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很意外非常轻易地就跟弗雷斯顿上将预约到了见面的机会, 并且能很快跟对方见上一面,他原本的打算是踩着下班的点儿跟对方进行一场简短的交谈。

  来到弗雷斯顿上将的办公室门前,唐禹站定片刻, 才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打开, 唐禹不做犹豫地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正投着全息投屏拿着纸质文件在办公桌前工作的弗雷斯顿上将, 对方微微皱着眉, 一副严肃的模样。

  然而听到唐禹走进来的脚步声,弗雷斯顿便立刻停下了工作,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 说道:“稍等,你先找个地方坐吧。”说着他已经在关全息投屏。

  唐禹却没有依言找地方坐下, 而是直接走到了弗雷斯顿的办公桌前,毫不委婉地说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上将,我想请求您帮一个忙, 这件事也绝对会让哈里斯家族受益。”

  这话不禁让弗雷斯顿一愣,整理纸质文件的手也停了,他抬眸看向唐禹, 一向冰冷的眼眸此刻也出现了一丝猝不及防。

  他以为唐禹是为了秋兰的事情来对他兴师问罪的,然而提及的话题却跟这件事情毫无关联。

  唐禹注视着弗雷斯顿的变化,那双淡漠的眼眸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他沉默着, 直到对方反应过来后音色平静地询问他:“什么事?”

  唐禹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有一份证据指认环测部长尼可拉斯,如果您能提供协助, 那我会让哈里斯家族能顺利吞并克顿家族。”

  饶是已经做了心里准备,但是听到唐禹说出这样的话, 弗雷斯顿还是不由感到震惊,他静默了两秒,才不由道:“为什么?”

  唐禹却是没有正面回答弗雷斯顿的这句询问,只是继续道:“您同意吗?”

  弗雷斯顿不禁沉默起来,其实就算没有唐禹来向他请求去做这件事情,他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向尼可拉斯和克顿家族出手,因为此前他派人去查过尼可拉斯,他就是放出流言中伤他和唐月的罪魁祸首。

  其实尼可拉斯会这么做,一是嫉恨弗雷斯顿协助贺雷,二是受了爱德格的挑拨,因为自己的弟弟事情而攻击贺雷和弗雷斯顿。

  快速地思索了片刻,弗雷斯顿才再次开口道:“你有什么证据?”

  唐禹只道:“您答应了我自然会把它给您。”

  弗雷斯顿微微皱了皱眉,却是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为什么不找贺雷?”

  这话让唐禹略微陷入了沉默,甚至用一种像是突然看不懂对方的眼神看着弗雷斯顿,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口缄默了。

  弗雷斯顿看着他这样,瞬间又恢复了他那副冰冷威严的表情。

  过了许久后,他才缓缓道:“既然你已有打算,那就去做吧。”

  唐禹略微颔首,反应平淡得像是事情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这时,他把手中拿着的那个雕工精美的金属盒子放在了办公桌上,朝着弗雷斯顿推了过去,弗雷斯顿这时也才注意到唐禹是带着东西过来的。

  他只听对方说道:“这是两枚千岁兰的花朵,我做了特殊的处理保持了颜色和形状,打理好的话能永久保存,这是我在第5编号区找到的母亲二十多年前种下的千岁兰,是给您的谢礼。”

  这话让弗雷斯顿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震惊,他的目光不由转移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华丽的金属盒子上,紧紧地盯着几秒,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打开了。

  盒子里如唐禹所说躺着两枚新鲜的仿若才刚刚摘下的花朵,按照千岁兰的属性来看,应该是一雄一雌。

  但他的震惊不仅源于此,而是这东西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唐月亲手种下的,而唐禹从来不会拿他的母亲开玩笑。

  说起来他留存的关于爱人的遗物并不多,新近增加的物件也只有在不久前唐禹想要跟他做交易时,给他的雁骨笛。

  过了许久,弗雷斯顿才喑哑着声音说道:“千岁兰的地址你还记得吗?”

  唐禹倒也没有隐瞒,只是道:“正是您和母亲最初相识的地方。”

  弗雷斯顿再次沉默了,周身却开始弥漫出了肉眼可见的悲伤,唐禹不禁垂下了眼眸,却也只是冷漠地看着。

  过了好久,弗雷斯顿才再次开口,却不再继续有关于唐月的话题。

  他只道:“你把证据给到我,我来部署这件事情,你会是哈里斯家族的功臣。”

  唐禹对此却是不置可否,只是把黏在左手腕内皮肤上的一枚软胶芯片取了下来,给弗雷斯顿递了过去。

  没多久唐禹便离开了弗雷斯顿的办公室,他漫无目的地在军事大楼前宽大的广场上游荡了一会儿,才乘着西下的金色光辉回家去。

  然而才刚到家,唐禹便又收到了一条陌生的信息,不过打开一看,发信人却并不陌生,正是那次有过一面之缘的秋兰小姐。

  对方发信说,明天她会再次前往乾天城,询问他如果有空的话,明天可否陪她一同前往乾天城的历史博物馆,协助她拍摄一些做课件用的图片。

  这样的邀约请求让唐禹匪夷所思,甚至不禁怀疑起秋兰小姐的目的来,毕竟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假若她对贺雷还是不死心,那他也许有必要辣手摧花了。

