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的拒绝彻底激怒了弗朗斯。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禹发过来的信息, 往昔笑容满面的脸孔具是凌厉。

  渐渐地,他的眼神不由有些飘忽起来,他突然有了一个怀疑, 便是唐禹在孟昶突然死亡的这件事情上会不会也跟超级政府和军部扯上关系。

  就现在的局势来看, 唐禹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一边,然而他却拒绝了跟他交谈。

  弗朗斯不作多想便立刻吩咐丹去追查了唐禹的行踪, 得知对方在十几分钟前去了私人实验室后, 便雷厉风行地立刻离开了办公室去堵唐禹。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 唐禹就再也不可能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了。

  前往私人实验室的路上, 弗朗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安装在实验室里的监控来查看唐禹的一举一动,然而此刻唐禹的行为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他正手里捏着一支试管往水池里的废液回收桶倾倒液体, 而他的周围,本是装着许多试剂液的瓶瓶罐罐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见此,弗朗斯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口气, 犀利的眼眸也浮现出了一丝震惊,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全息投屏,神色变幻莫测。

  毫无疑问, 唐禹正在销毁一切实验素材。

  弗朗斯的心思沉了又沉。

  等倾倒完试剂液,唐禹又打开了实验室里的那些电子实验设备,只见他从白大褂最上边的一颗纽扣上撕下一片软胶芯片, 然后粘贴在了实验设备的数据读取区。

  很快电子实验设备的显示屏就跳出了显示一大串代码的界面, 并以肉眼无法跟上的速度,以关键词扫描为逻辑快速地删除着里面的某些实验数据。

  这种手段在弗朗斯看来可以说稀松平常屡见不鲜,但前提是不出现在唐禹身上, 不出现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

  很快弗朗斯便来到了私人实验室,而唐禹也结束了计划做的一切, 正准备离开。

  两人很凑巧地在楼道间遇上,一个是压抑了怒气后的满脸深沉,一个是一如往昔淡漠淡薄的漫不经心。

  唐禹骤然见到弗朗斯并不觉得吃惊,相反在他发出拒绝的信息的时候,就算到了对方必定会想方设法来见他一面,而私人实验室里开着监控,做成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

  他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面色并不好的弗朗斯。

  然而弗朗斯见到唐禹竟然如此平静,胸口拼命压抑的那口火气瞬间喷薄而出,他语气有些阴郁地咬牙切齿道:“唐教授不必这么急着走,请到我的书房一谈。”说着很疏离地对着唐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此刻的弗朗斯全然没有了在上将评估选拔会场上的意气风发,反而透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疑心疑神,他目光紧盯着唐禹不住地打量着他,翻涌的思绪掠过一页又一页。

  “好。”唐禹只是淡淡答道,接着便迈开步子往隔壁弗朗斯的家中走去。

  弗朗斯看着他坚毅挺直的背影,慢慢地用力地攥紧了手掌,唐禹此刻表现的实在是太平静了,这让他忍不住去相信那个荒谬的猜测,是对方跟超级政府和军部联合起来杀了孟昶来算计了他。

  尤其此刻唐禹身边没有跟随任何一个贺雷安排的保护他的人,看起来更加疑点重重。

  再次进入弗朗斯的家,唐禹不仅没有感到紧张拘束或是危机重重,反而还十分主动地推开了弗朗斯书房的门,从善如流地走到里面的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很若无其事,似乎问心无愧,仿佛只是在与弗朗斯进行一场十分普通的谈话。

  弗朗斯见他自始至终都这般从容自若,内心的疑惑又动摇起来,唐禹这个样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背叛他。

  弗朗斯在运筹帷幄之时,也热衷曲折蜿蜒的说话艺术,但是这一次却被唐禹逼得不得不直白起来,才关上书房的门,他便忍不住开门见山地问道:“孟昶虽然是你是实验者,却跟你关系不浅,你就不对他的死感到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闻言唐禹抬眼看向慢慢走近的弗朗斯,他虽然微微发胖,但是也身高体长,当对方居高临下严厉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颇像一座充满威压的大山。

  在如此有压迫感的质问下,他仿若未觉,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孟昶的死,于他来说绝对不是弗朗斯所质问的那样。

  他通过这件事,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不能再陷于由抵抗剂掀起的激烈斗争中去,因为他此刻无法完全掌控这一切,他必须要放弃用抵抗剂来操控一切的野心,专心地完成他真正的目标。

  就在昨天晚上,他收到了来自总统秘书的通讯,对方照例传达了希望他回归研究院的意思,但却也非常有意思地隐晦地提醒他,孟昶的死有超级政府的手笔。

  当时他只觉得这件事情荒唐可笑,但今早得知孟昶的尸检报告后,他瞬间豁然开朗,想清楚了很多之前感到疑惑的点儿。

  其一,超级政府和军部还有研究院都非常希望他回归研究院去继续进行实验,对于孟昶这个在弗朗斯的私人实验室里进行过实验的实验品,他们必然不允许这么好的实验素材留给弗朗斯。

  而孟昶的死,一方面销毁了活体实验数据,一方面也警告了弗朗斯。

  其二,超级政府他们在逼他回研究院,包括此前发生的流浪汉管理所许多人暴毙的事情,都是在借机隐晦地阻止他对孟昶的实验。

  看着唐禹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神,弗朗斯怒极反笑,竟是又恢复了那一副笑眯眯如弥勒佛的慈祥模样,只是他笑的很僵硬诡诞,让人越加觉得胆寒。

  他走到唐禹面前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其实我很不愿意相信你背叛了我,但是你需要想清楚了,一旦你踏出了这扇书房的门,我们以后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一想到唐禹已经销毁了私人实验室里的大多数实验数据,他就气的心胸梗塞,唐禹于他是一点儿余地也不留。

