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31章 故土

  落雪千万片, 冷寒染天地。

  整齐的步履声从远处传来,待骁果军从跟前行至而过时,随在列兵身后之人停下脚步, 踩着雪地稳步往远处的树下走去。

  直至来到树下站着之人的面前时, 端详一番才笑道:“陈大人这般前来, 莫不是来叙旧的吧。”

  陈写扯下氅帽,朝着来人敬佩地揖了下道:“见过安大人。”

  树枝的雪不慎掉落些许在安圆的肩头,只见她抬手扬掉说:“有何贵干?若是打听令尊之事, 只能说无事发生。”

  自从陈写入了国子监后,便没少进出皇宫为父亲办事, 时日久了, 和安圆也多了来往。

  安圆知他乃沈怀建门生, 但这一层关系并不能让她记住陈写。

  真正让她有所留意的, 还得是和燕王有绯闻的沈家大公子。

  而反之,陈写对她的了解, 则多在于宫里宫外的传说, 以及长公主处所听见的。

  说起来,两人不过是在宫门遇多了几次, 一回生二回熟, 谈不上交心。

  但接下来陈写开门见山所言, 便让安圆重视了起来。

  陈写道:“非也,今夜乃托大公子之请, 向安大人打听另一人。”

  安圆抬了抬眼帘,道:“我与沈大公子非亲非故, 又不曾见过, 何至于此找上门来?”

  她话中的意思很明确, 没有相助的理由。

  陈写道:“话虽如此, 但倘若能得安大人出手相助,定能让殿下查案顺利不是吗?”

  安圆抱手道:“这话说得倒不错,不过我这人吧,不爱招惹麻烦,何况沈大公子和两位皇子不清不楚,我想独善其身,若殿下真要我相助,便让他来寻我好了,无需这般大费周章。”

  说着她朝陈写作揖,欲转身离开。

  但听见陈写不紧不慢道:“安大人效忠长公主,应当知晓大公子当初进大理寺一事,是和长公主有所牵扯。”

  闻言,安圆收回嘴角的笑,冷下脸说:“提起此事,我倒是想说,你家大公子寻的人,关键时刻玩失踪,才害得公主远嫁南诏国。”

  陈写道:“安大人息怒,不知安大人所言,可是云嫔?”

  安圆蹙眉问道:“什么云嫔?”

  陈写道:“陛下的新欢,云嫔娘娘。”

  安圆觉得无趣,只道:“与我无关,管你什么嫔,若无要事,我先告辞了。”

  陈写看着她离去的脚步,说道:“教坊司的女官曾言,云嫔娘娘舞姿出众,舞姿又与长公主颇有几分相似,深居后宫多年,竟有这般出挑之人,为何偏偏会在和亲后,出现在皇宫中。”

  走出数尺的安圆一听,当即顿足在原地,随着一阵沉默,只见她缓缓转身往后方看去,带着质疑问道:“你说什么?”

  她一字一句向陈写询问,显然对陈写方才所言感觉匪夷所思。

  陈写又揖了下道:“安大人若不解,与我调查一番便知晓。”

  但安圆不曾回答他的话。

  因为她难以置信雪云会背叛她们,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对荣华富贵极度渴望之人,到底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失踪不见。

  她不信天意弄人,她自然也想查清楚缘故。

  只见安圆深吸了口气道:“好,我姑且信你一回,若你以此欺骗于我。”她拍了下腰间的刺刀,“我会拿你们的性命来喂养它。”

  陈写心中一凛,最后微微颔首,目送着她甩袖离开。

  直到安圆离开之后,陈写打算原路返回向沈凭禀报,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慢慢袭近,心中顿感不妙,思索着方才和安圆所谈是否被听见。

  就在他屏着呼吸想要往前走去,下一刻肩膀被人一拍,惊得他险些喊出声。

  “是我。”赵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陈写的声音卡在嘴边,惊魂未定之余,只能僵着身子回身看去,入眼便瞧见一袭黑色大氅的赵或立于眼前,手中握着吞山啸,看起来凌厉又极具压迫。

  “参见殿下。”他快速把伞收起,朝对方弯腰行礼道。

  赵或问道:“方才本王都听见了,今夜只有你一人独行吗?”

  陈写拨头道:“大公子眼下正在太师的宅院中。”

  赵或道:“正好,本王打算去拜见老师,一同前去吧。”

  陈写作请姿,“殿下请。”

  红梅在风雪中摆动,梅花的清香灌满小小的院落,炭炉的火苗在寒风的催动中噼啪作响,阶梯下的茶杯被人捡起后,唯有一点余痕还在。

  沈凭捏着茶杯在手,垂眸端坐在软榻上,细细与对方讲述起记忆模糊的前世。

  仍旧还能听见茶水声,只是冲茶之人作了交换,镊子落在方重德的手中。

  诉说前世只在一盏茶的功夫中,但期盼却逐渐生根发芽,源远流长。

  方重德为他斟上清茶一杯,见那茶色已褪,欲起身前去取茶叶,但是被沈凭拦下了动作。

  沈凭道:“太师不必劳烦,一壶茶已足矣。”

