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你见不得光的情人?”

  说书人继续观察着傅雪衣脸上神情, 出声道:“如此这般那般,不准男人再跑出去水性杨花、拈花惹草。”

  傅雪衣陷入沉默之中。

  说书人瞥见傅雪衣此刻神情,知晓这位贵客还没怎么满意, 便继续编说道:“可大小姐没想到那位青梅也求仙问道了, 青梅听说男人被大小姐囚禁起来的事情, 趁着大小姐外出, 费劲千辛万苦,把男人给救了出来。”

  傅雪衣没想到这重反转, 眨了下眼,又问:“那……青梅是要做什么?”

  说书人道:“青梅也把男人给囚在了自己身边, 这般那般。”

  傅雪衣再次沉默瞬息,迟疑地道:“就不能让这个男人认个错、道个歉, 然后……”

  各自分开、各自安好吗?

  说书人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这位客人喜欢这种和和美美的故事故事, 立刻补充道:“然后, 他们三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不,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傅雪衣顿时无言,摇头转身离开。

  说书人还在后面追说道:“客人, 你若是还想听什么有趣的故事, 可以找我单独给你编……给你讲。”

  不一样的, 还是不一样的。

  他和沈景之,是竹马竹马, 没表明过心意,也没有约定过未来之事。

  他和谢凛,是师尊和徒弟, 又不是道侣, 将来谢凛是要飞升上界的人。

  回去的路上, 傅雪衣怀着一种郑重的心思,又在青城的热闹夜市上买了好一些的吃食。

  他打算回清玄境之后,将这些吃食送给谢凛,免得谢凛因白日里他出尔反尔没能够及时回去的事情而生气。

  这个人大概也是要哄的。

  从前在傅家,都是别人来哄他,他还从来没哄过人。

  哄人,应该很好哄吧。

  傅雪衣不确定地想。

  剑宗,清玄境。

  夜色下,茫茫雪迹洒落月华银光,如批了薄纱的清冷美人,静谧无声。

  傅雪衣拾阶而上。

  清玄灵殿外,傅雪衣听见殿中传来的琴音,犹豫瞬息,给自己壮胆之后,谨慎地走了进去。

  殿中冷而空寂,唯有琴音未绝,轻缓动听。

  还好不是心言曲。

  傅雪衣心想。

  他将一应吃食与桃花酒放在不远处的桌上,出声道:“师尊。”

  谢凛指尖悬而未落,弦稳之后,琴音暂且停了下来。

  傅雪衣没在谢凛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来,见这人没应声也没理会他,便微抿着唇角,走上前去。

  他观察着谢凛的反应,心一狠,主动上前,整个人坐进了谢凛怀中。

  这时候,傅雪衣又才小声地喊道:“师尊。”

  谢凛抬眸看向坐在他怀里的人,抬起手来,指腹触碰到傅雪衣发间多出来的那根玉簪。

  谢凛一言不发,傅雪衣便迟疑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回来得有些晚了?”

  下一瞬,他察觉到谢凛的动作,从他发间取下了什么东西。

  谢凛手中拿着那根玉簪,终于开口:“兔子发簪。”

  傅雪衣在看见那根玉簪时,身形蓦然一僵,原本形状漂亮的桃花眼又瞪圆了几分,里面透着些许的慌乱。

  他怎么忘记这回事儿了。沈景之送了他这件生辰礼物,他随手就用玉簪将头发挽了起来。结果,后来在青城的时候听了那个说书人的故事给耽搁了,回来的时候,他就忘记要将这玉簪给取下来了。

  想到那个说书人给他讲的故事,傅雪衣心中乱极,下意识抬手撑在桌沿,正欲起身,却被谢凛强行地按回了怀中。

  谢凛仍旧抬眸看着他。

  傅雪衣强撑冷静的思绪,语气轻缓:“师尊,这……是我朋友送我的生辰贺礼。”

  他说完,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绪,心说:一件生辰贺礼而已,又没什么多大的关系。

  谢凛将玉簪放在琴旁边,没再看上一眼,盯着傅雪衣,问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傅雪衣弧度极小地点点头,一身雪衣无暇而干净出尘,他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却强装镇定的兔子,漂亮的桃花眼却连看谢凛一眼都不敢。

  谢凛抬手抚过傅雪衣的背,轻轻地拍了下,语气平淡地道:“放轻松些。”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傅雪衣带回来的那些吃食上,应声问道:“你带了什么回来?”

  “一些吃食,还有桃花酒。”傅雪衣回答道,“是我想着师尊,给你带回来的。”

  谢凛松开手,将人一起拉了起来,坐在桌旁。

  傅雪衣见谢凛的目光落在那根色泽鲜亮的糖葫芦上,迟疑地介绍道:“师尊,还有糖葫芦,都是我刚从青城带回来的。”

  谢凛拿起那根糖葫芦,出声问道:“你吃过吗?”

