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明盛大典》的消息很快传来, 与此同时,遇刺案也有了新的发现。
在赵或的坐镇之下,吕庆保快速调派人手协助唐昌民调查, 通过林金伟等人的排查, 他们发现当日刺杀沈怀建之人和鸦川关口的匪徒有关系。
但令人费解的一点是, 鸦川关口的匪徒谋财害命并无规律而言,唯有刺杀沈怀建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当沈凭知道这个消息时,他的脑海里告诉自己, 这绝非是巧合,定是有人刻意埋伏想置沈怀建于死地。
然而当他想继续查下去的时候, 赵或很无情地说出线索断了, 因为想要调查下去, 就必须要和匪徒碰面。但是莫说启州官府了, 就连偌大的越州都对其视而不见,想要碰面难免见血, 谈何容易。
鸦川口的几座山脉, 就像腰斩两州的利剑,形成一条巨大的沟壑在其中, 让各州互不干涉, 互不搭理。
后来沈凭日思夜想有关这一路发生的事, 大胆地往沈怀建途径的州城去想,推测是否有人泄露了此次行程才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这样的想法无法印证, 若是这么推敲,恐怕连魏都的人都有嫌疑, 而沈怀建奉命离京的消息朝中人人皆知, 这并非是秘密行事, 若要找凶手, 如同大海捞针。
正当他为此事还在抓耳挠腮时,突然收到有关《明盛大典》的下落。
典籍是沈怀建此行的主要目的,赵或派人来传消息那会儿,沈怀建还在药堂复诊。沈凭索性亲自去把典籍接回,心里开始盘算着提前安排沈怀建秘密离开启州一事。
《明盛大典》打的是“纳天下之术,集百家之书,咏缅怀先贤,以勉励后昆”的名号。当初沈凭便是通过魏都存留的典籍了解这个时代,也在其中大致了解到先皇的一些事迹。
要论丰功伟绩,同为赵氏皇帝,身为赵渊民生父的先皇,对比其儿子的功绩的确逊色许多。
且不说丢了广袤大地,就连先皇那引以为傲的储君儿子,到最后都被谢文邺亲手了结。
如果非要说出些先皇的成就来,首屈一指的莫过这《明盛大典》了,它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是标志。
关于前朝往事以白纸黑字被记载起来,点点滴滴都收录在秘书省中,就像当初沈怀建给沈凭讲述这些前事时,用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来形容纸上的过去。
“这些文字不是轻描淡写,他们是被历史组成的走马灯,承载着前人血淋淋的故事。”
白纸黑字,刀光剑影,这就是书籍的要处,也是魅力所在。
但是这样庄重严肃的文学作品,今日却在烟花柳巷里交到沈凭的手中,只因赵或认为在这样的地方中能够避人耳目。
把《明盛大典》找到的人,是赵或的好友贺宽,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越州骠骑府副将。
沈凭当时掀起珠帘走近包厢后,入眼看到贺宽的背影那一刻,脑海中刹时想起和赵或在茶楼纠缠的当晚。
直到贺宽转头看来时,他立刻笃定了这个想法,千真万确,当日那人就是贺宽。
不过他的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带着目的前来,自然牵挂的也只有典籍。
沈凭在贺宽一脸严肃正经中,双手接过那本拳头厚度的典籍,虽然轻而易举将《明盛大典》托在手里,但他还是感觉十分沉淀,甚至能透过典籍封面的几个烫金大字,看到魏朝的千秋万代。
为了让典籍完好无损,贺宽特意命人用竹编为典籍打造了个书盒,盒子四角用铁片固定防止变形,可谓是面面俱到。
检查完的沈凭起身朝他谢礼,两人相互回礼之后,坐在一旁的赵或才把事情原委说出。
“先前听闻典籍在越州,那日你说起越州十二卫府截了这书,本王说不可能,是因为见初便是掌管十二卫的人。”见初是贺宽的字。
闻言贺宽颔首接话说道:“十二卫府并未截留典籍,但我们截留了一批铁制品,典籍正是藏在这其中。”
他说着看向赵或,沉吟须臾后续道:“不过殿下,若是要计较起来,大公子非要说是我们截下的也是对的。”
“不是我说的。”沈凭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下,免得还未感恩就落了个锱铢必较的声名。
赵或冷笑道:“他都还没磕头谢本王,岂敢与你一般计较。”
冷嘲热讽不过家常便饭,所以沈凭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端着茶杯悠闲回道:“我今夜敲锣打鼓二胡唢呐齐上阵,为表殿下对我的出手相助。”
一听“唢呐”二字,赵或的脸色顿时变黑,凝视沈凭的双眼中满是气忿,“你敢咒本王......”
