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母巢深处, 温暖潮湿的繁育区内。
巢异种构成的墙壁具有调节区域内温度湿度的功能,使繁育区的环境完美契合健康异种蛋孵化。
至于不够健康的异种蛋和不合格异种,则有另外的归处。
尽管行动前对异种母巢内部景象有过大致了解, 上将还是震惊于繁育区中过于直白残酷的优胜劣汰。
错误固然需要尽快修正, 但如果错误是生命本身呢?
帝国中免不了“虫尽其用”的做法, 可至少在理论上,生命通常被视为奇迹。
异种不珍视生命的价值。
它们成批地诞生, 迅速成长为强大战力, 汇聚成声势浩大的异种潮, 最后迎来被帝国军队消灭的宿命。
身体与思维都不由己, 虽生犹死。
繁育区中的异种, 像是一段无情的清理代码, 筛选出不合格的残次品, 依照预设好的流程提取出可用信息素, 再将余下部分堆放至废弃物区, 等待其余异种将“废弃物”进一步转化为维持母巢运转的营养物质。
不, 它们是没有个体意识的异种。
虽然一些异种的外表肖似亚夏虫族,但它们之于异种母巢,就像生物体内的细胞之于生物体本身。
战斗特化异种的消耗只相当于细胞凋亡, 无法撼动生物体的意志。
亚夏虫族不想被同化, 就必须战胜卡斯特异种。
代价最小的方式,是摧毁操控所有异种的异种之王伊利亚, 就像给生物体进行一场精准的脑干摘除手术。
塞西尔默念着行动目的,以克制亲眼目睹极度不适场景带来的情绪波动。
没有一个雌虫可以在看到比上古文明战争更残忍的行径后保持平时的冷静理智, 当年戈登亲王也不例外。
塞西尔一路上的完美伪装因震惊情绪出现了一点纰漏, 引起一只负责管理这部分繁育区的异种注意。
上将反应迅速, 本能快过思考, 闪避过异种的第一波试探攻击。
攻击落空的异种动作停滞了几息,它去检查了一番异种蛋和幼体异种的状态,又回到塞西尔方才的位置继续试探,分辨着环境中异常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信号。
繁育区异种具有无限的耐心,它一寸寸检查过自己管理部分的所有角落,直到确认入侵者并不存在,才回到待破壳的异种蛋旁,准备完成新一批异种的分类工作。
塞西尔在方才的惊险奔逃中差点被发现。
如果繁育区异种发现了外来入侵者,它会立刻发出警报,警报会引来繁育和核心两区的守卫力量,还可能惊动伊利亚。
塞西尔微喘着气,藏在一处废弃异种堆下。
在收集营养物质运输队到来前,这个糟糕的藏身之处暂时安全。
“废弃异种”是生物遗传与进化中的失败者,没有浪费母巢能量与营养的权利。
不止如此,它们的每一分价值都会被妥善而充分地利用。
初生异种的血和虫族一样咸腥温热,流过上将身上的仿制异种材料作战服,在母巢潮湿的地面上开出一串小花。
上将忍不住想起叛国者泰伦以虫族尸体冒充异种,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仿佛身边这些帮他阻止了繁育区异种探查的异种尸体,其实是为了定位伊利亚坐标,死于星际战场的军雌。
不,停下!
别再想了!
