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52章 遗书

  疾驰的马车停在沈家府邸附近, 车厢内的人走出后,抬手将帷帽压低了些,左右看了眼四周才抬脚, 转眼消失在巷口前。

  沈府的后门未掩, 那身影快速推门而入, 迎面看见管事朝自己行礼道:“陈大人来了。”

  陈写摘下帷帽问道:“幸仁呢?”

  管事领着他边走边回道:“大公子在祠堂里。”

  此时祠堂中一片寂静,唯有匾额上挂着白绫,除此之外, 祠堂如往常一般,别无异样, 这是沈凭特意嘱咐的布置, 也是沈怀建生前所求。

  陈写推门而入时, 沈凭正将手中的香插上香炉中。

  他听见脚步声抵达, 转头朝身后看去,两人对视一眼, 陈写将他满脸的憔悴收入眼底, 但一言不发,只颔首了下便上前取香点火。

  今天是沈怀建自缢后的第八天, 在昨日, 尸首已被沈凭悄悄下葬了。

  此事不能声张, 是沈怀建遗言的要求,他生前担心赵抑再耍手段, 为避免沈凭因要挟被掌控,唯有走上绝路让沈凭解脱。

  若能等到赵或的回来便是最好, 若不能, 他只希望沈凭能想方设法逃离魏都。

  陈写被盯得紧, 所以不能前来扶棺送葬, 好不容易脱身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上完香的两人朝着祠堂外走去,正值夏季,烈阳将人照得神情恍惚,他们行走到树荫下站着避暑。

  沈凭从怀中将一封信札取出,递到陈写的面前。

  那是沈怀建写给陈写的遗书。

  陈写作为门生,看见上方熟悉的笔迹时,心头一颤,有些难以置信会有遗书留给自己,双手颤抖地接过信札。

  先师之信在手,他佯装的坚强也被击垮,垂着眼帘尽力遮掩自己,小心翼翼把书信拆开。

  沈凭侧身朝着祠堂的方向看去,思绪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此刻他好似忘记了情绪的起伏,就连那封给自己的遗书,事到如今都没让自己奔溃。

  如今他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唯独觉得身子有些重,食之无味,夜不成寐,仿佛行尸走肉,无法宣泄。

  是他太过冷血了吗?

  还是他对沈家没有感情?

  可是遗书中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父的遗物不算多,你也算一件。

  许是找不到自己为何过于冷静的答案,片刻后,他转身看向陈写,发现那遗书已被妥帖藏了起来。

  陈写道:“你今后可有离京的打算?”

  先师的信中除了提及关怀安抚的话以外,另外是希望他们能避开这场漩涡。

  沈凭闻言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我不能一走了之。”

  沈家因他的出现变得支离破碎,他若是绝尘而去,和苟且偷生无异。

  那他会一辈子不甘心,一辈子都活在后悔之中。

  陈写想了想,认真看着他道:“好,今后我必定会鼎力相助于你。”

  因为想报仇雪恨的,绝不只有沈凭一人。

  两人相视一眼,沈凭很勉强地扯出一抹浅笑,随后他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相告,“昨天我收到来自启州蔡羽泉的消息,孟连峰落在了我们手中,他把一切的事情都交代了,但唯有操控前朝余孽的幕后之人不愿告知,要求见到惊临才愿意说。”

  他将所有事情都和陈写细说一遍。

  待陈写听完后,上前与之并肩道:“可孟家精打细算,只怕孟连峰不会轻易开口。当初虞娘借重伤躲过大理寺的追查,如今这些人虽不在魏都,但百花街的这张网依旧还有作用。”

  沈凭道:“有用,却还不能为我们所用。”

  陈写担忧道:“守株待兔不是办法,陛下要你调查前朝人,孟连峰就是最好的替死鬼。何况折收案还未落定,听闻谢丞相和陛下对弈后因病闭门谢客,宫中流言四起,我担心陛下因谢家迁怒于你。”

  夏风将大树吹得沙沙作响,细碎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沈凭望着脚下摇曳的碎影,道:“钱观仲近日会上京了。”

  陈写微微蹙眉,“难不成,你要等钱观仲上京,呈报折收案后再见机行事吗?”