贺宽打断道:“也许是拜堂用的唢呐。”
赵或拍桌道:“你觉得可能吗?”
谁知沈凭挑眉一笑,“怎么不算呢?”
话落,赵或登时被气得语塞难言,最后起身踱步站到窗边透气。
花街柳巷,华灯初上,莺歌燕舞,灯火阑珊,为四周定上了夜妆。
沈凭敛起神色朝贺宽看去,脑海里回想起遇刺案,随后问起有关鸦川关口的事情,“贺将军可知鸦川口的匪徒?”
贺宽今夜赶来还未用膳,听闻时手中长箸刚夹起面前的菜,只见他抬眼看了看窗边倚着的人,见到对方颔首后,他便把长箸一松搁在碗边,正色道:“不瞒大公子,我与殿下已决心剿匪。”
贺宽的肤色比起赵或稍微深一些,五官棱角分明,面容俊朗身佩弯刀,身着劲装手带铁臂缚,沈凭知道这是常年在关外游走的配置。
自越州收复回来后,赵或和贺宽都卸了将军的头衔,前者回了京城当闲散霸王,后者则选择留在越州驻守。
贺家世代出名将,哪怕是庶出都被老将军教得一身正骨,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不过贺宽的父亲贺远行是个例外,是贺家这几代里唯一出的文官,如今身居边州要职,且贺远行只有一位夫人,夫妻两人伉俪情深,见老将军膝下儿孙皆有出息,如胶似漆的夫妻二人原本打算双宿双飞。但碍于老将军的逼迫之下,无奈生了贺宽,在贺远行这一支里就只有贺宽这株独苗。
老将军拧不过夫妻两人不愿再生,又怕卿卿我我的两人耽误孩子,索性想方设法把贺宽接到身边亲自管教。
好在贺宽最后不负众望,在贺远行夫妇二人的意外中成长得十分出色,这些事情都是赵或后来告诉沈凭的。
为了调查遇刺案,赵或早在京城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派人快马加鞭通知贺宽暗中留意有关启越两州的情况,贺宽收到消息后,便在两州交界留了心眼。
得知赵或快要抵达启州前,他截留了那批来历不明的铁制品,原因很简单,这些制品没有太府寺的批文。
输送这批货物的镖局对货物中藏着铁制品表示不知情,又逢贺宽加了人手在临近鸦川关口的附近,当属下向他禀报后,他便马不停蹄赶去告知了赵或。
那日茶楼鱼目混杂,两人虽然碰面谈事,但都用十分隐晦的方式简单说完就离开,只是没想到沈凭会出现在那茶楼里,还尾随了他们身后,以至于在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场闹剧。
那夜贺宽虽然离开了,但还是听见些许风声,他在取笑赵或的同时自然也将沈凭记住了。
今日得知沈凭是沈怀建之子,有关遇刺案的细节他也不再避嫌,把和剿匪的计划全盘托出。
攻打鸦川关口的匪窝一事,是赵或抵达启州之后所决定的事情,目的不仅仅只是调查遇刺案这么简单。
当沈凭听完他们定下的计划之后,当即明白赵或的目的是想还两州百姓安宁,如今又经歧视案,令他的决心显然更加的坚定了。
贺宽道:“陈甘落马的消息传来越州后,牵动不少官员的动作,这批铁制品恐怕是浑水摸鱼抵达鸦川关口,并且给了不少赏钱镖局。”
谁人不知关口四周是匪徒的一方天地,想要过去,只要留下足够的买路财,何愁过不去这崎岖之路。
沈凭问道:“这镖局知晓私运《明盛大典》可是戴罪之举?”