塞西尔在精神海中呐喊,强制打断只会影响行动的无端联想。
上将猜测,异种母巢内部,越接近核心区,环境中养料浓度越高。
至于养料的用途,虽然约瑟夫教授尚未作出详细解释,但塞西尔在异种母巢不同区域中观察了数日,信息优势让他得出一个结论——
养料,就是伊利亚成为异种之王,得以控制异种的秘密。
他必须尽快行动,在自身被传播方式不明的养料侵蚀操控前,杀死伊利亚,并销毁异种母巢中的养料。
塞西尔在通讯器上给塞缪尔留了言,但目考虑到前两虫的距离和母巢中微弱到不存在的信号,塞缪尔大概要抵达繁育区后才能看到。
上将略作休整,以最佳状态来到核心区入口。
这是一个径直向下的幽深洞口,巨大、漆黑、深不见底。
以塞西尔的视力,洞底的景象仍是一团黑暗。
他一跃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无边的漆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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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首都星上的瓦莱特遇到了一点突发的小麻烦。
他正为解决这个麻烦与项目参与者们临时开会讨论。
阿若拉星系中,本该步上正轨的机甲工厂仓库刚发生意外爆炸。
好在并未造成虫族伤亡,经济损失也不高,事故原因仍在调查。
仓库爆炸的可能原因很多,经费不足导致的环安措施不达标可以首先排除。
瓦莱特综合现场资料认为,仓库中机甲的能量模块爆炸与维初雷提原料纯度有关。
是污染维初雷提,而非能量模块结构设计导致了爆炸事故。
远程会议上,年轻雄虫的发言条理清晰,引用文献阐述自身观点。
囿于发言者高序列雄虫的身份,一部分财团与工厂的参会成员面面相觑。
事故现场调查仍在进行,负责项目的高序列雄虫便笃定宣称爆炸与能量模块设计与保存无关。
此前的愉快合作中,瓦莱特阁下的言行常使合作者们忽略了他的尊贵身份。
在想反驳对方不符合流程与规章时,教授、工厂和财团对接者才临时紧急思索,该如何在会议上合乎礼仪地委婉表达不赞同。
会议室中一片安静,瓦莱特操控着光屏,继续讲述后续计划:
“对维初雷提能量模块进行污染浓度检测,找出未达标维初雷提矿源……能量模块设计和维初雷提机甲改良方案均已通过各项安全测试,新一批纯度达标的维初雷提能源会尽快运抵阿若拉星系……至于维初雷提污染发生的环节和方式,会在不影响第一批维初雷提机甲生产下进行……”
“我不赞成继续。”
平日有些寡言的杰拉德教授突然出声,公然反对高序列雄虫的发言,骤然静下来的会议室中响起轻微的抽气声。
道尔顿教授打量着他这位大胆到鲁莽的同事,心中猜测杰拉德在公开场合公然反驳高序列雄虫兼金主的下场。
瓦莱特名义上仍是机甲系的学生,但谁也无法忽视他身上2S序列和上将雄主的标签。
较真的性格也许会为学者带来一时好运,比如发现维初雷提及其广阔应用前景。
但更会为雌虫带来长久的不幸。
早就在雄虫身上吃过亏的杰拉德,怎么又重蹈覆辙了呢?
道尔顿教授一面悄悄为同事杰拉德叹息,一面旁观着事态发展。
瓦莱特的确是颇有风度的雄虫,并不因此动怒,竟与杰拉德一来一回讨论起爆炸的可能原因,以及关停生产线的必要性。
双方各执一词,一个关注效率,对能量模块的安全性相当有信心,一个坚持流程,认为证明能量模块安全性需要更多调查分析。
唯一的共识是,时间紧迫。
只是没有当场发作而已,还要继续观察。
道尔顿教授谨慎地想。
如果不是瓦莱特主动邀请,这位机甲物理学家不会主动加入这个前景光明的项目。
从第一学期的课业和考试中,道尔顿教授早就知晓了瓦莱特的天赋和勤奋。
但这不足以让道尔顿接近可能的麻烦和危险源。
直到“麻烦和危险”主动找上门,道尔顿权衡过同意的利益与拒绝的后果,才成为项目组的一员。
“那么,艾德里安教授和道尔顿教授怎么看?”
