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当中摆放着楼西尘所不认得的机器和设备, 不过相比于其他房间，这个房间当中的所有设施都被打理得最好，就连圆滚滚的老式机器人都戴着带有花边的小围兜。
而且楼西尘还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才是联络了所有洞穴的中枢房间。
“这是个是什么地方？”
云星越面容有些严肃。“是基因库。”
“什么？”
云星越伸手指示着三维地图上正在运转着的线路给楼西尘看：
“这些机器人根据每个休眠仓所显示出的仓体内人类的身体数据和体细胞发育情况来挑选生殖细胞, 在这个中枢房间之内, 则将挑选出来的优秀生殖细胞进行培育, 在人造子宫——就是这一种机器——当中培育出胎儿。”
“那么胎儿……要怎么成长？”楼西尘不可思议地问道, “在这种地方，十二层的地下？”
“应当是先由这些机器人将胎儿抚养到一定的时间, 然后——会安排他们进入休眠仓当中，安装精神链接, 让他们进入我们所在的世界当中。”
然后……在人类联盟当中, 才会有被分配给每一对匹配公民需要养育的幼崽。幼崽从周岁开始, 到能够进入□□育基地的六岁结束, 需要分别由十二等区、八星区、中央区三个地区的公民进行养育一段时间。然后接受教育，进入社会岗位。
从始至终, 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来处为何。
楼西尘沉默良久。
他挥了挥手，将面前的三维地图挥散，蓝色的线条重新回到了系统面板当中。
“真相就在这里，我们要怎么做？”楼西尘狠狠皱起眉, “是就在这里毁了它, 还是……”
【不能毁掉。】
一个电子音突然响起。
云星越闻声看向楼西尘腕上的金属环。
楼西尘反而冷笑一声：“呵，你说不能就不能？你以为你是谁, 海婴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西尘的猜测正确的原因，那道电子音没有再次响起来。而楼西尘也懒得等待，冲着云星越微扬下巴, “地图上似乎有显示这个地下堡垒的网络中枢在哪里？不如让我们去找一找看，不知道如果将它毁坏了, 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云星越眸色微深，“我也很想知道。”
因为两人的对话，电子因似乎有些按耐不住了。楼西尘手腕上的金属环突然亮起光晕，随后一个半透明的虚拟人影在半空中逐渐成型。
人影看不见面孔，只是一个形状，声音便是从这个半透明的人影当中发出来的。
“毁掉这里，对你们没有好处。”
楼西尘轻笑一声，“难道初次见面不是应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人影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应该是许久未见，七□□一先生。”它微微躬了躬身，“我是‘智能Y’，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海婴’。”
*
两人以及一个虚影走在自由城的街道上。
楼西尘喜欢充满着日常气息的生活型街道。于是在海婴提出说想要楼西尘带它出去看一看自由城的街道的时候，楼西尘没有选择空旷荒芜的中心城，而是通过领主权限转移到了中二十三区。
因为现在他有着包括中心城在内的整个自由城的领主权限，就连龙区也可以通过权限瞬间抵达，他也就能够安心随便逛一逛了。
不过实际上的情况却是楼西尘同云星越在前边肩并肩走着，时不时垂在身侧的手指会触碰到一起；而淡蓝色的虚影孤孤零零飘在后面，扭头注视着街道两旁的建筑。
中二十三区的街道比起自由城的其余地方显得和平得犹如两个世界。这里的暴徒没有满眼警惕地乱斗，这里的世界也不是黑暗的，整个中二十三区的街道都沉浸在路灯暖黄的光芒下，绿植当中紫色的小花在夜色中悄悄开放，墙角处有一块污渍，一个暴徒拎着水桶和抹布迅速将污渍擦拭干净了。
街道很静，也很热闹。旁边小巷子里有交谈和争吵的声音，电路恢复，街道旁的住宅当中传出电视播放的影音，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但唯独没有激烈的打斗声音。
路过一丛绿植的时候，夜风吹拂送来一股清淡的花香；隔壁的店铺有芳香的食物味道，每一个街角的建筑之内都有人守在其中，灯光亮着，飞蛾环绕在灯罩下面，翅膀靠近灯火燃起一股烧灼的微焦。
各种声音各种颜色，只除了暴力；各种味道，除了血腥气……这里竟然是自由城吗？
三人已经从一条街道走进了另一条街道。楼西尘听见身后的虚影终于开了口：
“你是……怎样做到的？做到这些？”
楼西尘停住脚步，侧头看他，“什么？”