听他问起镖局时,贺宽的脸上有一丝犹疑,站在窗边的赵或见状回道:“是苏氏的镖局。”
沈凭转头朝他看去,“三起三落依旧富可敌国的浙商苏家?”
赵或点头道:“如今的当家人名唤苏尝玉,他的行事风格比起苏家祖上更加低调。但他的名声却能传遍五湖四海,战乱之时他为了钱财能相助外敌运输饷械,他也因此在天下的商人中挂着‘卖国贼’的名号。”
沈凭有些意外道:“所以即便如此,他还是平安无事。”
区区一个商人的影响力,竟能在官商之间横行。
贺宽说道:“苏氏的生意遍布天下,只要他想掐掉旁人的财路都是轻而易举,何况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果没有合理的缘由,没有确凿的证据,几乎没有人敢上门去找他。
世人皆知他只为钱财折腰,且以性命为买主保密,苏家的人从来不需要卖主求荣,因为在他们的背后,得到的远比世人想象中的更多。
“没错。”赵或瞥向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看那脸色便知道此人有多难对付,“苏尝玉虽未曾拜师,但对心术有所专研,而在他背后指教的人,你未必不曾听说过。”
沈凭眉梢微蹙:“谁?”
赵或和他对视道:“方重德。”
《明盛大典》当中的每一部分都会记载着编纂者的姓名,其中开篇经史两章排在首位的正是方重德,就连其余章节他更是有所涉及。
此人历经两朝,是前朝太子最尊重的师长,曾受储君之拜,官至前朝太师,是天下文人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先生,没有之一。
赵渊民登基时曾亲自上门拜见方重德,请他为自己的孩子教学,甚至给他赐干涉朝政的权力。
但是皇帝不仅被对方婉拒,甚至连太师府的门都没有踏进去。
不过后来这位太师的下场却是十分狼狈,因为谢文邺以“悖论难辨明智,知其误仍错行”的理由逐方重德离京,打破天下文人学子对此人厚重的滤镜。
那日魏都瓢泼大雨,年岁已高的老者孤身站在狂风暴雨中,和撑伞的谢文邺对峙而站。
他没有怨世道不公给他带来的冤枉,而是直指皇城的方向,抛下一句“欲为势知而欺己,怀义者终成锈刀”后,毅然决然离开魏都。
方重德离开后便销声匿迹,有不少文客想要为他辩解一二,但是换来的只有遭人冷眼。
久而久之,这位老者的姓名便无人再提及,而朝廷漩涡中心里站着的人都知道,他的结局是违抗皇令所导致的。
后来清流派在朝中崛起,为首的孔伐在官阶比自己高的谢文邺面前无可讳言,除了有皇帝的刻意为之以外,还有一个缘由是极少人所知道的。
孔伐乃是当年维护方重德的人之一,朝中百官只知道他对谢文邺恨之入骨,殊不知其中诸多细节。
而在方重德消失不久之后,江湖中突然传出他在苏府的消息,有人说方重德离开魏都颠沛流离中遭受重病折磨,是苏尝玉救了他一命。
贺宽垂眼看着茶杯中波澜的水纹,似在回忆着旧事,喃喃道:“但凡和苏家接近的人都是带有欲望的,即便没有心术也能被他轻松掌控。”
“原来如此。”赵或将窗扇拉上的动作一顿,随着屋外的笙歌被隔绝,他的眼底忽现调侃的笑意看向贺宽,“贺大将军竟也是带着欲望接近人家苏公子。”
作者有话说:
回顾前朝关系:
赵渊民和先太子是亲兄弟,先皇是他俩的亲爹。
裴姬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类似先皇后娘家很好的亲戚)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