  排除掉情感因素,其实他更加倾向于秋兰小姐的这次主动邀约带着哈里斯家族的某些意志。

  尽管只见过对方一面,但是对方的一些表现足以看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秋兰小姐内向含蓄,并不像是会主动邀约陌生人的人。

  思量再三,唐禹还是决定去见秋兰小姐一面,毕竟他前脚才跟弗雷斯顿上将做完交易,后脚哈里斯家族就采取某些措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过跟秋兰小姐见面的这件事情,他并不打算提前告知贺雷,以免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疑虑。

  第二天一早,唐禹收拾妥当之后便带着两名军人保镖驱车前往了乾天城的历史博物馆。

  乾天城的历史博物馆虽然不是18座科技之城里典藏文物最丰富的博物馆,但却是留存着现存最古老之物的博物馆,有大约公元前640年制作的青铜盾牌萨摩斯岛的少年,华夏商朝晚期的四羊方尊,还有探究人类起源时挖掘到的一些智人头骨,等等。

  身为医学生物人研究者,历史博物馆也是他以前经常出没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能够很好地给予他研究的灵感。

  不多久,唐禹便来到了历史博物馆门口,他把两名军人保镖留在了光能悬浮车上,自己稍加伪装便去应了秋兰小姐的约。

  秋兰小姐作为邀约方来的比唐禹要早,唐禹才跟随着稀稀落落的人群走近历史博物馆庄严宏伟的拱形浮雕大门,便一眼见到了这个挺拔站立在门角的模样婉丽漂亮的女孩儿。

  高大的拱门将她纤细高挑的身躯衬的十分娇小,她穿着一条立圆领的白纱长裙,裹挟着热意的微风将轻薄的裙裳挤压得服帖在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姿窈窕,那头黑色的长发随着风的方向微微扬起,飘柔而肆意。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唐禹还是一下子就望进了对方的眼眸里,她那金色的瞳孔不再是之前的柔和内敛,而像是森罗万象的无垠星空,此刻正用慈悲的目光俯视着渺渺群生。

  这样的秋兰无疑让他感到陌生。

  唐禹不由放缓了走向对方的步伐,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对方,以期获得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份陌生来自何处。

  然而就在他产生怀疑的一瞬间,秋兰小姐的目光又变成了极为普通的晶亮,带着让人熟悉的害羞和紧张。

  有那么一刻,唐禹以为自己刚刚眼花了,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出错,如此一来,秋兰小姐邀约他来历史博物馆的这件事情更加变得耐人寻味了。

  在唐禹快要走近秋兰的时候,秋兰也快走两步跟他进行了汇合,她举止一如既往地温雅含蓄,声音并不大地喊了一声唐教授,只是拎着包的两只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来回摩搓着,似乎有些紧张。

  唐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秋兰一眼,略微压下心里的怀疑,才轻轻颔首跟对方说道:“秋兰小姐,早安,很高兴又跟你见面了。不过我毕竟是研究医学生物的,对历史的了解并不是特别清楚,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闻言秋兰赶紧摇了摇头,语气稍微有些急切道:“唐教授能应约而来已经是在帮我很大的忙了,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以唐教授为主角制作一组游览历史博物馆的插图,您可能不是特别清楚,您在小孩儿们的眼中是怎样一位特别的科学家。”

  说完她顿了顿,白皙的面容上不禁浮起了她习惯性害羞会有的红晕,像极了几瓣盛开荼蘼的淡粉色山茶花。

  她低着头又小声道:“我其实非常高兴能够与您认识,虽然是以那样的方式和场合,但这无关紧要。对了,我让贺雷中将转交给您的礼物,您还喜欢吧?”说着她终于期待地抬起头来。

  听着秋兰小姐一鼓作气说出这么多话,唐禹一时间有些愣怔,因为他对秋兰小姐的第一印象,并不觉得对方还有这一副活泼灵动的模样,但事实上秋兰小姐应该是一个既内敛又生动的女孩子。

  他微微颔首,夸赞地说道:“秋小姐的绘画天赋很好。”

  这话让秋兰有些受宠若惊,面色更加红润起来,但无疑眉眼更加明亮。

  不过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招呼着唐禹去买票进历史博物馆去。

  很快他们便进入了馆内,如今的博物馆跟以前的博物馆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无非是特效更为逼真,氛围营造的更加真实,每一个文物都依旧对应着一段历史故事,或激昂热烈,或悲悯伤情,尽管只是一样静物,却有无穷的力量通过岁月的痕迹,倾诉掩埋在历史长河里的细枝末节。

  大概逛了两个小时,秋兰才在唐禹的帮助下收集到了想要的那些素材,尽管能在课堂上用最清晰的全息投屏播放历史博物馆的每一处痕迹,但是她还是选择亲临现场采集最真实的内容,让演讲的课堂更加生动有趣。

