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贫僧只是个教书先生而已啊【完结】>第22章 他的老师,他的陛下

  元问渠离开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这位太子殿下。

  萧直:“方丈鹤发松姿,百年难得一见,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贫僧年老体弱,样貌不值一提。”

  元问渠说完后,轻笑:“山上风大,吹得我老眼昏花,自然不抵太子殿下年轻力壮。”

  众人一愣,萧直扬起的唇僵在脸上。

  看着萧直后面站着的一堆貌美女子,他们后知后觉地想,方丈是在暗讽萧直淫乱么?

  不是吧……

  于是,堂内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元问渠离开了,一时间忘记阻拦。

  时重霜在屋顶和孟瑶青排排蹲着偷听,自然也听到了元问渠的话,齐齐望着下面不远处的红色身影离开才收回视线。

  孟瑶青噗嗤一声,看向时重霜:“你家先生平日里也这般和你说话?”

  时重霜唇角微动,继续关注着下方的谈话,听到孟瑶青的问题,摇摇头没说什么。

  孟瑶青也不在意,双手撑在瓦片上,整个人在屋顶躺平。

  孟瑶青抬眼望着天,一双风流多情的眼闪动着,让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喂,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时重霜瞥了他一眼,稍显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与沉郁。

  孟瑶青见他不答,也不在意:“现在你是无家可归,无亲无友,孤家寡人一个,既然已经从北秦逃了出来,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在这里?偷偷摸摸跟着北秦这一帮人?”

  “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将你带回北秦,到时候,按照那位的行事风格,你确定你还会有这次的好运气活下来?”

  时重霜沉眸看向孟瑶青:“你想说什么?”

  孟瑶青抬手遮住些光:“不要想着报仇,不可能的。”

  时重霜哑声:“怎么不可能。”

  孟瑶青直截了当地说:“凭你,现在太弱了,蝼蚁不会撼动真龙。”

  时重霜沉默了。

  孟瑶青继续道:“你怕给元问渠招惹麻烦,所以不敢继续留在山里,但你之后的去处,怕是自己都没有想好吧。”

  “你和先生很熟?”

  “……啊”孟瑶青顿了一下,想起上次见面刚被元问渠掐着脖子质问。

  他挠挠脸,语气略微不自然:“尚可。”

  时重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嗯了一声,随后直接起身从屋顶跳了下去。

  待孟瑶青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有踪影了。

  孟瑶青“啧”了一声,这家伙……

  于此同时,客堂里最主要的人已经走了,他们也无意再留下来同他们虚与委蛇。

  元成煜眼看着元问渠离开,拉了拉元成明的衣袖,最先离开:“五哥,我内急,先离开一会啊,不用等我用饭了。”

  “哎——”

  元成明想拦住他,结果元成煜抬腿就溜,一会儿就跑远了。

  出了客堂,元成煜就紧跟着元问渠离去的方向赶去。

  谁知,走了一半元成煜就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咦,怎么找不到人了,应该就是这个方向啊……”

  无奈,元成煜只能失望而归。

  “九弟,你在这里干什么?”

  元成煜转身,就见元成青从不远处走过来:“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意中看到只受伤的小鹿,想着让人来救治一下,谁知那小鹿一转眼就进了山林,我就来找一找。”

  这附近多是高耸入云的古树,林子也深,是不是就会有些野物出没,元成煜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晚上还挺到过狼的嚎叫声。

  故而元成煜点点头,不做他想。

  “这里山高路陡的,九弟怎么跑来这里来了?你上次的伤可好全了,可要当心些才好。”元成青缓声道。

  说起这个,元成煜心虚弟咬了一下下唇,糊弄道:“哎呀,就是太无聊了,出来逛逛,三哥,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有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元成青点点头,面上无奈:“好,我还记得路。随我一块出去吧。”

  元成煜忙点头,拉着元成青就要走。

  元成青笑得温润,顺从地给元成煜在前面带路,回神不经意间看向山林的深处,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颤抖地紧紧握着,眼底冷漠的情绪却怎么压也压不住。

  太阳渐渐西沉,主峰笼罩在暗淡的火红晚霞里,大雁南飞,寒食寺的香烟在暮鼓的沉闷响声里缓缓沉寂下去。

  元问渠住在主峰后山一个偏僻的院落,据说这里曾是前任方丈的住所,年代久远,很多东西都旧了,但很干净,也安静。

  是元问渠喜欢的地方。

  元四四已经去歇息了,只有元问渠窗前还亮着烛光。

  窗户半开,用叉竿支着,隐隐绰绰一道身影安坐于书桌前,手执笔墨,写得专注。

  一丝凉风吹进来,似是觉得冷了,元问渠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袍,一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散落,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眉眼间没有了曾经的威严,却衬得整个人愈发含而不露,让人不敢亵渎放肆。

  仿佛天生就是居于上位者的人,俯视众生,让人不自觉就心甘情愿跪在他身前,渴求得到一个眼神。

  元成青手里死死握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已经不成样子。

  他面上无波无澜,但如果细看,他双眼已经赤红,眼底分明是滔滔不绝的忌惮与恐惧。

  但再细看,就会发现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喉咙不断吞咽着,带着他自己未察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是他。

  元桢……

  他的,老师。

  嘉元三年,深秋,红枫似血。

  沈成青今年十三岁,这是他第一次进宫。

  身边大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在老太监的指引下来到了养心殿。

  随后,沈成青用余光看到他们齐齐跪了下来,在胸前做拱手礼。

  沈成青慢了半拍,亦步亦趋地跪下来。

  老太监进去了,却久久没有出来。

  外面跪着的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已经跪不住了,时不时小声地和旁边认识的人埋怨几句。