“这些。”虚影抬手指了指被暖黄灯光覆盖的街道，又指了指街道两旁的店铺，“为什么能够……这样热闹？不杀人的话，也会热闹起来吗？为什么人类联盟没有这样？”
楼西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一个足够的理由，为什么不要破坏网络中枢？我不明白虚假的东西有什么依依不舍的必要。”
虚影低垂了头，“虚假？你认为的虚假，可能其他人并不接受呢？比起残破的真实，人类更愿意相信虚假的美好。”
“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知道了真相的是我们。所以你需要给我们一个理由。”
虚影抬头看向楼西尘：“你要毁掉网络中枢，然后呢？没有了人类联盟，二十亿人类要到哪里去呢？”
楼西尘道：“当然是这里，自由城。建筑，土地，资源，有了这些，难道还不够人类有新的生活之地？”
虽然虚影没有五官，但是楼西尘莫名感觉对方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呵，难道你以为，自由城就是真实了吗？”
楼西尘猛然对上虚影的视线。“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虚影继续往前走着，已经超越了楼西尘和云星越，目光还在打量着街道两旁。“比起人类联盟这个精心的布局，全力的遮掩和隐瞒，难道不是自由城的虚假更容易看到吗？为什么你又会认为就连人类联盟都是虚假的之后，这里却还是真实的呢？”
“那我们……”
虚影这时候抬起了手。
他微微侧头，看向两人，“那么，就让你们看一眼真正的自由城吧。”
楼西尘还未能想明白对方打算要做些什么，下一刻便看见他所在街道上的建筑突然变得模糊和扭曲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街道、房屋、草木、路灯，还有暖黄色的光芒，全都变成了排列密集的数据流，在飞速运动着。楼西尘身体转了一圈看向四周，下一刻，所有的物质倏地消散到空中，整个自由城没了了踪影。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广漠，红色的细微沙土被夜风吹动着盘旋。整片世界仿佛都只有他和云星越两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容身之地。
天空当中是一轮明亮的月亮，光芒隐匿在被尘土遮掩的云层当中。
静寂。仿佛没有生命的死地。
楼西尘身边的云星越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指。楼西尘顺着力道的方向看去，在空荡荡的荒漠之上，远远地有一座孤独矗立着的建筑。因为距离太远、并且它被风沙掩埋了一半的原因，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
“那是……”
虚影出现在楼西尘的身后，“那是一座图书馆。”
楼西尘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在东十九区靠近中心城围墙地方的那做图书馆，他同云星越便是在那里找到了最关键的指示线索。
而除此之外，一切空荡荡。
“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雨雪没有河流，没有肥沃的土壤，也没有了季节的变换。这片土地已经死亡了。”
“你们又如何能够让人类坦然接受这一切？”
楼西尘一时间有些沉默无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连这片广漠之上唯一存在的自由城亦是虚假的。真正的自由城早就已经淹没在了时间的风化当中，已然变成了虚无。
风沙拂动在楼西尘的侧脸，他感受到了一种天地静寂的孤独。
——不过不是为自己孤独。
虚影再次挥手，熟悉的中二十三区的街道又重新被组合、形成，重新出现在了楼西尘的眼前。然而现在的楼西尘并不会再觉得中二十三区温暖而热闹了，再温暖的街道景象，现如今在他的眼中都不可免地被孤独笼罩。
云星越突然开口道：“所以你只给了我们否定的选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必要将真相轻易展现给我们。难道你要说，我们能够如此迅速地发现这一切，不是你的有意为之吗？”
虚影海婴静默不语，楼西尘也抬头看向云星越。
云星越伸手攥住了楼西尘的手掌，感受着掌心仿佛真实的触感和温度。他眼神坚定，仿佛先前海婴所展现给他看到荒芜的真实景象并不能打动他分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