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燃烧了一夜, 一整座清风殿,内外悉数被烧毁。
天边有些许光亮倾泻而下时,入目所及之处, 只剩下一片被烧的稀巴烂的废墟。空气里, 烧焦的气味弥漫着、未曾消散。
清风殿里绵延了一夜的大火后, 被烧毁的什么也不剩下。物件, 或者是人, 都没剩下。
林惜带着人在废墟里挖, 可一整夜的大火, 连坚固的房屋都烧毁的只剩下渣渣,更别提一个人。在那满是渣渣的废墟中, 他们根本找不到完整的人,只从主卧那片的废墟底下, 挖出来了一支被烧黑的白玉发簪。
那是宇文缙平日里戴在头上的。
凤仪宫的磁场解除后, 平南王萧定章等人从那里解开了束缚,得知清风殿着火的消息匆匆赶来, 可看到的,便只剩下了眼前这片废墟。
独孤烨与无月并肩而立,看着什么也没有剩下的曾经的清风殿,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宇文霁要往里面跑,却被萧定章抓住。
宇文霁哭闹着:“我父亲呢?我父亲呢——父亲!!”
没有人应答。
周围有很多人,可谁也没有说话,悲伤与震惊情绪的冲击下,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只有哭声在那里回荡。
当时在场救火与打探的人众多,天亮后才来到此处的萧定章没来得及压住消息,没多久,清风殿大火、皇帝宇文缙身死的事, 很快便在朝臣们之间传开。
邹越、严慈、轩辕泊等人几乎同时到达皇宫,可他们来了,也于事无补,清风殿已经没了,而住在清风殿里的那个人,也没了。
如今在皇宫主持大局的,是身上流淌着些许皇室血脉的萧定章。也只有他,才能稳得住如今的局面。
宇文缙死了,最高兴的莫过于邹越。宇文缙已经和他撕破脸皮,要在明面上对着干了,可这个时候,宇文缙死了,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找借口重新找个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
瑜贵妃是他的女儿,只需要让她假装怀孕,之后再想办法让她真的怀上一个孩子,那他便可以顺势掌控整个朝局。
但邹越没有想到的是,瑜贵妃消失了。整个皇宫也找不到她,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邹越着急着找寻瑜贵妃的时候,萧定章已经联合上严慈和轩辕泊,准备按照规矩,册封小太子宇文霁成为大凉的新皇帝,只不过,宇文霁年纪尚小,便由身为平南王的萧定章暂时替他管理朝政。
朝堂上反对的人不在少数,可轩辕泊与严慈很显然站在萧定章这边,宇文霁本人也没有意见。
朝局动乱之际,轩辕泊站在萧定章身侧,将长安军军符示出,如今的轩辕泊,依旧是手握边境数十万大军的轩辕将军,谁敢不服?
气势上,邹越那边显然低了一头,但并未就此让步。
金銮殿内,双方僵持不下,各执一词,谁也不愿意退步。一时间,各种争执与吵闹声起,吵得不可开交,大有一副群魔乱舞的模样。
片刻后,有人走进了金銮殿。
来人穿着一身太监宫服,手里举着一道卷轴,暗金色。他旁边走着一个姑娘,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盒子。
他走上龙椅所在位置,高高举起手中暗金色卷轴:“圣旨到——”
底下吵闹之人纷纷安静下,虽然震惊,却还是悉数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来人,正是何进,而此刻面色严肃站在他身边的,是阿雅。
何进打开卷轴,拿出里面的圣旨,深呼吸了口气,而后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时日无多,特写下此遗诏。朕死后,将由太子宇文霁继任皇位,成为大凉下一位皇帝。念其尚且年幼,由朕的皇兄平南王萧定章代为管理朝政,军务要事由轩辕泊轩辕将军处理。待宇文霁年满十四,朝局各要事将悉数回归他手中。期间,若有不服者,心思不轨者,谋权篡位者,皆可杀!”
“此外,有事为三。一,禁军营统领方远敬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打入天牢!由京都守卫营统领单觉之子单安承暂代禁军统领之责。二,大内总管闻一海品行不端,玷污宫女多名,废除其大内总管之责,逐出皇宫,由其义子顾影接管大内总管之位。三,轩辕府少将军轩辕铮平定敌军有功,待此番扫清佑安军内-奸后,封为二品‘靖安侯’,侯位世袭,赏赐京都府邸一座。”
“钦此——”
底下跪着的人,不论是邹越那边,亦或者是严慈和轩辕泊这边,都极其震惊。
陛下亡故,却在那之前,将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时间,金銮殿内反倒是安静了下来。底下跪着的朝臣们纷纷低着头,谁也没敢抬起头。
何进深呼吸了下,又道:“圣旨由平南王保管,玉玺将按规矩传给下任皇帝陛下。谁,还有异议?”