瓦莱特与杰拉德教授的争辩告一段落,雄虫的血眸扫过有话要说的艾德里安和缄默的道尔顿。
艾德里安教授一贯支持瓦莱特,为“维初雷提污染导致爆炸”的猜测追加了更多依据。
轮到道尔顿发言时,已没什么值得补充的论据。
道尔顿愿意相信瓦莱特的猜测,只出言提醒对方猜测错误的风险与代价:
“阁下记得科恩上将和神曜系列机甲吗?如果误判机甲工厂爆炸的原因,您的雌君、将替您对此承担责任。”
道尔顿的话令瓦莱特短暂沉默。
帝国法律中,高序列雄虫享有诸多优待和豁免——准确的说是不完全豁免,责任与恶名改由与雄虫关系亲密的雌虫担负,以此保护雄虫无瑕的美好形象。
瓦莱特有能力且乐意为自身决断负责,对自己在虫族中的名声不甚在意。
虫族社会对雄虫的优待像无处不在的陷阱,无论做错什么,都不用付出代价。
代价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从他身上转移到塞西尔身上。
这是仅属于雄虫的特权,就像同为叛国者泰伦的子嗣,丹尼尔与塞缪尔如今的生活却截然不同。
瓦莱特对自己设计的能量模块和爆炸原因分析很有信心。
可当为误判后果买单的虫从他换成塞西尔,果断决绝的魔尊也变得犹豫不定。
离新一批维初雷提能源运抵阿若拉星系还有些时间。
能量模块密封性能良好,污染究竟发生在哪一环节,才引发了爆炸呢?
瓦莱特示意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原因调查优先级提高,原料筹备继续推进。
至于重启生产线,推到下次开会再议。
“吕伊纳先生,现场调查有进展及时同步。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瓦莱特结束了远程会议,转头道,“艾布纳,记得把会议记录发到小群。”
“好,很快就发,”艾布纳点头,见杰拉德教授没在看他,低声对瓦莱特道,“大佬说的肯定对。”
瓦莱特想着道尔顿教授会上的话,回他:“那可未必。”
艾布纳拒绝跟瓦莱特在“大佬是否会犯错”的话题上争辩,将会议记录发到群里。
他悄悄在记录背景里加了个“大佬超厉害”的透明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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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不久,一天的工作结束。
瓦莱特在学校商店随便拿了份靠近门口的食物,开着飞行器回到摄政街附近的家。
家务机器虫将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没有塞西尔的家显得空荡荡的——虽然某个房间中有两柜子的上将星石雕像,浩浩荡荡像一支军团。
瓦莱特坐在餐桌前,对面的椅子上摆了一个休闲装的塞西尔星石雕刻,让晚餐显得不那么孤单。
俊美的黑发雄虫不知在想什么,用一条精神力粗暴地触手撕开食物包装丢掉,并不专心地进餐。
塞了一大口紫甘蓝才发现,忘了加沙拉调味汁。
哦,调味汁被精神力触手顺手扔了。
少了调味汁味道有点淡,至少比营养液强些,能补充营养和能量就行,反正塞西尔不在。
解决掉晚饭,瓦莱特点开终端,进入与道侣的聊天界面。
他仍坚持会上的观点,只是在做出可能影响塞西尔的决定前,总该提前告知、取得同意。
塞西尔不同他细谈战场局势,但想来不甚顺利,所以塞西尔最近才忙到一两句交流也没空的地步。
上次联系是五日之前,对方还要忙至少两日。
也不知道塞西尔在星舰上每天能休息多久,3S序列的虫族并没有进化到摆脱睡眠的程度。
塞西尔的肤色、发色、眸色都很浅,像一颗美丽又通透的宝石。
一想到难看的黑眼圈出现在冰蓝色的眼睛下方,就像完美的艺术品生了裂痕般,瓦莱特便觉得碍眼。
好想一夜之间达到比大乘期巅峰厉害得多的境界,把导致塞西尔有黑眼圈的原因铲除殆尽。
瓦莱特编辑消息时,想起他在神识备忘录里记下的“塞西尔违约行为”。
约好的每隔三日通讯,之前有次,塞西尔迟了近三天。
如果不是没感受到塞西尔有生命危险,在魔尊正要激活魂契定位时,终端上传来塞西尔的通讯请求。
刚一接通,顶着难看黑眼圈的上将用疲惫的声音道歉。
通讯里,魔尊说不必为此道歉,实际却在神识备忘录里狠狠记了塞西尔一笔,只等道侣凯旋后一并清算。
这场小插曲后,事关道侣安危,高阶修士的敏锐而准确的直觉似乎失灵了。
或者说,当事情与塞西尔有关时,魔尊就暂时失去了分辨直觉与内心情绪的能力。
啧,都怪塞西尔,该罚。
怎么罚好呢?
