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又有什么样的不同, 导致这五分之一的公民被从所有公民当中分离出来？
——因为他们是，被拉入自由城之后在其中“死亡”的人。
*
楼西尘已经在属于自己的工作地点上等候多时。
在要求的工作时间开始之后，和他同一办公地点的同事们也进入了这个房间之内。今天到来的同一部门的同事只有十个, 工作位置距离楼西尘都有些稍远。
在他对面是“石头”。
楼西尘正在观察着他。
石头有问题这件事楼西尘早在之前就已经发现了, 但是究竟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他并不能够十分确定。他能够确定的只是在自由城当中的身体正是现实社会中的, 而并非是意识进入，所以在自由城当中死亡的人身体也应该消亡了才对。
但是事实上却是, 在自由城当中已经死亡了的执行者，在现实社会中却依然完好地生活着。他们有着自己过往一切轨迹的记忆, 只除了自由城相关。
这让楼西尘不得不阴谋地猜测, 这些在自由城当中死亡的公民在现实社会当中是被悄无生息地用机器的身体替换然后操控了。智能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因为所有机器的权限最高都在于智能, 每个公民从出生开始的一切活动也都被智能所监控着。如果说除了公民本人还有谁能够知晓他的生平，那么一定是智能程序。
偷天换日,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对于智能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唯一有些疑惑的，便是这样做的目的。
用一具被安装了公民身份对应的记忆的机器人来充当新的公民，违背了作为智能推动人类更好生活的使命。而若只是为了继续工作, 不需要实体, 程序便能够将死亡公民原本的工作做好，也犯不上多此一举。难道仅仅是为了维护秩序？
楼西尘不敢深想。
现在真正的答案他还并没有得出。难道, 眼前的事实真的会像他先前在阴谋论的科幻电影当中看到过的那样？原本的公民，真的是被机器代替了？
不知不觉楼西尘已经盯着对面的石头看了许久。
正常情况下，对面人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 对方早就应该发现并且做出反应了才对，可是石头却仿佛全然无知, 仍然是最开始的姿势，身体笔直地坐在位置上，眼睛认真盯着面前的虚拟屏幕，手上还在处理工作事务。
但是这可不是楼西尘想要的反应。
他直接从自己位置上站了起来，然后绕过两排办公间，一路走到了石头的身边。这一整个过程中对方始终都没有把目光放到楼西尘的身上。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楼西尘尚且还能够猜测石头可能是被智能机器人替换了身体和存在，那么现在对方就像是一个迟钝的机器人，就连视线追踪的反应都欠奉。
楼西尘抬起手，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手指微微用力。
手掌之下触及到的是属于正常躯体的触感，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肌肉之间穿梭行走的血流。
楼西尘加重了一些力气，甚至都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石头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反应显得慢一拍似的，后知后觉露出了疼痛的表情，一点一点转过头来，先是礼貌地同楼西尘点了点头，然后说：
“同事你……好，能否请你……将手……拿下去？谢……谢。请……认真……进行工作。”
楼西尘定定看了石头几秒，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石头转头继续开始他的工作。
而楼西尘已经完全没有了回去工作的心思。他在这个办公空间内踱步走了一个来回，工作着的同事们仍然没有一个朝他投来目光的；他们目光只停留在面前正在处理着的虚拟屏幕上面，就连一刻都没有懈怠。
楼西尘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猜测。所有公民同今天之前都没有什么不同，而不同的就只是因为【降低智能】计划的开启，使得他们就像是庄园里的机械管家一样，从一个能够伪装成合格的正常公民变得迟滞起来，他们的智能性被降低了。
只有机器的智能才会降低。