  傅雪衣点头应声:“我已经吃过了的。”

  随后,傅雪衣将手边的桃花酒给打开,取了一只酒杯,倒了一杯桃花酒出来。

  谢凛拒绝:“我不喝酒。”

  傅雪衣闻言,想到上一次在青城酒楼中谢凛喝了一杯桃花酒就醉了的事情,心想一杯就倒的话,的确不该再喝酒。

  于是,他将那杯桃花酒又移了回来,把其他吃食一应打开,放在谢凛面前。

  傅雪衣思索过后,将那杯已经倒出来的桃花酒给喝了干净。

  谢凛吃完那根糖葫芦,尝了一遍傅雪衣带回来的吃食,便听见傅雪衣开口问他:“师尊,你还在生气吗?”

  谢凛抬眸看了过去。

  傅雪衣以手肘撑在桌边沿,掌心捧着自己一张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光似碎星般,内里隐隐约约透着期待。

  谢凛问道:“我生气什么?”

  傅雪衣却没有回答他的话,摇头说:“你没生气就好。”

  傅雪衣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酒,捧着酒杯,将其慢慢喝完之后,才道:“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再哄你了。”

  谢凛盯着傅雪衣的脸。

  是喝了酒的缘故,让这张本就漂亮的脸上浮着极淡的绯色,像仔细描摹过的桃花妆面,潋滟动人。

  “我很难哄吗?”

  谢凛问道。

  傅雪衣捧着自己手中的空酒杯,继续摇头却道:“不清楚,我又没哄过别的人。”

  “不过……”

  傅雪衣欲言又止,盯着自己手中的空酒杯看了一眼,又抬手去拿不远处的桃花酒,准备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来喝。

  谢凛伸手按下傅雪衣手里拿着的酒杯,抓住这个人的手腕,将人拉了过来,按回自己怀中,淡声问道:“不过什么?”

  傅雪衣看着不远处的桃花酒,没有出声。

  谢凛道:“说了就给你喝。”

  傅雪衣没妥协,只道:“我喝了,才跟你说。”

  谢凛沉思瞬息,给傅雪衣倒了这杯桃花酒,盯着他将酒喝了下去。

  傅雪衣道:“不过,你好冷啊,除了某些时候。”

  谢凛又问:“若是……”

  他话音静了半瞬,没再出声。

  傅雪衣问:“什么啊?”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傅雪衣低声道,“大不了也奖励你一杯酒吧。”

  谢凛堵着这个喝醉后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的人:“要弹琴吗?”

  “不弹。”傅雪衣摇头道。

  “不喜欢弹琴?”

  “不给你弹琴。”

  谢凛抬手按住傅雪衣试图胡乱爬走的动作,继续问道:“为什么不给我弹?”

  傅雪衣又坐回到他怀中,低声道:“不能给你弹。”

  “那你想给谁弹?”谢凛轻轻抚过这个人的背,眸色渐深,以手臂困住傅雪衣,“是想给今日专程来为你祝贺生辰的那位朋友弹?”

  谢凛问傅雪衣:“你那位朋友送你的兔子玉簪,你很喜欢?”

  傅雪衣捧住自己的脸,将脑袋埋进谢凛怀中。在自己潜意识的作用之下,他摇摇头,闷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谢凛伸出一只手,捧起傅雪衣的脸,偏头吻了上去。他轻轻舔舐着这个人的唇瓣,力道却逐渐加重,由温柔转变为强势,不容许傅雪衣有半分挣扎和反抗,撬开了傅雪衣的唇齿。

  傅雪衣紧紧抓着眼前人的衣襟,因为用力,指间褪去淡薄的血色而泛起雪白,微闭的眼睫轻颤着,像脆弱可怜的蝶翼,任人拿捏。

  终于,谢凛松开了他。

  傅雪衣睁开眼,眸中仍旧带着几分醉意,朦胧的水雾转瞬覆上黑玉般的眼眸,内里有些茫然与无措。

  谢凛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傅雪衣小声喊道:“师尊。”

  “我的名字。”

  “谢凛。”

  “我……”

  谢凛试图说道:“是你的道侣。”

  傅雪衣摇头道:“不是。”

  谢凛抱着这个喝醉了酒却仍旧面热心冷的人,语气淡然地问:“那我是你见不得光的情人?”

  傅雪衣否认:“不是。”

  谢凛哄说:“见得光吗?”

  他偷换了其中的意思。

  傅雪衣继续摇头:“谢凛是我的师尊。”

  谢凛问道:“其他徒弟会和师尊这样吗?会如此的,不是只有道侣吗?你会和别的人做这种事情吗?”

  强词夺理。

  傅雪衣不说话了,继续将脑袋埋在谢凛怀里,隐约有几分依赖却又抗拒的姿态。无论谢凛说什么,他都不肯出声,也不肯抬起头来。

  良久之后,谢凛只好抬起手来,拍了拍傅雪衣的背,似在安抚,让傅雪衣抬起头来,轻声哄道:“今日生辰,你有什么愿望吗?”