下次去旅游星或荒星时,要多带几种虫翼染色喷剂。
其中一项惩罚内容可以是,让塞西尔顶着五彩斑斓的虫翼在旷野上飞行,由他来完整记录道侣的黑历史。
至于更多内容,需要认真规划一番。
瓦莱特发完消息,意料之中没收到回复。
如果两日后塞西尔仍没有回复,他就驾驶列御号,带上实验体机甲一起去网罟座。
来虫族一趟,也该去看一眼群星间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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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特等了一天。
维初雷提爆炸相当彻底,工厂仓库中的调查还没实质进展。
过于干净的爆炸现场让瓦莱特想起第一学期末比赛现场的“意外”,更确认是污染维初雷提导致仓库爆炸。
塞西尔想必正忙于战事。
以魔尊对虫族的了解,如果消息是已读状态,便可以认为是某种婉拒了,虽然这不符合塞西尔的性格。
瓦莱特行动力很强,在生出去星际战场看看的念头后,停放在塞尔斯星港中的列御号星舰上已经悄悄多了几架维初雷提实验体机甲。
塞西尔提出“请假”后的第六日晚,翻聊天记录的瓦莱特“不小心”触到视频通讯选项。
瓦莱特对通讯接通不抱期待。
星舰上的塞西尔与首都星的瓦莱特时差不固定,异种潮来袭也毫无规律。
平常基本是塞西尔主动联系瓦莱特,瓦莱特一般发消息留言,很少直接发视频通讯。
远征军团旗舰指挥舱,特弗雷对着移动终端上瓦莱特发来的视频邀请,难得有些意料外的手忙脚乱。
塞西尔上将和副官塞缪尔潜入异种母巢之事目前尚未公开。
上将出发前,将终端交给他以便在战争结束前维持上将仍负责指挥的假象。
可是上将雄主打来的视频通讯该怎么处理啊。
老大说过,瓦莱特一般不会主动发来视频通讯,待异种潮出现溃散迹象,即斩首计划成功后,就不必继续对瓦莱特隐瞒。
但上将与塞缪尔出发多日,仍未见异种潮溃散迹象,上将的雄主瓦莱特却要求视频通讯。
特弗雷倍感头大,却没时间纠结。
“道侣”发出视频请求的提示在塞西尔留下的终端上不断闪烁。
“道侣”是什么,跟雄主一个意思吗?
特弗雷意外知道了老大的小秘密。
他不是故意的。
特弗雷在请求超时前选择了接听,心虚地对上黑发血眸、极为俊美的雄虫。
“特弗雷老板?或者该称你为特弗雷将军,”瓦莱特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提出冰冷的质问,“为什么塞西尔的终端,会在你手里?”
久经战场的特弗雷被瓦莱特的血眸盯着,一点看到高序列美貌雄虫的激动和喜悦也没有,反而头皮发麻、背生寒意。
救命,老大的雄主跟老大一样气势慑虫!
不,简直比老大还吓虫!
如果他现在说出真相,既违背军令,又很可能遭受迁怒。
能够熟练应对各种战场突发情况的特弗雷情急之下,做出一个错误而愚蠢的应对——
特弗雷少将呆住了,试图假装信号不畅,却被瓦莱特一眼识破。
“哦?投影卡住了?信号不好?”瓦莱特冷笑着戳穿拿着塞西尔终端的军雌的拙劣演技,心愈发沉了下去,“信号不好,投影卡住,但舱壁上的动态星图却正常播放?”
“我……”
特弗雷觉得他把任务搞砸了。
还是没法补救的糟糕情况。
一位战场上的军雌与他的终端分开意味着什么,是虫崽都知道的基本常识。
“告诉我,他去做什么了?”
揭穿特弗雷伪装网卡时,魔尊同时在神识中查看了魂契的状态。
一段时间以来的猜测与隐忧得到确认,幸而魂契尚无异样,魔尊还能维系浮于表面的平静。
他的内心被担忧和愤怒填满。
过去的奇怪细节在神识中瞬间串联,拼凑成塞西尔故意瞒着他的证据,但魔尊更希望自己猜错了。
特弗雷的五官纠结在一起,短暂的沉默后,低垂着视线轻声答道:
“……刺杀伊利亚。”
长官已经出发近一周,斩首计划的成功几乎已经注定。
现在告诉上将的雄主也不算违反军纪吧——才怪。
“戈登当年没杀死异种之王?”