  沈凭道:“钱观仲若没有把握在手,定不会冒死上京,且等他一等。至于百花街,我猜惊临也快回来了,虽然这两个月未见家书,但孟连峰既出现,从前惊临又混迹在百花街中对其有所了解,想必他对百花街自有打算。”

  他说着转头朝陈写看去,续道:“前朝人要扶持赵抑,但赵抑却用曹光见换谢家落马,恐怕此次还会牵连我在其中,区区一个孟连峰,只会让这位陛下再生疑虑。”

  陈写蹙眉问:“此话怎讲?”

  沈凭道:“先前我曾写信去官州,一是给杨昆山,二是给曹光见,皆是提醒他们多加防范。”

  陈写脸色微变,意识到此事恐会酿成大祸,喃喃自语道:“璟王府若是和前朝人有关系,为何要对曹光见下手?”

  沉思良久后,他忽地又道:“难不成......起了隔阂?”

  这一点沈凭也曾想过,遂接着陈写的话说:“但即便有隔阂,大事未成之前,所受影响必然不大,不过既然有了这个猜测,就要去证实。”

  陈写明白他有了想法,“你想分裂他们?”

  只见沈凭点头道:“他们要借曹光见拉谢家和沈家下水,那不如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找到布下这局棋的天王老子。”

  如今知道曹光见是前朝人,那书信很大概率会留下,也就意味着他此次躲不了被诬陷。

  陈写问道:“既然如此,不如从宫中下手。”

  两人相识对方一眼,皆想到久居深宫的裴姬。

  沈凭道:“那就让雪云......把曹光见去过张子航府中一事传出。”

  旁人也许能容忍姜挽借刀杀人的所作所为,但裴姬未必能容忍赵抑身边有这样的人。

  他一定要让这群人,都下去给父亲赔罪。

  对于折收案在魏都引起的风云,各州中人早有耳闻,何况是作为导火索的江州。

  不久后,钱观仲带着折收案的呈报抵达了魏都,但他在入城之前,暗中先和沈凭碰了面。

  自打收到蔡羽泉的密信后,沈凭也思考过赃银所藏之地,只是当钱观仲告诉自己时,他还是有些吃惊。

  谁能料到这些赃银,竟会是藏在孟家的钱库里。

  沈凭低声道:“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钱观仲道:“但此事不能在奏疏中禀报,唯有上京面圣呈报,否则我担心官州会因此再生动乱。”

  从前官州因孟家民穷财尽,如今百姓若知晓曹光见竟贼喊捉贼,恐怕官府费尽心血积攒下来的民心,又将被扬掉。

  事到如今,钱观仲唯一做的,就是替学生杨昆山保住官州,迫不得已才将此事隐瞒至今。

  两人一阵寒暄后,沈凭朝着他作揖道:“晚辈在此恭贺钱大人高升。”

  他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清楚钱观仲上京所为何事,但朝中缺编官职有限,且升迁的决定权掌握在天子手中。

  眼下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折收案一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凿河折收案呈报完,江州户房官吏集体革职抄家,不日后钱观仲上任门下侍郎的消息传出。与此同时,尚书省三位宰相以及户部再次被问罪。

  虽然折收案平息,但被牵扯进来的官州依旧火烧眉毛,且前朝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又逢余孽未除,他们还频频生事,始终不见有结果。

  而赵或离京许久未曾有战报传回,如今不仅尚书省和户部,就连沈凭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皇帝因郁结屡次传召太医,未料随榻伺候的竟是裴姬,一时间,有关东宫之主的传言再起。

