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优握着课本,Reborn握着爆破器。

  沢田纲吉坐在他们对面,表情介乎于等候死刑的犯人与看破红尘的高僧之间。

  “这是上学期就做过的题目,”优贴心提醒一脸茫然的少年。

  “请用‘I’和‘dog’造句。”

  沢田纲吉兀自“I”了半天,不经意间和Reborn对上视线——婴儿纯良地望着他,就像在玩家家酒一样,神情充满了天真。

  可是少年知道,他手里的爆破器可是货真价实,并且引线就精准连接在他的坐垫之下……

  危急关头,沢田纲吉脑筋急转:记得上学期,他造出了类似“我是狗”的笨蛋句子,还被学姐疯狂嘲笑了一番。那么现在、只要反其道而行之——

  Reborn短小的手眼看就要往下压,沢田纲吉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I…I am not dog!”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看到学姐和Reborn都静静望着他。两个人都是扑克脸,看不出思绪。

  是…是安全了么?

  少年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了Reborn冷酷的回应。

  “缺少冠词,”婴儿的嘴角冰冷上翘,“回答错误。”

  沢田宅的二楼轰然一响,惊起飞鸟无数。

  “……你果然是想杀了我吧?再这样下去我根本活不到期末考啊!”褐发少年顶着焦黑的脑袋抗议。

  然而,等接触到优学姐的目光,他又是悚然一惊。正纠结要怎么向她解释婴儿的鬼畜手段,这项工作就已经有人代劳了。

  “这是来自意大利的神奇玩具,”Reborn扭头向优介绍,“能够针对小型目标实施精准爆破,是现在西西里岛每个家庭必备的娱乐用品,也可以用作监督学习。”

  这也太敷衍了,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啊!少年在心里惊恐吐槽,结果扭头就看见学姐沉稳颔首表示赞同。

  “真是启迪人心的发明。如果日本也能大规模引入,想必大家学习的时候也会更有劲头吧?”她看起来完全接受良好,“那么,下一题——请背诵作为织田信长的绝命诗流传后世的名作。”

  Reborn也面无表情挪到了2号爆破器的位置,在那之后还整齐地排排码着34567号爆破器。

  “求求你们饶过我吧!”沢田纲吉揪着脑袋,恳求两个魔鬼高抬贵手,“我还想活到明年呢……”

  “信长公可没有这么窝囊,”Reborn用天真的表情做着极端可怕的事,“回答错误。”

  下一秒,爆炸声与哀嚎齐飞;晴朗的冬日祥和,小朋友们都在公园里快乐地玩着荡秋千,听到长长的可疑响动,便循着声音、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没关系啦,这种惨叫声,肯定是风纪委员会又在打人了。”

  “不是的,明明是大房子的方向——被吉娃娃追着咬的大哥哥又在玩爆炸的游戏了!”

  “妈妈说要离那栋房子远一点……但这次会不会是玩炮仗的大哥哥呀?”

  “笨蛋!玩炮仗的大哥哥现在不就在那边荡秋千吗!?呜哇——他瞪过来了!”

  “那个方向…是十代目!可恶、难道是敌袭!?”

  ——嗯,并盛町今天也继续走在赶超隔壁米花町的路上。

  后来,沢田纲吉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约莫是有1个世纪那么长),Reborn说要去补充炸/药,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他看看一脸平静的优,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得片刻喘息了。

  少年饱受摧残,就像一根煮过头的面条,灵魂出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眼看就要往她膝盖上扑。

  优伸出一根手指,将他凑近的脑门抵住了。

  “现在还没到休息时间喔。”

  “欸——?”沢田纲吉发出绝望的哀嚎,“学姐,我真的没法再继续学下去了……”

  面对他的撒娇,优只是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语带敷衍,“都变成爆炸头了,好可怜、好可怜。”

  他还没享受几秒温柔安抚,她的手便径自撤开,将一本绿油油的习题捧到了他面前。

  “所以,趁着Reborn还没回来,你就利落地把剩下的三篇英文阅读做掉吧。”

