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站定, 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仿佛有生命力一样沿着墙壁爬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脸，而是一个个灰绿色的苔藓一样的东西。那一簇簇的顶端托举着灰黑色的包，不留神看就像是凶恶地盯着人的眼睛。
就在零零一怔愣的时候, 那些黑色的包却倏地爆开！他闪躲不及, 只来得及用防护服遮挡了一下脸部, 那些从爆开的黑色包中飞射出的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绒毛便都落在了零零一的半边身体上。
零零一迅速远离了墙角的苔藓, 低头看向自己身体。有衣物遮挡的地方，那些灰色的绒毛扎进了布料里, 尾部还蠕动着想要继续往里钻。零零一迅速将衣物脱下，但是裸露的手臂部分的菌丝已经钻了进去。
楼西尘在零零一脱衣服的时候就立即捂住了云星越的面罩, 不让他看对方。
他幸灾乐祸：“看吧,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零零一被菌丝钻进去的手臂已经血管爆起, 皮肤发黑, 他抬头看向楼西尘，“……一万积分。”
楼西尘迅速站起身：“放心, 你死不了。”
他走到零零一跟前，从系统面板中兑换了一根皮筋，迅速在零零一靠近肩膀处绑了两圈。那鼓起的血管还在一下一下地搏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开。
楼西尘找准了零零一手腕处的血管, 用零零一那脏兮兮的长刀在上面干脆一划。血流涌出, 只是那血液竟然并非是红色，而是白色的。而就在白色的血液当中, 有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东西，让这些流淌到地上的白色血液像是有生命一样行走着。
随着手臂血液的放干，楼西尘掌心白色的光芒浮起, 他一手解开了零零一上臂的皮筋，一边用异能治疗。直到零零一手腕上的伤口完全愈合, 手臂也因为血液重新充盈而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这才停下来。
零零一似乎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有些后怕，迅速给自己严密裹好了防护服。他看着地上蠕动着的胀大成虫子一样的菌丝，它们逐渐停止了蠕动，因为没有了新鲜养分的进食而死亡了。
零零一啐了一口，“这是什么？”
楼西尘没有理会零零一，而是同云星越细心解释：
“就像是前几天的酸雨一样，这些菌丝也是灾难异变的一部分。你看这座自由城，终于开始变化了。——变化才会有趣。”
变化，也就意味着距离真相更进一步了。
云星越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些真菌的来源是外面空中飘荡着的仿佛柳絮一样的东西，弥漫得整条街道都被覆盖住，仿佛是被雾气充斥了视线。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在街道上游走、流动、搜寻着，像是黑暗街道里的巡卫。
已经体会过这些东西的厉害的零零一忌惮地不敢出去，楼西尘扫他一眼：
“这就怕了？去往中心城的一路上，危险可不止这些呢。”
零零一道：“这就是你一开始问我有没有自保能力的原因？”
楼西尘不置可否：“放心好了，收了你的积分，就算是尸体，我也会把它装在系统面板里带到中心城去的。”
他转而看向云星越：“你说，我们这一次是不是可以不劳而获了？”
云星越很快就知道了楼西尘这句话的意思。
很显然的是，这些凭空出现的菌丝比上一次的酸雨更加要令人忌惮。作为开胃菜的酸雨尚且令中二十三区损失了三分之二的执行者，那么在这样铺天盖地的菌丝之下，能够存活的人想必要更少。他们看着外面的城市在黑暗中被笼罩上了一层蒙蒙的白色，仿佛是飘扬的柳絮，竟然还有些好看。
直到从对面街道处踉跄逃出来一名暴徒，他狼狈地扣挖着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突然整个身体一僵，有菌丝顺着呼吸进入了他的鼻腔和气道之中。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从这边的建筑内仿佛都能听见对方肺部的呼啸。终于那个暴徒扑地倒地，身体上也迅速攀爬满了黑色的纹路，直到整个身体全部覆盖上黑色，变成岩石，生出苔藓，然后继续释放孢子。
实际上整个过程也不过十几秒。
楼西尘通过熟悉的防护罩面具，看向外面热闹的无人街道。
热闹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游离逃窜的菌丝。这一幕同酸雨的出现一样，也曾是他记忆当中深刻十分的场景，以至于后来让他一次次地回忆，变成只见过一次的熟悉的老友。
他并非是所有心事都表现在脸上的性格。
所以他的焦虑一直没有被云星越或者是别的人所察觉到。
这里，这个古怪的自由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是凭空出现的，还是因为时间隧道而形成的平行空间，又或者是被遗失的时间某一个片段？所有在现实社会当中都不存在、并且格格不入的东西，究竟是为什么被保存到这里？
而这里，又会最终走向什么方向？就像是……他前世所经历的末日一样吗？
不过有一点楼西尘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个城市并非属于前世他所在的世界当中。而是背景相似的一个平行世界。但是世界发展轨迹有所不同，灾难发生的模式确是相同的。
所以楼西尘能够确定，这是一个即将、或者说正在踏入末世的城市。
而一切问题的源头就是——这里究竟依托什么而存在、他们又能够依靠什么而摆脱它。
难道一定就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拉入自由城与现实安逸的生活之间？末日和和平社会，从来都是不可能相容。而一定如此的后果，就是混乱必然发生。
楼西尘在摒除了焦虑之外，甚至都开始期待起来。
但是如果能够有解决的办法，他仍然希望能够平稳生活。如果是挣扎求存，他在末日度过的已经足够多；而且他在这个崭新的世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已经有了一个重要到不可抛弃、甚至填补自己生命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太美好，让楼西尘放弃了想要挑战艰险，而是选择想要保护什么。
