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光,似一张巨大的网于无声间笼罩了一切,星光黯淡。吕云川回首,与身后那人四目相对。
“此地不宜久留,先同我出去。”陶夜阑踏上仙剑,向他招手。他也没耽搁,跟上他飞出崖底。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吕云川拱手道谢。
“嗯。”陶夜阑淡淡地应声,带着些许警惕打量着吕云川。
刚发了一场疯,对着来人,吕云川有些发怵,抬眼去瞧他的神色,只见他眉间微皱。不过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他心急如焚:“前辈,我们快些去找我爹,他中了箭,摔下悬崖了!”
“你说什么,他中箭了?”陶夜阑脸色大变,随后很快冷静下来,踏上仙剑:“你且搁这呆着,莫要乱跑,我去寻他。”
话音刚落,陶夜阑急速向下飞去,留吕云川孤零零的在原地。他心急到快要爆炸,又不好跟下去,一下去呆久了他便会意识恍惚,念及此,加之一夜未眠,吕云川头脑昏痛,肩上伤口亦是阵阵作痛。
——他不会死吧?
——什么死不死的,陶宗主都来了,定能把人寻回来!
——可他中了箭,瞧着伤得很重。
——他会医治的法术,伤得再重也能医好!
——他晓得我是魔族吗?
……
吕云川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不断上涌的思绪强行压下,却晃得头脑更昏。
凌晨空气清冷,寒气透过衣裳,钻入吕云川的毛孔,他浑身微微发抖,既是因着冷,也是因着害怕。
在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七年里,他对他的爱早就似身体里的血液,再也剥离不掉,眼下一想到他们分离的可能性,他整个心脏就被这想法扯得生疼。
他感觉自己等了许久许久,陶夜阑才从崖底飞来,面色凝重。他赶忙迎上去:“寻着了吗?”
陶夜阑摇头,伸手递出一支染血的金色断箭,鲜红的血刺痛了吕云川眼眸,二人一时缄默不语。
终是陶夜阑打破了沉默,伸手拍了拍吕云川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既能折断这箭,兴许还没死,指不定躲起来了。”
吕云川呼吸沉重,仍是不语,整个人丢了魂似的。见他这般,陶夜阑把住他左边肩膀,强行给他的魂晃了回来,让他把所闻所见说与他听。言语间,眼见陶夜阑脸色愈发黑沉,吕云川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待他说完,刚想问问怎么一回事,陶夜阑却拉开他衣裳:“我瞧瞧你伤口。”
他惊然发觉,吕云川先前流了不少血的咬伤,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已愈合的七七八八。
“我自小体质特殊。”吕云川拉起衣襟,打了个寒颤。
陶夜阑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少年:“你晓得自个是魔族吗?”
终归是被瞧出来了,吕云川低下头不敢去瞧他:“不晓得。”
“那你可要记着莫要让第三个人发觉,”陶夜阑朝他招招手,“我们走罢,看你也一夜未眠,先同我回白玉楼歇息。”
陶夜阑并未为难,吕云川暗自松了口气。又一想到吕宁尚且生死未仆,他怎么也不愿意走:“前辈,待我寻着他再歇罢。”
“往后莫要叫我前辈了,叫师尊。”
“?”吕云川错愕地抬起头。
“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了,”陶夜阑的语气倦意愈深,“你也别再担心,没用。我方才搜遍崖底,林子里头我已放灵鸟全面搜查,俱是不见人影。你先同我回白玉楼,我去寻那人交涉。”
吕云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将吕宁射下悬崖的男子,又想到自个确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乖乖跟着走。
白玉楼座落于泱州,北边为仙门天璇宗的管辖地,南边为纳青阁。吕云川听苏锦讲过,他是天璇宗的人。十年前,白玉楼的祖师白眉老祖陨身后,白玉楼曾一度没落,而后陶夜阑接任宗主之位,靠着一众人的努力,近些年也逐渐重振起来。
白玉楼位于泱州城西,四下并无多少其他建筑,略显冷清。然出楼打马而行,不远便能到集市,常常能见各种小摊小贩出没,颇为热闹。楼内弟子在下晚训后常爱往集市跑,三五成群,找个酒楼,坐下呷一口小酒,唠一堆有的没的。
陶夜阑想着吕云川兴许不喜热闹,给他找了个二楼较偏的房间安顿下来。他担忧了许久,又一宿未眠,头一沾着枕头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他恍惚间回到了山上,吕宁牵着他的手,在山中漫步。吕云川望向他,那双眸子,温柔的,明净的,含笑的,慵懒的……悉数在面前变换。可没过一会儿,吕宁越走越快,他怎么也赶不上,只能眼见着那背影变淡消散。
门扉被敲响,吕云川猛地惊醒,那一刹,他下意识地以为吕宁回来了,赶忙起身去开门,双脚触地,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他们的家。
他又梦见吕宁走了,可如今,再也没有人对他说“那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