“……”
殿内寂静无声,包括邹越,一时间也没了反应。
何进随即将圣旨交给了旁边的萧定章。萧定章愣了下,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下。
阿雅手中捧着的盒子里,装着的正是玉玺。
早些时候,有人将圣旨与玉玺,还有一封很长很长的信送到了何进的手里。
他们来不及过多悲伤便来了皇宫,生怕错过了陛下的苦心安排,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借此机会大闹金銮殿,搅乱这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京都。
何进这边的事情讲完后,朝臣们在他的提醒下缓缓起身。
接下来,便轮到阿雅了。不过她要说的,不是她的事,而是宇文缙在信中交代的另外一件事。
独孤烨和无月,带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从金銮殿大门走进来,一路直行,到了阿雅身侧。
独孤烨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满满当当的,是些陈年旧信。
别的人看到后,满脸疑惑,可邹越看到后,却满是震惊,难以置信的盯着独孤烨手中盒子里那些信封看。
别的并无异常,唯一让他震惊的,是信封上的火漆。那是本该在二十年前就该销毁掉的东西,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阿雅眼神冷冷看向邹越:“太尉大人看起来很吃惊啊,是不是看着这些东西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
邹越随即蹙眉:“你不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阿雅冷笑一声,忽的提高嗓音:“我是在胡言乱语吗?太尉邹越,二十年前伙同他的老师制造伪证,陷害当时的禁军营统领通敌卖国,杀害叶家一百多条人命,此外,为灭口,更是派出杀手灭了叶统领挚友的宋家,前后加起来,三百余条人命,有当时邹越的亲笔信为证,有这二人亲眼所见当时情况,可作证!当时所谓的叶家通敌卖国,其乃诬陷,叶家,是清白的!”
邹越睁大眼睛,抬手指着阿雅:“你住口!你这是在污蔑本太尉!”
“人证、物证,俱在,太尉大人若是有别的什么话要说,便等到天牢里去说吧。”
“你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决定!”
阿雅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她笑着掏出一封信来,信的末尾,有宇文缙盖下的玉章。
“不可能!”邹越甩下衣袖:“昨夜大火突发,乃是天灾,陛下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提前安排好这些事情?!一定是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立逼迫小太子拿出玉玺来制造出的伪证!!”
“来人啊!”邹越大喊:“来人!将这些叛逆拿下!!”
可曾经听命于他的那些人,此刻都不敢擅动。
此时的情势已然明了,邹越已经失势,他们不可能还冒险站在他那边。起码,明面上,他们不敢那么做。
但有人进了金銮殿。
不是邹越的人。
而是轩辕昂。
邹越眼看着情况不对劲,想要跑,轩辕泊却先一步冲上前,眨眼间,他手里的剑随即抵在了邹越脖子上。
阿雅再次开口:“太尉邹越心思叵测,祸乱朝局,陷害忠臣,将其打入天牢,择日再审!!”
“不!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邹越被轩辕昂带人拖下去的时候,还在挣扎,还在喊冤。可如今这金銮殿内,再也不会有那个会被他任意拿捏的傀儡皇帝了。他说的话,谁也不敢附和,谁也不会断然相信。
一夜一日间,大凉朝局瞬间转变。
宇文缙此前未曾来得及完成的事,都在他死后,由他所信任的人替他完成。
只是有些遗憾,他没有亲眼见到金銮殿上那热闹和大快人心的局面。
离开皇宫的时候,何进回头看了眼那道巍峨的宫门。若是陛下在,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如今的局面。
阿雅挽住他胳膊:“小何子,别看了,走吧,陛下交代的那些事情,我们还没有全部做完,我们得继续努力,不能……让他失望。”
何进收回目光,轻点了下头:“嗯。”
半个月后,轩辕铮回到京都,满心欢喜的想要去见宇文缙,可他父亲与大哥拦住了他,虽不忍心,却还是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为避免影响轩辕铮解决佑安军那边的事,宇文缙去世的事,一直没告诉他。直到如今他回到京都,这事瞒不住了,才不得不告诉他。
轩辕铮笑着后退,脸上满是不相信:“你们骗人!我走的前一天晚上还去见陛下了,那时候他还好好的,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才半个月而已,才半个月!”
“铮儿,你走后的那天晚上,陛下就没了!”
“……!!”
轩辕铮愣在原地,泛红又噙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他胸前因情绪的紊乱而起伏不定,连呼吸都有些不稳,胸前和喉咙里压抑着的东西,好似要将他生生的扼住,使他窒息。
他摇了下头,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不……”轩辕铮使劲摇着脑袋,眼神恍惚,表情几近疯魔:“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骗我,你们在骗我!!!”
轩辕昂按住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的轩辕铮:“谁也不知道那时候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天上掉下来了几颗大火球,全部都砸在了陛下的清风殿里,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上,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轩辕铮还是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
陛下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和陛下一起做,还有好多好多堆在心里的话没来得及告诉他……
为什么?
为什么!!
轩辕昂蹙着眉:“铮儿,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们当时得知消息的时候也不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陛下的灵柩已然下葬,你不相信,有吗?!”
轩辕铮不自觉退后几步,有些站不稳,手里握着的银-枪“啪嗒”一声落地。
他抬手扶着脑袋,只觉得头疼,眼前眩晕,恍惚,脑子好像要炸裂开一般。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自信满满的去扫清佑安军的叛逆者,回来后,应该去见陛下,应该和他兴致勃勃的说着佑安军那里的情况,他可以告诉陛下,如今的他,真的是有资格与能力站在他身边的……
他那么着急的连夜赶回京都,是想要见见陛下,想要拥抱陛下,想要亲口告诉他,他交代的事,自己真的完成的很好。
他不是想要听到陛下的死讯才那么着急赶回来的!
他想要见的,是陛下那温润如玉的面容,不是一块冷冰冰的只刻着他名字的石碑!!
该死……
该死!!
“啊——!!!”
满是愤怒与悲伤的喊声在轩辕府院中响起。
树上有一群鸟被惊起,振着翅膀匆匆飞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