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大门在深夜被敲开, 老管家看见赵或出现时率先一愣,转眼又发现他怀中被两件大氅裹住的人影,即使看不见藏着的脸颊, 老管家也从衣袂看出那是自家公子。
赵或免了对方的行礼, 并且拦下了老管家去通报的脚步, 低声道:“劳烦引路。”
老管家连忙点头,之后带着人朝着明月居的方向而去。
待进到厢房中后,赵或命李冠跟着老管家去备热水, 准备姜汤,吩咐好了一切, 才把人赶了出去, 独自抱着熟睡的人安顿好。
一番折腾完, 已是将近丑时, 期间沈凭因为沐浴醒来,当时他看见赵或在身边忙活, 费口舌赶人出去, 结果因泡澡太舒服,直接累晕在了水里。
等到赵或进来时, 浴桶的人满身通红, 仿佛能掐出水的皮肤, 又逢赤身,险些让赵或忍不住交代在了浴间。
收拾好一切, 赵或离开明月居前,千叮万嘱老管家要把姜汤煨着, 等人一醒就送去。
直到把人恭恭敬敬送走, 老管家才感觉耳边稍微清净了些。
沈凭到了午时才从榻上起身, 全身的青紫简直无法直视, 破裂的嘴角令他抽痛,泡了澡也无法缓解的酸软,让他才站起身,又跌坐回了榻上。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把昨夜的欢愉全部记起,还有迷糊间泡澡一事,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进屋伺候的侍女为他端来姜汤,当他看见时觉得奇怪,“这是早膳吗?”
侍女笑道:“是燕王殿下命大管家煨了整夜的姜汤。”
沈凭怔愣,看着面前金色的汤水,令他心情愈发复杂,之后他勺起一口下去,辣得他全身瞬间回暖。
屋外仍旧飘着雪,但天色昏暗,看着更像是想下雨的错觉。
沈凭打伞从官署离开,这两日他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时候露面片刻又消失不见,引得其余人纷纷怀疑他是否扛不住。
不久后,兵部派去官州的官吏回来,带着一份来自官州兵房引咎辞官的文书,那是冯奇的。
这一份折书抵达京城后,按理来说事先呈递六部之中,可沈凭收到消息时,是以翌日在朝堂上,通过皇帝的询问才得知此事。
当日在朝中,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凭出丑,打定他一旦开口,必然有人出面对他连番质问。
可谁人能想,他并未如传闻中那般暴跳如雷,反而很平静向皇帝行礼,坦然自己不晓此事,多有疏忽,自愿领罚。
这样的结果出人意料,皇帝将百官脸上的变色都瞧入眼中,最终罚他俸禄便作罢了。
后来沈凭回了官署,把官州官吏整顿一事交代下去给众人,刻意强调若有不愿服从者,可随时提出辞官。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偏偏有人不信邪,果真向他递了辞官文书,并把拖着没做完的公务全部搬到沈凭案前,二话不说甩袖离开。
有了人打响第一炮,其余追随者便接踵而来,短短数日,事态严重发酵,让旁人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沈凭的书案上堆满卷宗,令他坐下视线都被挡满,只是他看着面前数十份折书一眼,抬手面不改色将其拨开,拿起卷宗继续批改,丝毫不受影响。
屋内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门外更是传来一些修理的动静。
他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刚要起身查看,抬头就看见陈写的脑袋出现在堆满公文上方。
陈写对案上堆积如山的东西感到意外,在里头找到沈凭后,皱眉问道:“大公子,这是......”
他恰逢路过此地,听闻朝中发生之事,打算进来瞧上一番,不料竟是这副模样。
沈凭站起来,扫了眼桌面说:“都是些陈年烂事。”
若不是这场风波,他估计往后有数不清的烂摊子收拾。若说这群人为何听命于徐泽海,恐怕都清楚如何拍马屁,让手里的事情敷衍了事,即便后续再出问题,只要瞒天过海自然无人问罪。
屋外的动静仍旧未停,像是在修缮门扇似的,让沈凭有些好奇问道:“发生何事?”
陈写瞥了眼说:“听说这些师傅是工部安排过来修门的。”
沈凭有些惊讶,但瞧着两位木工师傅埋头苦干,不好上前打扰,只喃喃道:“不是还没拨款吗?”