  傅雪衣没说话,只睁着眼看他。

  谢凛像是抱着一只胆小又乖软的雪白兔子,以指腹亲昵地蹭了蹭傅雪衣的耳垂,在他耳边出声道:“说说。”

  傅雪衣喝醉之后,思绪有些缓,慢吞吞地开口道:“想要早点儿领悟剑意。”

  “好。”

  谢凛将人抱回了床上。

  翌日,傅雪衣睁眼醒来的时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迟疑良久,没怎么回忆起昨日夜里发生的情况。

  他只记得昨日夜里带了些吃食和桃花酒回来,打算哄一哄生气的谢凛。

  谢凛说自己不喝酒,然后他就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再然后……他就想不起来了。

  傅雪衣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周身,心想昨日夜里他应该没说什么错话吧?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谢凛从外面走来,犹豫一瞬,才开口问道:“师尊,我昨晚后来喝醉了,有没有哪里冒犯了你的地方?”

  谢凛走过来,看了傅雪衣一眼,淡声道:“没有。”

  “那我们昨晚……”

  傅雪衣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师尊,我们昨晚做了正事吗?”

  谢凛神情平静地看着傅雪衣,问他:“什么正事?”

  傅雪衣沉默瞬息,补充说道:“就是……”

  他认真想了一下,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这种事情,只好道:“我们昨夜本该修炼的事。”

  说完,傅雪衣听见谢凛道:“你喝醉了,没有。”

  谢凛不会骗他。

  傅雪衣心里一松,心里又有了别的纠结。

  那这个月月初的事情……

  幸好的是,谢凛此时出声问道:“是今夜继续,还是下一个休息日你来找我?”

  傅雪衣犹豫不决:“那就下个休息日吧。”

  而后,傅雪衣应声答完,立马从床上起身,很快穿好衣裳,同谢凛告别之后,离开了谢凛的住处。

  翌日上课时,傅雪衣回想起生辰这日发生的事儿,只觉得混乱不已,暗自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喝酒会误事儿的。

  早课中间休息时,贺流云知晓傅雪衣有了本命长剑,便提及起了有关于本命长剑的事。

  贺流云道:“剑毕竟是剑,是剑修的外物,把剑变成自己的本命长剑,的确就是需要每日对其进行灵力温养的,会有一段适应期。”

  “宗门弟子都会在剑库选剑。剑库里,我们选剑的同时,剑也在选择我们。只有双方都契合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是在外面寻到了自己的剑,也是会有一段适应期的。这段适应期被称之为把一柄长剑变成自己的本命长剑的过程。”

  贺流云道:“通常来说,本命长剑会跟自己的剑主越来越像。就比如,我师尊的剑……”

  说到这里时,他稍微压低了声音:“就跟我师尊一样,是个老古板。”

  “再者,傅师弟,仙尊的执雪剑应该也与仙尊的性格极为相似吧?都挺冷的?”

  傅雪衣闻言,想到了过往执雪剑使劲儿朝他撒娇的模样,语气不太确定:“嗯,应该是相似的吧?”

  贺流云继续道:“我听说仙尊是天生剑骨,自他修炼之处,便已经有了自己的本命长剑,不知道是真是假。”

  傅雪衣闻言,似忆起些什么,神色略显迟疑。

  “不过,傅师弟你肯定也不敢去求证吧?”

  “这倒是。”傅雪衣敛神应声道,将“天生剑骨”这几个字记在了心中。

  早课结束时,傅雪衣思忖瞬息,给谢凛传了一道灵讯,说自己要去藏书阁看书,两个时辰后回清玄境。

  谢凛的灵讯在傅雪衣将要进藏书阁的时候,飞掠回来。

  傅雪衣拆开灵讯,内里是谢凛的声音:“嗯。”

  他收好灵讯,继续迈步走进藏书阁中。

  没多久,傅雪衣终于在藏书阁内找到自己今日想要看的书册。

  此前,他几乎快要将这藏书阁中的书给看了个遍,记得有哪几本书中记载了关于天生剑骨的相关内容。

  天生剑骨者,自出生之日起,便身具剑骨。当天生剑骨者入道之后,他的剑骨会化作一柄最适合本人的长剑。

  换句话说,天生剑骨者的剑就是一名剑修本身的一部分。

  傅雪衣看到这里时,回想起自己过去一年将谢凛的本命长剑拿来用、让执雪剑化作自己耳饰、还把缩小的执雪剑放在自己怀里衣兜的时候,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旋即,傅雪衣安慰自己,这都是谢凛主动把执雪剑给他用的,不关他的事儿。谢凛应该也不能怪到他身上来。

  再者……

  思及此,傅雪衣莫名心虚,他连执雪剑的主人都给睡过那么多次了,也就不缺这点儿数次冒犯执雪剑这柄本命长剑的罪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感谢支持,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