  闻言唐禹依旧面色不改,只终于开口道:“这一点,您因为亚撒恐怕也做不到。”

  “你不必拿他来威胁我!”弗朗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很快他又笑了起来,看着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很感激你救了亚撒,但是我也给了你退路的选择,只可惜你不愿与我为伍,此刻你独身一人来到我的私人实验室,更像是一种挑衅。”

  这话叫唐禹微微皱起眉来,弗朗斯笑着继续道:“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而你选择背叛了我,我知道超级政府一直在想办法把你弄回研究院去,可我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意,如果他们有心,你灵体寄生者的罪名也不至于背负到现在。”

  话落唐禹眉头皱的更深,看起来似乎真遇上了棘手的难题,然而不到片刻他便恢复了平静,只缓缓地说出一个问句:“弗朗斯先生应该看到我销毁实验素材和数据的监控了吧?”

  听到这话,弗朗斯露出了一丝惊诧来,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地戳破这个事情。

  他从没想过可以把监控器的事情瞒的密不透风,毕竟有贺雷这么一个耳聪目明的优秀军人频繁出入私人实验室,监控器于他来说犹如白纸上的黑点清晰可见,唐禹也不可能不知道。

  对此弗朗斯只傲然一笑,道:“那又如何?”接着他话锋一转,神色顿时冷酷下来,“倒是我想问问,唐教授这么做——意义为何?”

  唐禹却是再次沉默起来,幽深的目光看向弗朗斯,然而弗朗斯却是被他这副模样挑衅得几乎失去了耐性。

  就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只听唐禹用轻如羽毛仿若能催眠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曾经写过一张带有‘HELLO’字样的纸条,但不久前丢了,我觉得很可惜,或许会是身边的人悄悄拿走了。”

  听到这么一句跟在谈话题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弗朗斯顿时愣了一下,然而电光石火间,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顿时全身冷冽起来,冒出淋淋一身冷汗。

  毫无疑问,唐禹是在隐晦地暗示抵抗剂素材丢失的那件事情,并且他知道到底是谁算计着偷走了抵抗剂素材。

  尽管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打得他措手不及,但是弗朗斯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丝毫没有畏惧心虚,甚至还开门见山地跟唐禹坦白,笑着道:“那我倒是好奇了,唐教授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一想到唐禹在知道主谋是他后却还依旧稀松平常地与他交往,弗朗斯胆寒的同时也不由得佩服唐禹心机的深沉。

  唐禹却并未回他,并且也不想回,他在纸条上写字的墨水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纸条可以通过墨水散发的辐射波被定位到位置,而偷走纸条的弗朗斯就这么不经意地暴露了他的野心。

  这不过是他以试探为目的设下的小小圈套,结果真有人中招了,而弗朗斯也平白无故地向他送上了一个把柄。

  唐禹的再次沉默让弗朗斯又陷入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中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开口说话,然而这时唐禹却快他一步突然开口。

  “弗朗斯先生可还记得几天前我们在光能悬浮车上的谈话?”

  闻言弗朗斯的记忆不禁回溯到几天前,然而他却讽刺一笑,说道:“你真觉得受精卵体外发育技术能实现?这不过是黄粱美梦。”

  比起这个摸不着边的实验,弗朗斯自然更倾向于已经看到成果的抵抗剂,不是说他不相信唐禹的能力,而是不相信当下的科研水平。

  听到这样直白的讽刺,唐禹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他只继续说道:“这是早晚的事情,这也将是一项不逊于抵抗剂的科研成果。”

  “借口!”弗朗斯很干脆地打断了他,并语气沉沉地说道,“这不过是你粉饰太平转移矛盾的遮羞帷幕。”

  然而这话听在唐禹耳中,却让他觉得犹如蚂蚁钻进了身体里一般挠得他心尖儿酸痒,甚至隐隐有一股气势在冲击着他坚定的信念,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但这丝难受很快便烟消云散。

  弗朗斯对于受精卵体外发育技术是这样的态度他没怎么感到惊讶,对对方此前表现得对这项研究很感兴趣然而此刻却弃之如敝履的态度也没有多少介怀,毕竟这只是人类一直在研究却一直无解的老生常谈的科研题目。

  唐禹沉默地垂下眼去,他倒是忽然想了不久前上将评估选拔会议结束后,跟贺雷谈论起弗雷斯顿上将流言四起这件事时对方对他的提醒。

  超级政府和军部设计杀死孟昶或许还有一个既隐晦又明显的目的,那便是挑拨他跟弗朗斯之间的关系。

  超级政府和军部不确定他跟弗朗斯之间的关系如何,且见面时又做了哪些交易,所以只能够以最激烈的方式来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而孟昶就是那个导火索和炮灰。

  孟昶既不是被谋杀,也不是自杀,而是被逼着结束了生命,就是不知他在死之前,是不是就做好了失去性命的觉悟。

  想至此,唐禹带着一股情绪猛地站了起来,此刻他淡漠的面容浮现出了一丝隐忍的怒意,带着不甘和懊悔。

  情急之下,他甚至没跟弗朗斯打个招呼便径自往门口走去,也忘记去衡量此刻弗朗斯会不会突然对他采取他无法抵抗的阻止他的危险措施。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弗朗斯大吃一惊,心中更是惊疑起来。

  他也猛地站了起来,但他只是转身视线冰冷地注视着唐禹渐渐走远的背影,深沉的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愤恨和略微受伤的不甘。

  唐禹到底还是选择走到了钵多哈教会和德尔诺家族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