  而裴姬能得此恩宠,皆因雪云在御前美言,推波助澜圆了裴姬此举。

  雪云将曹光见死前去过张家一事透露给裴姬,陈写得知事情成功后,便将此转告给了沈凭。

  只是他们未料此次过后,雪云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直到赵抑要成为储君的风声泄露,他们始终没收到雪云传来确凿的消息,才后知后觉怀疑雪云被裴姬收买。

  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收买雪云的并非是荣华富贵,只是裴姬一句口头的承诺罢了。

  雕梁画栋的宫殿中,黄瓦红墙气势恢宏,两抹身影从蜿蜒的长廊中穿过,抵达后宫一座堂皇的寝殿前。

  宫女朝前来的两人行礼,低声道:“王爷,适才娘娘交代,还请王爷一人入内,旁人且离开便是。”

  赵抑凝眸看了眼殿门,随后转头朝一侧看去,对杨礼道:“阿挽应当在宫门口,你且随他一并等着。”

  杨礼行礼告退,宫女见状转身打开殿门,迎赵抑入内。

  安神香萦绕在殿内,赵抑整理了下衣袍,抬脚往里头而去,直到看见贵妃榻上斜倚假寐之人。

  他上前行礼道:“儿臣向母妃问安。”

  裴姬听见时并未睁眼,而是命人给他赐了座,挥去殿内的宫女,待殿门阖上时,才缓缓说道:“今日让你前来,事关官州曹光见命案,此事本宫有所耳闻了。”

  赵抑并未急着回答,对于裴姬的质问,其实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不让虞娘和柳信递信入宫,便是为了此刻的相见。

  他捏着茶盖轻轻刮着茶沫,温声道:“虽不知此事母妃是从何得知,不过这是儿臣的命令,若母妃要怪罪,那便怪罪儿臣吧。”

  “是吗?”裴姬慢慢睁开眼帘朝他看去,“到底是你的命令,还是姜挽的一意孤行?”

  赵抑端起茶杯抿了口才道:“他为我所用,自然是我的命令。”

  不料话落听见一声拍案,裴姬从榻上直起身来,眸中藏着厉色道:“你简直满嘴谎言!”

  她望着赵抑把手中的茶杯轻置一旁,显然是对赵抑的态度感到不悦,回想往事,她的心中越发不满,语气加重道:“说说如今还在官州,你疼爱妹妹,又怎会舍得利用她?明明是那姜挽借璟王府之名,想要拉沈家下水,才会威逼利诱让曹光见去送死!”

  “原来母妃的消息能这般神通广大。”赵抑的眼中带着几分虚假的惊讶,“但母妃可是忘了,说说并非我的妹妹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姬斥道。

  赵抑却是端着浅笑不语,和她对视片刻后,终于捕捉到她眼底逐渐生起的震惊。

  随后他朝裴姬淡淡笑道:“想必母妃记起来了。”

  裴姬从榻上慢慢起身,不可思议看着他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赵抑坦然说:“所有。”

  “不可能!虞娘他们从未见过你!”裴姬拔高声说。

  赵抑道:“但你们允许了姜挽见她,而姜挽忠心于我,这就是你们的破绽。”

  他从圈椅中起身,徐步走到裴姬的面前,俯身问道:“本王并非你所生,便是你从未在意过我的原因,对吗?”

  裴姬被他深不见底的双眼睨着,甚至连他嘴角那抹笑都显得讽刺,看似温文尔雅,其实不过是赵抑习以为常的伪装。

  她害怕后退两步,和赵抑拉开距离,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赵抑见此把背脊直起,语气平静说道:“先前我总是不懂,母妃为何觉得我没有一丝一毫像父皇,如今知晓一切后,我总算明白,此父皇非彼父皇,如今的陛下,我该称呼他什么呢?”

  他负手在殿内缓缓踱步,佯装沉思道:“叔父?还是皇叔?”

  裴姬早已无话可说,唯有一双美眸睁大,惊恐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

  赵抑见她不回答,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朝她看去,眸色阴鸷,轻挑眉梢道:“怎么了,本王哪里说错了吗?”

  “母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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