怎么会?
魔尊对特弗雷的回答颇为意外,很快意识到塞西尔面对的巨大危险。
他习惯未雨绸缪,曾设想过塞西尔可能面临的种种险境。
但出于对故友能力的信任,异种之王未死被晏随洲无意识排除了。
经历了悠久岁月、不知去过多少不同世界的青鸾,至死都没能消灭异种之王。
何况以修者看来,年轻得过分的塞西尔呢?
“对。”
特弗雷不敢直视通讯另一边过于理智的雄虫。
越是危急时刻,魔尊越是理智,他问:
“所以,塞西尔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特弗雷的投影耷拉着脑袋,纠结的表情暴露了答案。
“他什么时候出发的?”
特弗雷报出一个日期,刚好是塞西尔在视频里说工作太忙无法联系的第二天。
瓦莱特心中怒极,面上却极平静道:“给我安排最快的星舰,我要立刻前往网罟座。”
特弗雷苦笑着艰难拒绝:“抱歉,请您不要为难我,瓦莱特、上校……”
瓦莱特尽力克制自己不去迁怒特弗雷,他想不到帝国上下哪个虫可以强迫塞西尔去刺杀伊利亚,只能是塞西尔自愿的。
好一个自愿!
“他计划什么时候回来?”
回答又是一片沉默,特弗雷有些颤抖地轻轻摇头。
“好得很。”
好一个没打算回来!
魔尊冷笑着结束通讯,有种让塞西尔和青鸾这对作风如出一辙的父子,坐在一起反省自身和对方错误的冲动。
他原想半月后随第一批维初雷提机甲一起前往网罟座。
现在计划有变,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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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舱中浮着大大小小的光屏,光屏上演示着星舰行驶路线、途径星系宇宙环境等信息。
瓦莱特拨弄着一幅包含网罟座的立体星图,恨不得即刻出现在塞西尔的位置。
可恶的塞西尔对他百般欺瞒,枉他视对方为心有灵犀的道侣。
他给过塞西尔许多次机会,塞西尔却从始至终守口如瓶。
以至于魔尊几乎以为,那些带有悲观主义色彩的猜测都是他胡乱臆想。
但凡有一次塞西尔将真相告诉他,哪怕只是部分真相,只说让他相助,魔尊都不会这么愤怒。
他视塞西尔为道侣、为知己。
可塞西尔把他当什么?
促进他那愚蠢刺杀计划完成的工具吗?
塞西尔休想以死亡来逃避欺骗魔尊的代价!
他沉浸在初结道侣的美好与甜蜜,却忘记了即使在道侣间,亦有秩序存在。
或者也可以称为——“亲密关系模式”。
如果塞西尔学不会道侣间的相处方式,他不介意用亚夏的雌虫能理解的方式,让塞西尔明白雌君在进行危险活动前必须告诉雄主。
要是塞西尔达不到道侣的标准……
罢了,哪怕塞西尔于他只是故友之后,他也不能坐视对方自寻死路。
此时,心中忿忿但行动迅速的瓦莱特已经身在列御号星舰上。
这艘星舰是塞西尔过去送给瓦莱特的礼物之一。
列御号首次匆忙起航,却是为了保护遥远星系外塞西尔的生命。
大约是上将事先安排,虽然瓦莱特身为远征军团荣誉上校,特弗雷却坚定拒绝瓦莱特上校前往星际战场。
这当然拦不住瓦莱特。
当天午夜,搭载了数架实验体机甲的列御号星舰在密集警报声中从塞尔斯星港腾空而起,直奔网罟座方向。
星舰是赶往前线的最快交通方式,但开启自动模式的列御号星舰仍需至少四位驾驶员。
瓦莱特临时召集来的驾驶员分别是威廉、维克多、肖恩,还有凑热闹非要跟来的皮埃尔。
大家都是军事学院的佼佼者,熟悉星舰驾驶。
前三位与瓦莱特不打不相识,听到需要会开星舰的军雌便即刻应下。
最后的皮埃尔全名皮埃尔·艾琳顿,是宝瓶公爵与利河少将的子嗣,并不在瓦莱特的联系范围。
瓦莱特原想自己做第四名驾驶员。
可刚毕业的军雌年轻冲动,又满腔热血。
皮埃尔敏锐发现战友们的反常举动,听说是为了塞西尔上将便执意跟来,死也不肯回去。
瓦莱特总不好真的杀了他,会开星舰的皮埃尔便留了下来。
刚离开首都星不远时,巨大的列御号星舰后缀着几艘皇室卫队的星船。
塞西尔亲王送给亲王后的星舰夜间突有异常行动,一艘星舰离港的动静自然受到皇室卫队关注,并引起一连串后续反应。
列御号上,皮埃尔坐在副驾驶座上,扶着操作杆兴致勃勃道:“皇室卫队那帮虫慢得很,可以在弧矢星利用引力弹弓,完全甩掉他们!”
