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山雨欲来, 谁知这几日风平浪静。
鬼月城持续热热闹闹人流涌动,沈越山四面闲逛般走了一圈倒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事,魔族仍旧不见踪影。
这座岛大, 虽然走出不了鬼月城,却还能在岛上自由行动,奉神塔周遭有阵法结界魔族靠近不得, 自然要从其他地方去查,沈越山在城中走,便叫容荒到岛边缘去探,岛就这么大,总能找到踪迹。
不过今日与其他几日想通,不曾有异像。
他扫袖随意在一处茶摊坐下,眼神若有若无瞟过街道上的行人, 感到有几息的气息变换,沈越山转而抬眸看向天空,晴空万里的天际,倏忽间覆上的一层薄薄紫雾, 淡得几乎无法察觉。
感知到这道紫雾来源气息与钟黎寂如出一辙,沈越山眉头轻蹙, 暗忖一句:“这又是要做什么。”
鬼月城不大,他与容荒在下山后遇到了景珩,自然知晓了秦怀易与钟黎寂也被引来了鬼月城。
因心里头不喜,沈越山和容荒选择居住的酒楼,与钟黎寂秦怀易二人隔了两三条街, 这些天他们未曾与钟黎寂碰过面, 倒是秦怀易远远见过几回,几人之间不曾打过招呼。
同处于鬼月城, 避免发生意外,沈越山将鬼月城‘活岛死境’一事告知了景珩,借着景珩之口把消息传给了钟黎寂与秦怀易。
眼下一团麻乱,活岛的存在只有三个月时间,该怎么把神珠物归原位,鬼月城中的魔族还不知藏匿何地,神魂识海为何会毫无征兆地稳定修复……一个个疑问还未解开,沈越山不希望再有意外发生。
可事总与愿违。
一声巨大轰鸣在城中迸发,沈越山隔得远听得并不真切,只感觉到有些许动静,但没过多久就看到不断有人灰头土脸的从发出响动的地方逃出。
看着街上慌乱、紧张、相互搀扶擦肩跑过的人,沈越山眉头敛起伸手拦住了一位戴斗笠的光脚老人询问:“这位老伯,我听那边动静似乎不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被人横空拦住,老人有些烦躁,抬头看到沈越山的时候神情又稍稍缓了缓,道:“那边楼塌了!还有两个神仙怪人在顶上打架,可怜我们这些寻常百姓,险些就被掉下来的砖瓦砸死,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那风呼啦呼啦的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两个人突然就掀飞了房顶,楼都快被拆了,现在怕是还在打,小伙子快跑吧,免得也波及到你!”老人摆了摆手,扶着斗笠就急匆匆走了。
能引起这么大动静的,沈越山敛眉,朝着打架发生的地方赶去。
……
时间回至一刻钟前。
酒楼厢房。
结界隔绝了街道吵闹的声音,钟黎寂闭目端方坐于桌前,三清指立于前胸,冷漠无形却又即为凌厉的气息环绕在他周身,似有数把利剑将要出鞘。
逐亘躺在桌面,纵横交错的棋盘线条闪烁金光,一黑一白的棋子不断随着气息动荡在棋盘上跳动。
一下一下轻巧的‘吧嗒’声在厢房内格外清晰。
仿佛时空下一秒就会倒退,一退再退,直至退到八百年前饶月峰的星辰殿,殿外是令人心静的风雪声,殿内是对弈的二人。
尚显青涩的沈越山就在对面,还未被太上忘情一道磨炼到极致的少年还存留了些灵动之气,润起淡淡粉意的指尖捻起白子,“啪”的落在棋盘上,唇角弯起浅淡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得意情绪,“师祖,你输了。”
你输了。
隔着时空,恰似一语双关。
钟黎寂乍然睁眼,他分明已到了近乎无人可以匹敌的境界,却还是被这三个字,在心绪惊起波澜。
输了。
放不下,不只是为了苍生,一旦被勾出心中妄念,那丝丝被压抑在心底不可言说的晦暗便再也无法克制得疯涨,他握住黑子的手不断收紧,一贯充斥冷意的眼底愈发深沉,像要野兽冲破牢笼,他心魔生长速度极快,环绕在周身的淡淡星辰一明一灭发出警示的光芒。
“谁。”忽然他气息一敛,偏头侧目朝屏风处厉呵,“竟敢装神弄鬼,出来!”
钟黎寂甩袖黑子脱手而出,屏风顷刻被击碎,立刻显出一个黑袍人影来,席玉江摘了帽兜笑眯眯道:“哟哟,玉黎仙尊好大的脾气。”
“魔族护法。”钟黎寂语气冰冷,“你竟还有胆子出现在本座面前,倒也省了我去找你拿回洞天镜花水月。”
“你说这个?”
