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

  何生环阴沉着脸坐在堂前,看着下方一众低头不吭一声的人,一掌拍在桌子上。

  “多少天了,到现在还没找到那个人?”

  座下一个人吞了口唾沫,扶着椅子站起来,抖着声音道:“大人息怒,这不知年纪不知样貌的,实在是难找啊,单是太子还有贤王殿下身边长白发的人就不知凡几,更不用说对方还有可能不在宫中。”

  何生环眼睛浑浊脸上都已经隐隐有了斑,但神智却清醒得很:“不在宫中那就去外面找,那人既然跟在太子身边,就定然会在睢阳,偌大的睢阳城我就不信还有人能在我何生环眼皮子底下作乱,就是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他千刀万剐淹了投河!”

  最近的事着实让他感到久违的闹心,关州的事情被搅黄便算了,但浃州那些他耗费了大量心力养出来的兵竟然被人一夕之间毁掉!多年筹谋一朝倾覆,饶是何生环一时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白白吃了这个大亏。

  何生环一把将桌上茶杯砸在地上,恨声:“太子……”

  “大人,这次太子殿下与贤王如此行为,摆明了要与您离心啊。”

  “如此,我们……”

  话没有说完,但说话的人已经默默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在场谁都没有反驳,毕竟这也是早晚的事情,如今皇帝病重,太子也非贤才,如今朝堂谁手握重权一目了然,他们心里自然也明白,这早已是一个不归路,既然已经踏进来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大人,斩草除根,方永绝后患啊。”

  何生环听着下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冷笑:“我会不知道斩草除根,太子?他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谋划哪里是那个蠢材能想到的,背后的人才是主要的。”

  “贤王,何玉锦甚至是皇后!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她也想着为自己儿子好好谋划了?早干嘛去了!都要跟我过不去,那就不要怪老夫心狠。”何生环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尤其是那个何玉锦,如今他跟着太子在宫中我一时间拿他没办法,万寿节我定取他性命!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在他年幼时放他归家。”

  “放心吧大人,万寿节我们定当热热闹闹的,给陛下送终。”

  听到这话,何生环哼笑了一声,阖眼轻轻抿了一口茶,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嘱咐道:“对了,万寿节那日时家的那个小子也在,他功夫好,记得小心行事。”

  “大人放心,时家那桌定然离远远的,即便发现了什么,怕是也来不及的。”

  “说起来……这两次到时都有时重霜的影子,老夫就不信这两件事和他无关,听说他还不在国公府住?”

  “这……似乎是有这么个事情。”

  何生环:“调查调查他,看他每天都去哪。”

  “是。”

  “散了吧,扶着我去看看玉靖。”

  ——

  时重霜是在去石头巷的路上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

  街上车水马龙,因着万寿节的原因,这些日子都热闹得很,人也多,但后面的那几个人从他进这条街就开始跟着他,一路上他已经看见好几次,想不注意都难。

  时重霜皱了下眉,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从不骑马去石头巷,如今在这闹市要甩开人,着实费劲些。

  时重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眼神逐渐变冷,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后面的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不对,忙跟上去。

  然而兜兜转转竟走到了一个废旧的巷子里,看着面前的这一堵墙,两人才意识到不对。

  “不好。”

  两人刚想离开,不想一道寒光闪过,其中一个人脖颈瞬间鲜血涌出,喷洒在墙上。

  另外一人同样没有避免,被血糊了一脸,还不待他看清前面,便感觉脖颈一凉。

  时重霜将匕首抵在身前人的脖子上,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粗布麻衣,丢在人群也不会惹人注意的脸,但时重霜明显发现了他们手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茧子,明显不是一般街上随便找的人。

  时重霜声音低沉:“谁家的?”

  这人眼中犹豫,颤颤巍巍地说:“别杀我,我说我说 ,是……”

  忽然,这人一个转身,猛地脱离时重霜的控制,他没有恋战,而是转头就向巷子外逃去。

  时重霜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细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主子,为什么不追?”一个黑衣人落在时重霜身后,低哑着嗓音问。

  “不用追了,何家的人。”时重霜踢了踢脚边死得透透的人,将他胸前挂着的一个令牌给踢出来,淡淡道。

  “主子,何家想杀你?要不要……”

  时重霜随手将沾血的帕子丢在地上,帕子飘飘荡荡,正好盖在了死不瞑目的人脸上:“正好,先生让我斩草除根,今夜就将人杀了吧。”

  “毕竟年纪大了,也该让他服服老才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时重霜“嗯”了声,瞥了一眼堆在角落里破烂的草絮,抬脚走出巷子:“将这里收拾收拾,别留这些脏污在这里,晚上还有猫狗在这里睡。”

  黑衣人一愣,看着时重霜走出巷子,顿了下才说:“是。”

  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回到吉祥居已经晌午,走在前院,时重霜忽然发现院子里的老管家一直跟着。

  时重霜停下,看着他道:“怎么了,有事要说?”

  老管家:“公子这是要去见元先生?”

  “自然。”

  “那公子不妨先去换件衣裳?”

  时重霜意识到什么,抬起手臂在身上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蹙眉问道:“味道很重?”

  老管家笑得慈祥:“有点。”

  时重霜叹了口气:“走吧。”

  等时重霜收拾好后,元问渠早已用过饭消过食,正准备放下床帐午睡。

  元问渠脱了里衣,还在犹豫是将里衣堆在床尾还是扔在地上。

  正犹豫间,时重霜已经掀开垂下的床帐,看着元问渠赤裸着上半身抱着自己的衣裳沉思。

  元问渠:“……”

  时重霜哪里不知道先生想干什么,刚进屋就感到凉意扑了满身,果不其然,屋内放置的冰炉早就被填满,甚至比初夏还多了几个炉子放冰:“先生,穿上。”

  “不,热。”

  时重霜:“不穿衣裳盖被子不是更热吗?”

  “你不懂。”

  ……

  两人于无声中互相对视了一会。

  元问渠笑着朝他勾手:“过来,抱着我一块睡?”

  时重霜,时重霜妥协。

  “好。”

  时重霜将元问渠手上还抱着的里衣接过来搭在衣架上,嗅了嗅发现上面有些轻微的汗渍的味道。

  看来是真热了。

  时重霜耐热,但元问渠不行,往年还未到夏季,天一热便要再放上冰块,一放便是好几个月。

  吉祥居有冰窖,冰虽然一直都是够的,但长久下来,对身体着实算不上好。

  时重霜有时候会在半夜醒来让人将屋里的冰搬走一部分,结果发现过不了几个时辰元问渠身上便出了汗,睡觉也不安稳了。

  之后便不让人搬了,只能白天尽量让元问渠多出去走走,但效果也不佳。

  时重霜脱下外袍,抱着元问渠一起躺下,顺了顺先生的头发轻轻说:“城郊那处避暑山庄前段时间已经建好开业了,近些日子睢阳城中不少人都去了,听说那里的药泉很不错,滋身养体,效果奇佳,先生要不要也去待两日?”

  “你和我一起去吗?”

  “过两日休沐,近来除了万寿节无大事,我可以向陛下请求多休几日。”

  元问渠闭上眼,往时重霜身上靠了靠:“听着不错,带上四四和净悬一起去吧。”

  “好。”

  纱帐轻轻垂下,隐隐约约映出里面相拥而眠的两人。

  元问渠呼吸清浅,已经熟睡了过去。

  时重霜拇指轻轻划过元问渠薄薄的眼皮,眼底蕴着化不开的情意,午后阳光绵绵穿梭在窗户缝隙中,舒倘漫长,屋内泛着淡淡檀香气息,他半拢着怀中的人一起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