“好,维克多、肖恩做好准备,300秒后再次提速。”
皮埃尔的建议与主驾驶威廉不谋而合。
“收到。”
“没问题。”
两位副驾驶回复,同时对着光脑忙碌起来。
瓦莱特匆忙联系他们时,威廉忽然间想起,塞西尔上将曾对他和维克多说的“不是现在”——其实是个谎言。
未经批准擅离新军营违反军纪,但曾经的风纪委员只想让列御号星舰飞得再快一点。
一定来得及。
一定。
皇室卫队开着小而灵活的星船在巨大的星舰后面使劲追。
可星船与星舰的距离却越拉越大。
皇家卫队遇到了职业生涯中的强力对手——几个年轻大胆的军雌。
要命的是,塞西尔殿下的雄主——帝国的瓦莱特亲王后,也在列御号星舰上。
这起紧急突发事件很快传到皇室卫队的顶头上司——朗斯特皇后耳中。
只是信息在流传中渐渐离谱起来。
加班在议政殿与陛下讨论税法议案的宝瓶公爵突然得知,自己的子嗣皮埃尔,还有三个军雌,四个雌虫一起跟塞西尔的雄主私奔,啊不,搭乘星舰离开了首都星。
看起来是要前往网罟座方向,嗯,也许是去旅游,领略战场风光。
兰德里柯不理解,向来机敏的皮埃尔怎么会参与进如此疯狂的行动。
难道是他平日里疏忽了对雌虫子嗣的教导吗?
不能跟亲王后殿下乘星舰去前线观光,还需要单独教导吗?
此刻议政殿在场的都是相关的虫,宝瓶公爵掩起心虚,看着陛下联系瓦莱特。
艾萨克以为,年轻的亲王后可能信了流行小说里,雌虫与雄虫一起在战场杀敌的故事,想去战场找塞西尔。
就算瓦莱特是机甲系的优秀学生,可以熟练操控机甲,星际战场于他也太过危险。
总之先把对方劝回来最重要。
要是真瓦莱特去了网罟座,塞西尔回来后肯定会天天在朗斯特面前说他坏话。
卫队的星船是坏掉了吗,怎么还没追上亲王后的星舰?
这时,通讯接通了。
影像中的瓦莱特立在星舰的舷窗前,遥遥看向网罟座附近的方向,完全没听进陛下的返航的劝说。
陛下直抵虫心的卓越演讲能力在年轻的亲王后身上失效了。
瓦莱特等艾萨克陛下不说了,平静提问:“陛下也早就知道,但乐见塞西尔这么做的结果吧?”
他的问题隐晦,艾萨克陛下心里藏了不少秘密,没反应过来亲王后的意思:“你说什么?”
瓦莱特没有解释。
以艾萨克的角度,塞西尔的行为无可指摘。
他想到陛下战死的弟弟戈登亲王,也就是他的故友青鸾,又想到前些时日“自杀”后尸体被挂在莫尔滕刑场公开示众的泰伦,更觉这位陛下心口不一、手段了得。
艾萨克努力思考着亲王后话中的涵义,脑中闪过一种可怕的可能。
陛下失了些方寸,接连否认:“不可能!安排的不是他!”