席玉江弯着眼睛在笑,他另外半张面具凶兽却在龇牙,眼底透出一丝深邃,转这手把一颗水晶一样剔透玲珑的球在掌中抛起又接住,球里晃动着水波,还有一株缩小盛开的桃树,随着一抛一接的动作,花瓣像是在水里一样散开。
他的姿态随意却又能确保把洞天镜花水月掌控在手心,“其实我拿着这东西也无甚用处,可要还给你吧……我又舍不得,毕竟这小小的洞天镜花水月,可困了我一千多年,倒不如……”
“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洞天镜花水月回落掌心,席玉江没有再一次抛出,他胸有成竹道:“总归玉黎仙尊不会吃亏,你难道就不想碰碰你的心上人?”
骤的,厢房中无端略过一息寒意。
钟黎寂双目盯着席玉江冷冷道:“胡说八道!本座所修太上忘情,怎会有心中有人!!”
席玉江一笑。
身形倏然从原地消失,如光影般出现在钟黎寂身后,啧啧叹道:“这是不敢承认啊,仙尊口是心非,我都闻到心魔成熟的味道了,快抑制不住了吧?也对,太上忘情与仙尊心中所想违背,心魔自然也就生得快些。”
钟黎寂呼吸一滞。
听到耳边传来如蛊惑般的声音,“你心系苍生,为苍生逼迫一人,却也心悦一人,你何错之有,他若心中无你,那边把他捆起来,藏起来,让他只看得见你,只见得到你,自然心中就会有你,届时你既得了美人心,也拿回了洞天镜花水月,岂不双全齐美?”
“这笔交易,可划得来?”
让沈越山……只看得见他……心中只有他……光是想一想,心魔便雀跃无比,钟黎寂面上情绪不显,可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几乎控制不止兴奋抖了抖。
对。
就和从前在星辰殿一样,只有他们二人,纵使发生任何事,沈越山也只有他可以依靠,可以倾诉。
“砰!”逐亘上的棋子察觉到危机,自发蹦了两下发出响动,立刻让钟黎寂清醒过来。
“妖言惑人!”
他朝席玉江一掌拍去,席玉江身形一散,白雾包裹着快速在原地隐去,紧接着从席玉江消失的白雾中伸来一只如树皮枯裂的手,以及数根藤蔓,突如其来的斗篷人进攻及其凶狠,一言不发杀气腾腾。
钟黎寂抛出逐亘,棋盘破顶而出,迅速锁定了洞天镜花水月的气息,迸发形出一道薄薄紫雾扩散。
想要随着气息去追回洞天镜花水月,可面前的斗篷人十分难缠,钟黎寂与其交手一时间分不开身,二人缠斗间也向上飞出了酒楼。
越打越心惊,斗篷人来历诡异,每个招式都似在克他,凶横非常,却又不奔着取人性命,只是在拖延时间。
看来要脱身实非易事,此地又极其特殊,追踪洞天镜花水月于摆脱此人二者只能取其一,钟黎寂当即立断抬手,唤一声:“来!”
浮在半空的逐亘立刻朝钟黎寂飞去,途中棋盘幻化成了一把黑白分明的利剑出现在他手中,斩断飞来的藤蔓。
见他召棋成剑,斗篷人立即收手,感知到有气息靠近,便敛去杀意退后一步,白雾裹来隐去身影前忽地抬头,声音嘶哑道:“玉黎仙尊,玉黎,可千万别忘了你自己到底是谁!”
回应他的是一道破空而来的剑气。
钟黎寂收回剑,面无表情道:“可笑!”
……
满地狼藉。
烟雾呛得沈越山咳了两声,四下看了看人都跑没了,只剩一个人影站在街上,旁边就是拆得七零八碎的酒楼,角落里躲着瑟瑟发抖,想跑又舍不得楼的掌柜。
酒楼掌柜和沈越山对视上,吓得磕磕绊绊道:“劳,劳驾您帮我做个证,可,可得让这位爷给我赔钱啊!”
他朝钟黎寂的方向努了努嘴,显然是不敢上前搭话。
“说吧,怎么回事。”沈越山挥退飘来的尘灰,视线在打斗过的痕迹上略过,没看钟黎寂。
“魔族盗了洞天镜花水月,方才有踪迹显露……交手一半人便逃了。”钟黎寂隐去了当中席玉江所说的那些话,可转念想起其中一两句,心魔就开始蠢蠢欲动。
藏起来。
他一贯冷漠的双目紧紧盯着沈越山背影,眸低一缕预示着心魔彻底成熟的猩红一闪而逝。
静心。
察觉异常,钟黎寂当即闭目皱眉压下似要涌出的念头。
指腹擦过地面两滴绿色的汁液,沈越山在指间捻了捻,若有所思偏头看了眼空门所在的方向。
忽然一丝危险气息不知从何升起,似要将他完全包裹,宛若被冰冷巨蟒凝视,沈越山警觉倏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