  他不过一介凡人,前世也都是平凡一生,值得他这般费尽口舌的,是来之不易的和平,和先辈们呕心沥血创造的辉煌。

  若要细数丰功伟绩,何止需要一盏茶。

  方重德放下茶盏,眼中盈着些许泪花,似欣慰,又似遗憾。

  他连续叹了几声,最后猛地垂头,甩落一抹银线,开心笑了笑道:“这片饱经风霜的辽阔大地,终究会度过万重山,换得梦寐以求的和平。”

  只可惜,他即使能长命百岁,都未必能瞧得见。

  沈凭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先辈他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如果不去走这条路,无人可知,无人算破机会所属,一人不能触手可及,会有千千万万人堆叠而上,直到成功的那一刻,结果就是最好的交代。太师,你我不可避免,要成为被交代之人。”

  方重德缓缓抬起头来,沧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他望着沈凭问道:“孩子,你可曾后悔?”

  沈凭反问道:“敢问太师所指的是什么?”

  方重德道:“拜师。”

  沈凭蓦地怔愣,很快摇头道:“没有后悔过。”

  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慢声续道:“我来到这个时代,想要周全的从来都是自身。即使如今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这一点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晚辈的格局小,哪怕放大了些,也只想周全重视我之人。”

  方重德道:“那你可曾有过抱负?”

  “当然。”沈凭坦然承认道。

  初来乍到之时,他笃定自己会是有一番作为的人,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能活着已是奢侈,谈作为,也要有命去谈才是。

  他展颜笑道:“我仍旧自私,但我知晓惊临远比我出色。他年少有为有勇有谋,鄙苟利之举不畏人言宁除却,沙场铁衣碎,明堂保逐臣,不争功名甘为臣,不畏边沙趋避之,若不是为了苍生,我找不到他的委屈所为何事全。他不是我一人的燕王,他本该是天下的霸王。”

  回看他们走过的一路,自己在磨砺中选择以退为进,唯有惊临,即便原地踏步也绝不后退,他不喜争储,却又懂得隐忍不发的道理,一旦被激怒,也将一发不可收拾。

  方重德看向院子中的梅树,良久才说道:“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厚德载物,不屈俗世的阻挠,不畏天地的气魄,这世间,其实并非只有他一人所有。”

  他偏头看了看沈凭,转而道:“只是他被选中了,亦或是,他被迫去接受的。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运。”

  沈凭闻言半晌,忽然放声一笑,“若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惊临必然不会退却。而历史书太小,装不下平凡如我,便留给敢叫日月换新天之人。”

  话落,方重德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中带着释怀。

  他们明白,一个时代终会面临结束,但每个时代都会留下不灭的精神。

  褪色的一盏清茶,跨越时空的对话。

  让一人有了期盼,又让一人有了归属。

  沈凭捏着茶杯在手,视线却是看着自己的双腿,他从前感觉双脚虚浮,如今感觉那恍若隔世的错觉得到了减轻,这一双腿,终于有一只脚踏实地了。

  在两人的开怀大笑间,耳边突然听见脚步声传来。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随后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抹高挑的身影阔步走来。

  见到来人之时,沈凭的眼中藏尽温柔。

  赵或率先朝方重德行礼道:“见过老师。”

  方重德双手扶着茶桌欲起身,面前的两人都上前搭了把手,待他们松开时,听见方重德说道:“天色不早了,来看看就回去吧。”

  沈凭回头看了眼天色,发现竟在不知不觉中,和方重德聊了数时辰。

  正当他收回目光之际,忽地手背一暖,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是赵或把自己牵住了,还是当着长辈的面前。

  握得很紧,有种深怕他凭空消失的占有。

  “惊临。”他朝着赵或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示意把自己松开。

  但是赵或偏不听,甚至在老师看过来时,把手握紧便罢了,居然还举起来炫耀一番。

  他得意洋洋朝老师说道:“学生来迟,未能与老师过节,今夜内人代之,不知老师可尽兴?”

  沈凭听见“内人”二字,瞳孔骤睁,忙不迭用力挣脱他握着的手,恨不得上手掰开,省得他胡说八道。

  可无济于事,赵或朝自己扬了扬下颚,他只能撇开涨红的脸,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方重德见惯赵或这般不羁的模样,冷哼了声后裹着氅衣往屋内走去,回了身后两人的问话。

  “尽兴尽兴,老夫若再不尽兴,你二人又在这吵我耳根子。”他虽说着敷衍的话,但语气满是笑意,并不责怪两人闹腾。

  赵或一听,脑袋简直扬天上去了,若非沈凭瞪着他,示意他收敛些,此刻沈凭当真羞得想找洞钻进去了。

  方重德回到书案前,和赵或谈了几句有关朝政之事,“这几日我要见一人。”

  赵或脸上的嬉皮笑脸眨眼消失,正色问道:“老师想见何人?”

  方重德说:“此人名唤梁齐砚,但你不必安排,只需让我瞧一眼尚可。”

  赵或转头和沈凭对视一眼,但并未多问,而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几句寒暄之后,他们考虑方重德需歇息,便作揖告辞离开。

  在沈凭转身走出几步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问话。

  方重德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孩子,不知今夜所言之地,它可有名字?”

  沈凭回身朝他看去,坚定点头道:“此地名唤中国。”

  作者有话说: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象传上·乾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个需要自行百度,被禁止标注了)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