朝中各大官署逢年过节前后,都会申报工部和户部修缮,以便来年有新气象图个吉利。
吏部为六部之首,往年必会率先安排,主要也是为了讨好他们,争取在述职中能顺利。
但是沈凭上任后,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内忧外患。自打这门被刮烂后,他等其余官署差不多竣工,便去询问修缮一事,结果被各种理由搪塞。如今瞧见莫名其妙出现的木工,自然颇感疑惑。
陈写听见他的那声低喃,思索片刻后转身,抬脚朝着门口走去,弯腰和木工交谈两句,转头起身时发现沈凭站在身边。
“是燕王。”陈写小声说。
沈凭抿唇不语,突然记起冬至那晚,赵或曾欲言又止的话,似乎和这门有关。
两人站在廊下,偶尔能瞧见有同僚经过,多数都是选择无视他们的存在,匆匆离开连目光都懒得施舍一眼。
陈写将这些人的行为举止都收入眼中,不过他瞧见沈凭神色如常,便也当作空气罢。
一番交谈过后,门扇也被彻底修好,陈写打赏了些银子给两位木工,转头发现沈凭站在新门前发呆。
他走上前伸手检查了下门,说道:“燕王竟如此心细,连吏部的门坏了都知晓。”
沈凭险些被这句话呛到,只觉脸颊有些发热。
他清了清嗓子偏头道:“回吧。”
陈写松开门,看着愈发昏暗的天色,朝他作揖说:“属下告辞,这几日恐有大雨,大公子出门务必带伞。”
可他还未完全离去,转眼发现有一位官员抱着卷宗和折书前来。
他停下脚步,朝着沈凭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立于廊下静待此人走到面前,随着竹简碰撞的声音响起,官吏手里的卷宗全部“不慎”洒落在两人之间。
陈写脸色微变,欲要抬脚上前,却发现沈凭投来视线,眸色淡漠平静,也让他止住了动作,静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官吏省了行礼,单手把折书伸到沈凭面前,态度不善道:“沈公子,我家中父母亲体弱,想告老还乡,今日前来向你辞官。”
沈凭垂眸看着面前的折书,却迟迟不见抬手接过,随后抬眼打量对方,温声道:“阁下年纪轻轻就告老还乡吗?”
对方闻言顿时哑然,不料沉默多日的人,开口竟是这般令人难堪。
那官吏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手中递出的折书无人在意,令他略显尴尬收了收,“大公子有所不知,百善孝为先,我不会违抗父母之命。”
沈凭道:“若我不允准呢?”
官吏说:“那我等便将此事告知尚书省丞相!”
此言一出,院子四周见有人上前围观,官吏扬起下颚,怒目圆睁盯着他。
沈凭直视他的双眼道:“想状告我什么呢?”
官吏看了眼四周出现的同僚,举高手中的折书喊道:“你沈凭谋财害命!虚有其表!手段阴险陷他人于不义之地!行暗昧之事,不择手段!非人哉!”
天边卷来乌云,大雪倾泻而下,院子众人渐渐打伞,神情各异看着这场对沈凭的叫嚣。
沈凭沉吟须臾,随后把藏在袖下的手伸出,抬手接过他举着的折书,打开静静看完才道:“若是尔等觉得我无趣,明日又见旁人绝妙,真真让人伤了心不是?”
官吏神色一顿,看不懂他葫芦里买着什么药,只觉这话过于讽刺,但又叫人寻不着反驳的地儿。
沈凭说道:“今日我若不圆了诸位的梦,倒显得是我的不对了。”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支蘸过墨的干毛笔,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抬脚踩着地上的卷宗而过,来到院子中央,立于人群之中,弯腰在雪地里沾湿笔尖,之后快速在折书上作了批。
那官吏未料他竟如此爽快,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走上前正当要理论一番,结果折书直接被沈凭扔回了怀里。
他手忙脚乱接住,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我堂堂吏部主事,你竟不提报尚书省便擅自作决定,简直败法乱纪!”
话落,四周不少官吏也跟着一起指责沈凭,千人千面,却人人都能做到凶神恶煞,数不清的手指就像无形的利刃,刺向沈凭的身上。
沈凭站在这场意料之中的动乱里,忽然失声一笑,“瞧瞧,我不过做了诸位翘首以盼之事,怎得就把你们气成这副模样了。”
说罢,他把手中的毛笔一扬,干脆丢到他们的脚边,在一众沉默中绕着这群人走了一圈,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之上,融化在衣袍间,将他一袭正红的官服染深。
沈凭走到最后一人面前,看着对方脸色警惕的神情,默不作声抬手,面前的官吏倏地闭上眼,可却没有料想的疼痛袭来,睁眼的瞬间,手中举着的伞已被沈凭夺走。
沈凭撑伞站在雪地里,环视一圈后,面朝众人温声道:“诸位有任何异议,可大方向御史台检举本官,只会动动嘴皮子的事,我沈幸仁也会。不过可惜,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皆知,唾沫星子还淹不死本官。但诸位送来卷宗和辞书,安的什么心,这数日早已被旁人瞧得清楚,瞧得明白,诸位有恃毋恐等的是本官下台可不是?”
他看着人群的脸色出现几分窘态,续道:“辞书久未见允准,诸位缺少证据检举本官,既然如此,为免朝中各司同僚嘲讽诸位胆量不足,今夜诸位散去,回头好生斟酌,若存心离开,明日记得去御史台参本官一本,若无意离去,明日来时将地上的卷宗捡起,把你们留下的烂账收拾干净。”
说罢,他松开手中的伞,随手丢在了雪地里,和陈写抬脚离开,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可不要连夜敲开御史大人的门喊冤,省得丢人之事又加一桩。”
一夜大雪过去,魏都流言四起,皆是有关吏部中事。
次日一早,沈凭推开吏部官署的大门,只身来到办差房中,添了热茶和暖炉,端坐在房门前,静待上值之际的到来。
时辰一到,院子大门前却不见有任何吏部的官员浮面,整个院子仍旧空无一人。
然而一炷香后,只见十余身着各式衣袍之人出现,朝着办差房鱼贯而入。
站在人群后方的陈写走出来,朝沈凭行礼后道:“大公子,门客们都到齐了。”
沈凭放下茶杯,起身道:“锁门,做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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