  其实对于历史博物馆的熟悉程度,唐禹觉得自己远远不及秋兰小姐,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对方在讲,而他在静静地听着。

  但这也无疑加深了他对秋兰小姐的怀疑,还有他被动地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意义。

  临近结束之时,唐禹出于礼貌打算请对方到附近的商业区去用午餐,然而他却意外地跟说是去一趟洗手间的秋兰小姐失去了联系。

  他对此更加感到疑惑,但同时也不得不去四处找人。

  其实让他有所怀疑的还有一个点儿,那便是不久前他跟贺雷之间爆发的同性恋风波,尽管秋兰小姐是个对八卦不感兴趣的人,但应该也不会在跟他寒暄的时候表现得像是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对待他的态度起码不会这么自然而然。

  如果再深入分析下去,那就更有意思了,曾经作为女主角被家族意图指婚给一名出色的少将的她,应该不会在同性恋风波刚平息不久就邀约其中一个男主人公出来见面吧。

  就这么怀着种种疑虑,唐禹在复杂得堪比迷宫的博物馆里不停地寻找着秋兰小姐的身影。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在一个极为隐秘的角落,看到了挺身而立正驻足在一副看起来十分古老的油画面前的秋兰小姐。

  她又出现了那样慈悲而充满怀念的目光,似乎周围的一切都端庄起来,把她和凡俗的外界隔开,彰显着她那份切切实实的与众不同。

  如果不是从对方的言谈中知道对方是一个精神十分健全的人,唐禹都不禁要怀疑秋兰小姐是不是患有双重人格的症状,但是他直觉地知道这个理由并不成立,因为透过对方的眼神,并不是看到了对方的另一个人格,而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甚至让他还有几分熟悉感。

  唐禹的到来并未引起秋兰小姐过多的情绪,她依旧静静地注视着那一副古老的油画。

  油画看起来很特殊,它的构图繁杂而细密,主题是深蓝的海底以及漂游在海中的一个生有海藻般黑色长发的神秘女人。

  她举手向空,脖颈也是微昂,另一只手掌心朝向海底,像是在慈爱地抚摸靠近她的某一生物。

  画师无疑将她的神性和慈悯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致于让人不由忽视了她少女般精致的面庞。

  唐禹的视线跟随着秋兰的目光落在了油画上,并不禁被深深地吸引,甚至对此略微感到诧异。

  就在唐禹看得入神的时候,只听秋兰柔美的嗓音缓声说道:“这幅油画很早之前就挂在这里,但是知道她的人并不多,画里的女神传说来源于克苏鲁神话中修格斯的复制品,她的创造者从中得到了灵感,并将她塑造成统治海洋的神。有个神奇的说法,说这个海是时间之海,而她的意志贯穿了整个人类萌芽衰亡的始终。”

  说到这里,秋兰顿了顿,她的视线从油画上剥离下来,渐渐投射向身旁的唐禹。

  唐禹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在注视着对方那双包含万物的金色瞳孔时,一个潜藏在记忆里的名字也渐渐苏醒,尽管他能记起来的相关碎片微乎其微。

  只听秋兰再次说道:“爱丽丝.安隐,这是她的名字。”说完她却是留给了唐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唐禹此刻可以十分确定,面前的秋兰小姐绝非是真的秋兰小姐,但若说她可能被灵体进行了寄生,那却也完全不可能,因为能逃过灵体检测器的寄生者寥寥无几。

  “你知道些什么?”唐禹不由问道,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然而回复他的却只是秋兰小姐一个充满疑惑的音节,然后她继续道:“你是说爱丽丝.安隐吗?我也是看某本野史杂记里提及过这幅画才知道一些信息,这幅画好像是华夏清王朝时期,康熙在位时某位欧洲传教士画的,当时因为传教士得罪了康熙,他的画作也被列为禁忌,而这幅画也流落到了私人典藏馆里,由家族进行传承,后来家族覆灭,就到了历史博物馆里。”

  秋兰用自己知道的信息耐心地为唐禹答疑解惑着,然而唐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因为在进行解释的秋兰小姐仅仅只是用一双普通的明亮的金色眼眸在注视着他,全无刚才的异样光彩。

  但他也由此得出了一个不得不让自己接受的结论,这个他看不到的在秋兰小姐周围虚无缥缈的存在,可能一直保持着一颗玩心在戏耍着他,或者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游览结束,秋兰小姐也一直是正常的模样,唐禹仅仅只是保持着沉默,不曾多加观察她,也不出声打破这一场微妙的平衡。

  而真正的秋兰小姐是否愿意邀约他在历史博物馆见面,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唐禹把秋兰送回她暂时居住的地方后便又返回了实验室,他觉得此刻如果进行实验的话,也许更有利于他思考。

  但在返回途中,唐禹突然想起了秋兰小姐说过的那些话,顿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矛盾之处。

  如果这幅油画的创作年代在康熙年间,那无论如何也跟现代才兴起的克苏鲁神话扯不上关系吧?

  除非时空在某种程度上能被来回穿梭,且有强大的人掌控着时间海里磅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