精美的茶具被慌乱的陛下碰掉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几声闷响。
瓦莱特无言地欣赏完虫族陛下的“表演”——震惊、难以置信、慌乱中失手摔了杯子。
真是演技精湛,真假莫辨。
列御号另一侧的舷窗外,皇家卫队的星船被列御号远远甩开,从视野中消失。
彻底甩掉皇家卫队后,距离网罟座战场上的远征军团旗舰还有四次空间跳跃,距离塞西尔的位置则再远些。
瓦莱特从舷窗中看不到网罟座恒星,又回到光屏前拨弄立体星图,不断将星体们拖来拖去,放大又缩小。
他不时感知着魂契的状态,对塞西尔的担忧萦绕在心头,比自己身处险境难受多了。
魔尊恶狠狠想,等找回了可恶的塞西尔,一定……
没等瓦莱特想好找到塞西尔后要怎么做,一侧的光脑弹出条未读消息。
瓦莱特试图打开,发现这条定时消息不知为何提前蹦出提示,又因时间未到无法查看。
这点小麻烦拦不住自学编程的魔尊,他敲出一串代码,很快看到完整信息。
最后署名是塞西尔,文字不像上将平时聊天的风格。
致道侣瓦莱特:
希望你喜欢列御号这份礼物。
列御号是个别致的名字,让我想到荒星旷野上自由的风——也许这种理解完全偏了。
如果不是你曾亲口告诉我,“道侣”的意思是志同道合的伴侣,就算我翻遍古阿卡德语辞典,也想不出如此优美的词语。
可我大约已经辜负了它的含义。
我参与了一项工作。
工作有一点危险,又不得不做,恰好我是最有可能的达成目标的军雌。
在你看到这段话时,工作应该已经成功结束了——我自信会成功。
抱歉无法与你一起乘坐列御号,愿你享受愉快的星际旅途。
还有一件事,我要厚颜无耻地坦白——其实我是个卑劣又自私的雌虫,我一直在掩藏自己的真实面目。
我明知自己该与爱情保持距离,却无力抵抗、输得彻底。
我想不出,怎样的雌虫才能在沐浴您的爱意时依然清醒,至少我做不到。
愿您享用宇宙中一切美好。
塞西尔·斯图亚特留
看完留言,瓦莱特好似一拳打进棉花里,心中汹涌的情绪还未到爆发,便中途被生生浇熄。
他似乎没办法苛求没有选择的上将。
前提是塞西尔真的除了牺牲自己外,毫无退路——这跟艾萨克陛下的话有些矛盾。
他知道找到塞西尔后,该怎么惩罚教育这位“后辈”了。
塞西尔暂被魔尊降为后辈,想来不经历一番磨难,无法轻易恢复道侣的身份。
驾驶舱中,军雌们偶尔聊天斗嘴,在列御号航行上配合良好。
星舰高速行驶,舷窗外的星辰被远远落在后面,变成几团模糊而光怪陆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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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异种母巢中,从繁育区进入核心区的塞西尔在黑暗中陷入一场悠长的梦。
他好像一瞬间从某个地方来到有些眼熟的地下房间,想不起如何进入的房间。
眩目的金色顶灯,硌膝的宝石地毯,雄虫带着轻蔑的嘲笑,破空的鞭声和紧随的痛感……
这是一段被塞西尔刻意遗忘、不甚愉快的回忆。
接连不断的痛意逐渐泛滥,上将依稀记得自己还肩负某项重要使命。
到底是什么重要使命呢?
必须尽快想起来。
恼虫的鞭打与失控的记忆不时打断上将的思考。
不知一共在循环的记忆中重来了多少次,塞西尔总算从破碎的回忆中得知自己此前身在何处、要做什么。
打破循环并不复杂,但异种之王对梦境出口的设计实在不怀好意。
塞西尔想要离开梦境、回到现实,必须亲手杀死回忆中的瓦莱特。
作者有话说:
9.23小修部分词句
10.7新增并修改了部分内容,情节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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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补了一个很久之后上将和青鸾相聚的小剧场,跟正文时间线差太多了等合适章节再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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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于9.22开奖)九月抽100份20个币,参与方式:尾数9的v章留评
目前还是100%中奖率,谢谢大家帮我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