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尘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所以有没有可能, 自由城的原型，就是因为不符合现在所追捧的思想而被人类联盟摒弃的一部分——历史？”
历史。
云星越因为这两个字而心神俱震。
他定了定神，“人类联盟的历史……是完整的。”
“你怎么确定那是完整的？历史不像是人的记忆, 被记述下来的历史可能更像是你昨晚在自由城看的小说。小说剧情也是完整的, 你会觉得那是真的吗？说到底, 不被正视的历史和小说没有什么不同。不需要的情节倘若丢弃掉的话, 可能会更利于故事情节的发展。”
云星越垂眸沉思半晌，忽然深吸了口气, 抬眼看向楼西尘，眼神坚定, “我会查。”
楼西尘要的就是这三个字。
他微微一笑, 站起身走到云星越的身前, 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那么你好好工作, 我先回去了。”
*
自由城的雨下到了第七天。
在这一天夜幕开始的时候，楼西尘开始在面板上重新规划即将要新建的中二十三区。
他坐在便利店内离柜台最远的位置，委委屈屈占了一个墙角，只能在沙发上蜷着腿, 力求不让第二个人注意到他的身形, 只因为柜台后面正坐着看书的云星越。
楼西尘偷偷往云星越的方向觑了一眼，见对方看书时的眉头紧缩, 似乎对书中的什么地方很有疑问，赶紧收回目光，然后把自己缩得更小了点。
他点开系统面板, 中二十三区的红点还剩下四百六十个。
尽管因为酸雨，中二十三区的人已经少了超过三分之二, 但是楼西尘也丝毫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如果自由城的情况真的如同他猜测的那样，在七天的酸雨之后，随之而来的会是更加严峻的异变和灾难，如果从最普通的酸雨中都无法幸存，那么他就算救得了一时，最后也依然逃不过为自由城的土壤增添养分的后果。
现在楼西尘思索的是另一件事。
不论是酸雨、磁场，这些如果附加在自由城这一个“游戏场景”上，都是合理的。
但是，末日当中，还有一个存在。
丧尸。
倘若自由城的建筑和环境都是程序，那么被拉进来的执行者却一定不是。虽然不知道自由城是如何办到让这么多执行者悄无声息地进入这里，但是数据能够把正常的人变成丧尸吗？
理智上楼西尘知道并不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为之感到焦虑。
他用笔在纸上写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酸雨——真菌——磁场——变异——
他的笔尖一顿。
是云星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看着窗外逐渐浅淡的红云，轻声说道：
“雨要停了。”
*
白耀日在这一日正式开始了。
在清晨五点多的时候，楼西尘便被机器人管家叫醒。这时候天还蒙蒙亮着，外面的晨风掀起一阵沁着冷意的凉风。
天边的墨蓝逐渐过渡到浅淡的白晕，悬在最上方的有一点纯白启明星。楼西尘走到窗前缓缓打了个呵欠。
他站在床边醒了好一会儿的盹，才想起来今天好像就是云星越说的那个五十年才有一次的重大节日。
他点开公民终端，搜索了“白耀日”三个字。
稍许，一行对话框跳出来：
【智能Y将为您解答疑问。】
这个智能应当是云星越在链接权限的时候顺带送给他的，楼西尘点了确定，而后一个大篇幅文字的页面跳出来。
属于智能Y的声音在一旁解说：
“新世历元年，人类联盟成立，从此人类没有的贫穷饥饿和死亡，只有安定的生活和在和谐社会当中年限抵达而进行的沉睡。为了纪念这一日，代表新世历开始的重器‘白巢’会响起涤荡整个人类联盟的鸣音，整肃人类联盟的所有工作。”
楼西尘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也不能找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卧室门被敲响了。
投影出来的页面消失，楼西尘走过去打开了门。
是几日不见的云星越。
对方朝他伸出一只手，“上一次你邀请我看中二十三区的灯光，今天我想要邀请你去看中央塔最顶端的重器‘白巢’。”
*
那是在中央区的最中心部分的一座湛蓝色高塔，游离的云倒映在高塔的塔身上，仿佛与天空浑然一色，成为了通往天际的一条绵长道路。在高塔的最顶端，是一颗球形的多面体物体，整个在清晨的曦光下呈现出流光溢彩的白色，显得威严却温柔。
这就是重器“白巢”。