安静的氛围持续到了后半夜。
三人在这所建筑当中甚至都没怎么发生移动，自由城上方被掩映在漫天菌丝之后的圆月便已经悄悄偏移了。就在这时候，系统的机械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当中响起：
【您的积分已经超过中三十一区所有执行者的积分总和，已经获得能够成为中三十一区领主的条件。领主一经确立不可更换和转让，是否要确立领主身份？】
真的是不劳而获。
灾难的威力是巨大的、渺小人力所难以抵抗的。就像是现在才不过七八个小时，这些菌丝就已经带走了几乎中三十一区一半的生命。
——人的生命，真的是，再渺小不过了。
“确立。”
【滴——领主身份已确立。执行者楼西尘确认为中三十一区领主。是否选择隐藏身份信息？】
“隐藏。”
中三十一区的“攻略”格外迅速。
但是楼西尘却没有像对待中四十区那样，直接将中三十一区打造成建筑完好、设施齐全的完整城市，或者为这个新成为他的领地的领域赋予绝对保护，使之不必再遭受不论来自内或者外部的影响和破坏。他反而是在原地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在防护服内轻轻打了个呵欠。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什么时候结束了，我们就可以继续出发。”
云星越在看着外面的街道出神。
零零一则是皱起了眉头。
“你的领主权限难道不是能够彻底保护一整个区域包括里面的所有人吗？为什么不立即使用权限？难道你要看着这些可怕的东西将所有人都杀死才好？”
楼西尘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向零零一。
倒是竟然有人开始指责他的漠视起来了。他好整以暇地上下大量零零一一遍，声音透过面罩显得遥远而沉闷。
“你倒是悲天悯人了？看不得别人的死亡吗？跟我说什么，我可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零零一还要说什么。
站在床边的云星越微微侧过身，开了口：
“你有什么立场对他说这些话？还是他的无动于衷让你感觉愤慨？”他走到楼西尘身边，在他手臂旁坐下来。
“没有什么比取走人的生命的刽子手还要令人愤慨的，你已经犯了最大的过错，有一天还想要当执法官？”
楼西尘闷闷地笑道：“我或许不应该带着一个疯子出来？真是打扰我们旅游的好兴致。”
云星越便在一旁应和他：“那就等到外面的东西结束，让你在中三十一区玩好了再走。”
零零一看看相处融洽而开心的两人，沉默地抿了抿嘴，走到一边的墙角去也坐了下来。
楼西尘一只胳膊搭在了云星越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微沉，好像是在低声絮语。
“如果这是游戏，它是没有能够杀死玩家的权限的。”
云星越说：“就算不是游戏，一个被留存下来的不存于现实的场景，也不可能对现实存在的人造成直接创伤。”
楼西尘点开系统面板，看着上面以一种清扫般的速度消失的代表着执行者的红点。
“所以，背后的东西想要大范围地‘杀死’或者清扫，姑且就先让它的目标达成。它的行动越顺利，在现实世界能够创造出来的漏洞就越大，只要有漏洞……自由城和现实社会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我们一定将它找出来。”
沉沉的夜幕终于就要迎来熹微的亮光，在白天正式到来之前，楼西尘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外面是最浓黑的夜，之前在自由城中雾蒙蒙的菌丝、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仿佛只是幻象。他此刻身处的是中央区干净整洁的房间、温暖柔软的被褥、还有明早的一如既往的工作时间。
他躺在床上，禁闭双目，脑中思绪不停。
昨晚自由城中的死亡人数达到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的菌丝，无处不在地生长、繁衍、掠夺生机，渺小而没有经历过灾难的执行者们就像是任由挑选的培养皿，一个个消失在自由城的系统面板上。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些都是原本在现实社会中有着独一无二、不可缺少工作地位的公民。
每一位公民拥有着属于自己、至少在当时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编号。这些编号象征着他们的教育、工作、职责，因此，在这个庞大而周密的运转着的工作机器当中，任何一个公民的消失，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察觉。
那么，在自由城当中，每一个夜晚经由厮杀造成的死亡、突如其来的灾难导致的大量生命的消逝，在现实社会当中，难道竟然不能够造成一点影响？
如果不能够的话，那么在自由城背后计划着这一切的存在，目的又是什么呢？
*
前一夜因为菌丝造成的死亡，出乎意外竟然有两个都是与楼西尘同一工作岗位的同事。
他也接触了这两位在自由城当中已经“死亡”的同事，对方当然还好好活着、正常上班工作。见到每一个熟悉的员工都能够准确说出对方的编码，然后礼貌地打招呼。
正常到楼西尘不能够看出对方与其他公民有什么不同。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的工作岗位上，直到下班时间，他一改原本的路线，乘坐上了八星区环线的悬浮大巴。
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坐着的，正是其中一个死在了昨夜自由城当中的执行者，这位楼西尘在八星区的同事，编号零三一零。
楼西尘摸着下巴想了想，走到对方后排坐下，说出了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路的寒暄的话：
“你好，你工作得不错。”
楼西尘很显然并不懂文明社会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寒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需要过这个东西。他这时候想到了云星越的好，对方从来都不需要他绞尽脑汁想什么能够开启话题的尴尬的话，即使两个人沉默着，就只是坐在一起，楼西尘也很享受那样安静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