这些人，在自由城当中死亡却仍然在现实社会当中安然无恙的人们，已经被机器取代了他们原本的存在了。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为了人类更好的发展而被构建出来的这样一个完美社会，它的内里究竟变成了怎么样的？这些作为这个国度主人的人类，就被这样偷天换日成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那么更多的呢？更多的他所没有发现的呢？
揭开这冰山一角，进入水面之下，这样的谋划，还有多少？
楼西尘一瞬间有一种要逃离这里的念头。
但是实际上他只是走到了窗户旁边。
下方的街道上空旷无人，对面的建筑内也没有了往常工作的人影。但是数据流依旧在建筑上流转着，空中的悬浮轨道也在不停运输。
一切并不会因为人类的消失而停止运转，仿佛人类在这个社会当中只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这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玩具。这个玩具真正的主人正在背后漠不经心地把玩。
——而楼西尘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几乎是当机立断，他抛弃了此刻正在这个办公场所内的所有人，手臂撑着窗沿，从这个白色蛋壳样的建筑的窗户一跃而下。下方是八星区交接事务所使用的传送悬浮带，旁边有闲置着的公民使用悬浮车，楼西尘找到了一辆钻进去，公民终端在控制端上碰了一下。
“去中央区。”
【已得到权限。前往授权坐标。】
往日里的工作时间，这个偌大国度的街道上也是不见太多人影，除了工作运输的轨道在流转以及专门负责区域见沟通的公民会出现在建筑之外，也就只有道路上的虚拟广告牌会在建筑之外的社会中移动。
而现在，在建筑外的公民更少了。
甚至于无法让楼西尘感觉到这样明亮洁白的道路上有一丝温暖的生人气息。
不限制驾驶速度，从八星区到中央区之间的一个来回只花费了不足二十分钟。再次回到八星区的上空的时候，楼西尘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是前些天他为了哄小孩子而制作的透视机。
将悬浮车调整到了自动驾驶，楼西尘坐到了窗边，俯视下方的街道。行人只有寥寥几个，他将透视机举到眼前，对准了下面街道上的公民。
透过并不大的一个屏幕看外面的世界，整个眼所能见的世界仿佛都是一部沉默的影片。
楼西尘指腹在仪器侧面缓缓滑动着，调节着窥视的程度。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在所有人都一样的纯白工作服之下，是属于人类的身体。透过表层的躯壳之下，血肉、肌理，游走遍布的血管，纵横交织的纤维，然后是骨骼、神经……
楼西尘无法在这样的人类躯体当中找到任何一点机械的造物，或者是属于智能的电波。
——也就是说，他方才几乎已经确定了的猜想——这些在自由城当中已经死亡了的公民在现实社会当中其实是已经被长相一样、拥有着属于这个公民的记忆芯片的机器人代替了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么，并非是被长相一样的机器人代替、所有这些行事变得机械和诡异起来了的公民们，又是为什么变得这样的呢？
整个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楼西尘感觉自己仿佛处在楚门的世界，周遭一切如果并非是阴谋的有意为之，那么就是一个弥天的欺骗。那么想要所有人都欺骗他，又是要遮掩一个什么样的真相呢？
云星越还在一个未知的地方等着他的抵达。
而这个世界上，除了云星越，楼西尘能够信任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坐在正在行驶当中的悬浮车上，外面划过五光十色属于这个社会的建筑造物。
楼西尘脑中迅速划过了几个场景。
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里纠缠了。就从最根本的地方着手，这个国度最重要的不可踏足之处，整个人类联盟所有数据和工作的汇聚之地——在中央区，被分配给每位精英公民的空中城市。
这是每个中央区公民进行一切这个国度权限有关工作的地方，换言之，这个国度的每一个关键锚点，就是这些被分配给作为运行枢纽的精英公民。
楼西尘知道云星越被困在哪里了。
*
即使在每天工作出门的时候都会看见，但是楼西尘仍然为中央区入口处的建设而感到震撼。
那层泛着浅淡的蓝色光晕的膜将整个中央区都笼罩在内，使这个区域显得神圣而不可抵达。对于每一个中央区以外的公民来说，中央区都是最雄伟的圣洁之地，整个庞大国度的运转和维持，都是来源于从中央区的保护膜流向外围地域的数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