸蒸日上,再后来,无意中发现了她,告诉了父母,这才有了相认的场面。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惊弦:“见过。”
其实,她家和燕燕家里相隔得远,平时不常走动,家中也不提及,所以等两个家庭真正见到之后,她才听闻了表姑家里发生了什么。
也才有了,一切归位的故事。
这本来也是不该发生的。
燕燕猜测:“难道在哪个打工的地方,你无意中见过我吗?”
“在一切归位之前。”
燕燕怔住:“你……”知道?
惊弦平静的眼神里,似乎有了答案,燕燕忽然意识到,难道梦里抱住的那个人不是假的?
她失了言语。
“原来是你。”
燕燕低声说:“谢谢。”
良久,她问:“她……怎么样?”
“表姐晚上会见到的。”
燕燕起初还不明白,等到入夜了沉沉睡去,她梦见了周理理回到那个家之后的一切,以及……
周父周母说的,对不起。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她听着他们说,其实怕把爱分给了她就渐渐忘了周理理,怕真的把她当成女儿,怕周理理回来了不适应了。
所以,他们给自己划了线。
他们说,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很抱歉。
他们记得她喜欢什么,其实他们无形中了解了。
她还看到了一旁的周理理,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没有。
最后,她抱了抱周理理。
另一个世界的周理理看着手心发愣,刚才好像有人抱住了她。
是错觉吧?
她对着父母笑:“今天我想吃茄子炒肉。”
她不会要求父母忘记燕燕,那对于双方都是不公平的,她的妈妈和爸爸在努力重新爱她了,这样就很好。
她也要努力学着重新依赖爸爸妈妈了。
一切总会好的。
她在心底默默道:希望你也好,燕燕。
这一句仿佛穿透了时空,传到了燕燕耳中,早上起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妈妈端着水果上来了。
“你昨天说想吃葡萄和芒果。”
燕燕笑了:“是的妈妈。”
她原本不爱吃芒果,可是也习惯了,有时候下意识会拿起芒果。
那是周理理喜欢的。
周理理一切都会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