  沢田纲吉嘴唇一颤,定定看了她三秒。在确定她绝不会心软放他一马后,少年有气无力地将脑门重重磕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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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这篇,是讲了一个什么故事?”优先对了一遍答案,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年。

  “呃…有一个男孩,家里很穷,最后得到了很多的爱和食物。”沢田纲吉被她盯得无比心虚,磕磕巴巴地拣看得懂的单词说。

  “这是关于‘圣诞奇迹’的故事喔。”优慢吞吞地说,“家境贫寒的男孩以为父亲死亡,不敢告诉病重的母亲。他许愿能在圣诞夜吃一顿饱饭,并将愿望塞进了一只气球里。

  “后来,放飞的气球被当地的一位富商捡到。他在圣诞夜拜访男孩,给他们带去了美味的火鸡和葡萄酒。男孩的父亲也在这时归来,一家人终于团聚。”

  “喔、听起来还挺圆满的……”沢田纲吉讪讪道。这是最后一篇英文阅读,他勉强读了几行就失去了耐心,选项连蒙带猜,学姐说的这些细节更是一个都没看见。

  “毕竟标题就是‘奇迹’啊,”优凉凉道,“所谓的‘圣诞奇迹’,不就是平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突然实现么?”

  说着,她微微偏移开视线,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快得让少年来不及捕捉。下一瞬,她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题目中了。

  “关于故事结局这道题的选项设置还挺有意思的。”优评价道,“有一个是‘男孩选择不原谅擅自拖延归期的父亲,并把他暴打了一顿。’”

  “欸,怎么能随便打人?”沢田纲吉瞪圆了眼睛。

  优觑他一眼,“选了这个选项的家伙才没资格这么说。”

  沢田纲吉:“……”轻易就暴露了没有认真作答的事,他感到非常难为情。

  不过,比起抨击他的学习态度,优似乎对另一个话题更感兴趣:

  “那么,如果是沢田,会选择原谅父亲的晚归吗?”

  这个问题,大概是应该把自己代入到故事里。然而,或许是由于境遇的偶然重合,少年率先设想的,反而是失踪两年的亲生父亲突然归家的情景。

  “嗯…大概会吧?”他不怎么确定地说。

  首先可以肯定,妈妈一定会比现在开心。至于他嘛……他试着去回忆男人的脸,但能想起的只有一个模糊逆光的身影,还有酒气和满嘴的胡言乱语。

  “…沢田?”优注意到了他突然低落的情绪。

  “啊!抱歉,”沢田纲吉回过神来,“只是突然想到了我爸爸……事实上、他在两年前失踪了。”

  说完,他又觉得这样的说法过于正经,不禁别扭地挠挠脑袋。

  “说是失踪,可能妈妈还隐瞒了点别的什么。她说爸爸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种意思,其实就是不在人世了吧。”

  看他面露沉郁,优目光闪动一下,低声说了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提了奇怪的问题。”

  “欸,没有啦。”沢田纲吉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爸爸以前就不怎么回家。老实说,我现在连他的脸都有点记不清了,能回忆起的尽是些麻烦事。”

  但是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又渐趋迷茫。

  “…不过,假如他真能回来,大概还是会感到开心吧?”少年顿了顿,突然发觉进行的一切设想都是建立在爸爸已经不可能回来的基础上。

  毕竟,如果男人真的出现,就意味着他明明活着,却整整两年不回家,也不和家里人联系吧?又不是在逃犯,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嘛。

  “嗯…仔细想想,要是真发生这种情况,确实有点让人火大……”

  莫名其妙地,他竟然和英语阅读题里瞎选的错误选项共了情……比起伤心,沢田纲吉反倒有点哭笑不得。

  内心的悲伤寡淡,仿佛仅仅是因为联想到血缘关系,才生出的某种“不得不难过”的义务——在这样想了以后,他便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少年回过神来,发现房间里的空气已经陷落在一种“我死了爸爸”的沉闷之中。他有点尴尬,当下便以十分夸张的欢悦语气道:

  “反正,我和妈妈两个人过也蛮好的。我现在大了,她还能到处去玩玩。欧洲去过了、接下来还可以去其他地方,开罗,或者埃及什么的……”

  …开罗就在埃及啊。

  优看看他,没有出言纠正,而是配合着把话题扯开了:“现在刚好是12月,伯母那边的圣诞氛围一定很浓厚。”

  经她提醒,少年一下瞪圆了眼睛:“对喔!今年的圣诞节,妈妈还在欧洲!”

  往年,他们总是会一起吃炸鸡的,有时还会买一棵小小的圣诞树。

  “好像还是第一次和妈妈分开过节……”他垂下眼睫,有点怅然若失的样子。

  “那今年,要不要办一场圣诞聚会?”优忽然提议道,“邀请上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

  “欸,要这样做吗?”虽然问的时候还显出犹疑,但看少年的神情,明显是已经心动了。

  “当然没有问题…也不是很麻烦。到时可以一起装扮圣诞树,还有吃炸鸡。”优已经做起简略的计划,似乎对圣诞节的一套东西谙熟于心。

  “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每个人都互送礼物的话,工作量有点大。各自准备一份,到时抽号码牌怎么样?”

  他看到她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不出一刻,一个简易有效的派对计划便搭建好了。

  学姐……其实是在照顾他的心情吧?

  褐发少年蓦地想道。她并不是个会主动追寻热闹的人。

  他心里一烫,感谢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只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一本正经地对女友说出感谢难免有些羞耻。

  于是,他只是默默凑近了一点,把头枕在胳膊上,安静地看着她落笔拟定计划。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少女的侧脸婉约柔和,垂落的眼睫历历可数。

  沢田纲吉忽然觉得日子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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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分钟后,一页做满记号的纸被递到他面前。

  “用红线勾出来的,统统加进明早的背诵清单里;黑笔勾的短语和单词,全部对照词典翻译一遍。”

  优冷酷的面容渐渐和Reborn的重合在一起。褐发少年不禁大脑发晕,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对他来说,英语的阅读理解一向是做过就忘的:做对也是蒙对、错了也就错了,哪有像这样仔细钻研的必要啊?

  “学姐……?”这么多怎么可能背得完!?

  “啊呀,做不到吗?”优故意歪了歪头,“嗯……亏我还特意准备了和Reborn教学方法相反的奖励机制,好可惜。”

  闻言,沢田纲吉内心有点无奈:他又不是小学生,像这种骗小孩的话,他才不会上当。

  可是,一接触到她狡黠的眼神,少年的好奇心瞬间又高涨起来。

  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奖励?”

  优支着下巴不回答,只是懒懒地晃了晃手里的英语习题,“背么?”

  他看看习题、再看看她,最后一咬牙,“…背的!”

  见状,优发出一声轻笑,带着点嘲笑的意思,但更多是得意。褐发少年被她的反应可爱到,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腕。

  “…那,今天已经学了这么久,可不可以先预支一点奖励?”

  她没言语,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少年便像是得到了回答一般,迫不及待地凑得更近。

  就像那天的重演,他又想凑过来讨拥抱。优拍开他的手,半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被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冷淡审视,少年却莫名呼吸一重,心跳变得更快,就像指甲刮蹭过木梳梳齿。

  与清冷目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手指,拂过额发,经过脸颊,柔软得像一阵风,最终停在耳根处,温柔地上下抚弄。

  他脸红了,但又不想挪开视线,于是贪婪而呆滞地看着她主动靠近,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呼吸清浅如亲吻。

  他还是想搂住她,手却被按在地上,作为他们共同的支点。

  优凑近少年红透的耳朵,话说得轻而缓慢。她笑着告诉他:

  “——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部分的剧情会连贯一些,我尽量加加每章字数,这样阅读体验会好一点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