太阳还没有真正升起，云星越带领着楼西尘爬上位于中心塔后方的大厦。直升的电梯之外能够看到清晰的城市景象，他们高过那些白色的办公楼，高过浅蓝色的数据流，穿梭了浅淡且湿润的云层，来到了大厦的最顶端。
“我准备了很多天了，”云星越侧头对着身边的楼西尘微微一笑，“在这样威严的‘白巢’附近的高空中，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替换掉来自中央智能的监控粒子。”
楼西尘微微睁大了眼。
他心里思索，又有些隐隐的期待。——云星越为什么要处理了这边的监控然后带他过来？难道是……想和他做一些刺激的不适合被别人看见的事？
楼西尘一边心里想着是不是太快了，一边脸红红地想去勾云星越的手指。
便见云星越扯过了身后的背包，拿出一块银色的悬浮板。
他先一步踏了上去，让楼西尘羞涩得想要勾云星越的手指勾了个空。
云星越往悬浮板的一侧挪了一步，“整个人类联盟中都没有比中心塔更高的建筑，所以我想要带你看的只能通过这个。”
楼西尘这才知道云星越之所以要处理这边的监控粒子，根本不是要约他做什么羞羞的事，而是因为要用悬浮板升到比“白巢”还要高的高空。他说不上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跟着云星越站上了悬浮板。
云星越在终端上点了一下，悬浮板四周升上了一层透明的膜，云星越解释说：
“这样一来在外面看见我们是隐形的。”
承载着两人的悬浮板缓缓升起了。
接着便高过了那个巨大的“白巢”。
在遥远的地平线，那白色的一线逐渐侵蚀了墨蓝的天际，将之变成浅淡温柔的颜色。随后有熹微的光芒逐渐升起，越来越明亮。
晨色上升，漫过了巨大“白巢”最顶端的那一点。铺洒向这个白色多边体的每一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巨大的“白巢”紧随着光芒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仿佛能够拨动全身琴弦的鸣音，并不刺耳，却好像将整个人身体都穿透过，涤荡过灵魂，让人的大脑和此刻所面对的晨光一样为之一清。
身边有晨风穿过四周的隐形膜，流连在两人身侧。扬起云星越耳边的发丝，扫过楼西尘的侧脸，带来一种酥麻的痒意。
云星越注视着目光所能抵达的一整个中央区，“此前的无数次都是仰望，今天我是第一次俯视重器‘白巢’。”
楼西尘朝云星越看了过去。
云星越的眼眸中好像蕴藏着晨光，他看着嗡鸣着周边荡起一圈圈清晨水汽的涟漪的“白巢”。
“我有无数次机会，我想要做什么、能够躲过什么，早就可以了，可我只是躲藏在人类联盟赋予我的庄园之内，一日一日重复着工作；唯一脱离了计划之外，需要的小心翼翼掩藏的，是夜晚的到来。”
楼西尘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找到了云星越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握住了它。
“所有能做的，我都因为无力寻求或者害怕寻找而放弃了。我时常犹豫是否要继续、追寻究竟有没有意义——直到你的出现。”
云星越转身面对了楼西尘。
那双蕴藏着晨光的眼睛落在楼西尘的眼眸中。
“——谢谢你。”
楼西尘这次并不能知道云星越在谢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
他看着云星越温和仿佛平静水面的眼眸藏进了晨光，那一开始仿佛疏离而刻意的礼貌微笑变成现在这样浅淡的温柔的信任。
楼西尘扯过云星越的手，突然探过头去。
云星越始料未及，就这样怔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眼尾落下了一个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
崭新一天的工作日伴随着七点一刻的宣誓。
楼西尘几乎算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云星越、来到中央区的宣誓广场的。一切对于白耀日的好奇、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留存着的就只有唇边还存留着的温热皮肤的触感。
他心中乱糟糟，耳边鼓噪，全身血液沸腾得停不下来。他还停留在嘴唇触碰到云星越那一瞬间的触感，一不留神走路险些一个踉跄。
站定之后，楼西尘抬手揉了揉脸颊，好不容易才让面上的热度消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