  沈成青没有认识的人,是而一声不吭地垂眼看着地上铺就的御窑金砖。

  他腿已经跪麻了,膝盖生痛,只死死咬着牙,身体未动一分。

  终于,在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中,老太监从养心殿喘着气出来了。

  “各位公子,请随奴婢进去吧,陛下心情欠佳,万般记得少说少看。”

  沈成青缓缓起身,双腿轻颤,慢慢缀在众人身后。

  将一进去,还不待沈成青看清楚内里的情况,身体便已经随着众人复又跪了下来。

  “陛下安好。”沈成青听到前面的几位重臣家的公子说。

  一阵沉默,沈成青好一会才听到一道清隽又带着倦意的声音:“起来吧。”

  沈成青低垂着头,跟着站起来,就当没有看到地上碎裂的瓷器瓶。

  “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臣枢密院枢密使李继之子李运。”

  “臣中书令赵全之子赵厚先。”

  “臣翰林院白怀之子白松。”

  “臣……”

  沈成青听着,入耳皆是朝廷重臣之子,是他平日里想见也见不到的世家嫡子。

  沈成青垂眼,手下意识紧紧握拳,努力让自己稳住不失态。

  最后一个轮到沈成青。

  沈成青低垂着头从一侧退出来上前,作揖行礼,声音紧绷:"臣,大理寺卿沈道之子沈成青。”

  说完,沈成青就要退回去,却听见上方一道声音疑惑道:“大理寺卿沈道,我记得他家的嫡长子叫……沈成华?”

  沈成青脚步顿住,回道:“是,陛下,臣是大理寺卿沈道庶二子。”

  元问渠挑眉,将无聊地撑在桌案的手放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问:“那你兄长为何没来?”

  言下之意,他作为庶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成青听懂了,想起无意间听到父亲与兄长的谈话。

  当今陛下后宫空无一人,前朝大臣请求陛下纳妃立后的上书每日都会有,就算他平日困于后宅,鲜少听到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

  直到近日陛下下旨要众大臣将自家孩子送进宫读书,朝堂哗然。

  他们都在猜想这代表着什么,想到了,却不不敢置信。

  挑选皇太子,入主东宫……

  沈成青闭了闭眼,知道他此刻的命运就决定在这位的手中了。

  沈成青声音绷紧了:“兄长前日里不慎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至今还在卧榻养病,是以父亲命臣代替兄长进宫,问陛下安好。”

  “……哦,原来如此。”

  一道漫不经心的话进入沈成青耳里,却平白惹得他背后一紧。

  沈成青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在说什么,低垂着头维持行礼的姿势。

  “我且问你,此前可读过书?”

  沈成青一愣,呐呐回道:“臣未进过学塾,只看过一些兄长的书。”

  “哦,说来听听?”

  “六书,四国政记略懂一些。”沈成青道。

  元问渠听到“四国政记”时忽来了兴趣,继续问:“看过四国政记?这可不是你这个年纪看的,可有不懂之处?可说于朕听。”

  沈成青抿抿唇,不确定地摩挲着手指,试探着说出自己的观点,以及疑惑的地方。

  ……

  沈成青说完,未见上座陛下有任何波动。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手指敲打桌子的哒哒声,然后是陛下好听又平缓的声音。

  “嗯……不错,你,以后就与他们一起去崇文馆上学,回去告诉沈道,你兄长就不必再来了。”

  沈成青猛地抬头,看向上方安坐的皇帝。

  刚看到一抹玄色的衣摆,他还未看清面容,就见陛下已经起身进了内室。

  因此沈成青最后只看到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顿了顿,复又低下头,跪了下来:“谢陛下恩准。”

  之后沈成青在一众世家嫡子或打量、或惊奇、或抵触的眼神下沉默地回到队伍的末尾。

  养心殿的门从里面打开,老太监带着这些十三四岁的世家公子离开。

  沈成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神使鬼差地,在踏出门槛时,他往殿内看了一眼。

  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屏风里突然出现,着一身玄袍的天子被拥在宽阔的怀里,鞋子不知踪迹,脚上也未着白袜,晃晃荡荡,修长的手臂挂在那人脖子上,白得惊人。

  那人抱得稳当,弯腰缓缓将怀里的人放在案桌上,然后俯身。

  沈成青心头一跳,紧接着门就被关上,将室内的一切掩盖。

  他匆忙低头,跟上前面的几人,不敢深想。

  “以后三年,各位贵人就要在这皇宫里生活了,趁这几天,各位公子可要与家人好好聚一聚啊,以后就不常见面了。”

  带他们进来的老太监又将他们带出养心殿,弯着腰语重心长地对他们道。

  沈成青听后不置可否,心下悸动却不停,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着。

  他知道,以后他的命运终于不再困于后宅那方寸之间,不必在仰人鼻息地只为乞求那一点残羹剩饭。

  沈成青回头,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皇宫,宫殿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威严地矗立着,宛如一把古朴生锈的铁剑,静默地等待着再一次将它拔出来的人。

  但后来的元成青却没有想到,逃脱了一个深渊,迎来的未尝不是另一个深渊,只不过他甘愿沉沦。

  而最初的那把“剑”,他怎么也不能将它拔出来。

  唯一一个将它拔出来的,从来只有元桢一个而已。

  正如第一次见到元桢时,他只看到一个背影,以至于以后的很多年,他都在拼命追赶这一个背影。

  却发现,他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

  元成青不甘心。

  在元桢死后很多年都不甘心。

  他的,老师。

  他的,陛下。

  ……

  作者有话说:

  或许我更新没有那么勤快,但请放心,我一直在写,每周也会保证一万以上的更新量。

  然后看到有读者UU评论说等更新,很开心(捧着手机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