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疲惫的时候,世界会变成慢镜头的灰色。

  优慢吞吞地拉开弓道场的门。轻便的木制推门好像有千钧重,棉花塞满了她的手臂,手臂也有千钧重。

  她与等在道场内的沢田纲吉面面相觑。巧合的是,对方同样形容枯槁,散发出一种“世界为何这样”的绝望气息。

  “学姐……”他拉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双手有气无力地拖在身前,活像一个人生已经走到终点的小老头子。

  优沉默一下,还是没能无视他的异常,勉强自己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少年眼神无光,“昨天半夜…蓝波想要偷袭Reborn,结果被叉子叉到头,流了好多血。之后、他就大哭着变成了十年后的蓝波,又被碧洋琪看见了……后来房间里到处都是有毒料理,很多东西都爆炸了……”

  明明是在讲述着凄惨的事,他却还是虚浮地微笑着。这种疲倦绝望又对现状无可奈何的情态莫名让优联想到了长谷川老师。但是考虑到少年本就低落的心情,她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单论这段话,她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没听懂。然而脑子像是被灌了铅,连稍微思考一下的余力都没有。最后,她只能木然地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在听他说话。

  “学姐呢,”少年褐色的眼眸映照出她惨白的脸与发青的黑眼圈,“看起来也好疲惫……”

  她的第一反应是否定。但在他的面前,似乎没什么这样做的必要。短暂的犹豫后,她含糊地说了句“最近有点忙”,而后便回避了话题。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开始今天的弓道课吧,早点结束早点休息。”

  太阳穴处隐隐胀痛,优按捺下伸手揉捏的想法,竭力保持着平静的面容。

  少年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勉强自己直起了身。

  “那就从热身开始。”她说。视野边缘泛着漆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以前受训的埴之冢道场,话语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首先,绕着道场跑五十圈。”

  闻言,少年哭丧着脸,重新佝偻起背,“学姐,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们沉默着对视片刻,不出意外地从彼此眼中找到了相同的颓丧与懈怠意味。

  半晌后,沢田纲吉试探着道,“要不然、今天的弓道课程就——”

  “我还可以继续喔。”他还没说完,优便一本正经地表态了。

  “少来,你明明一副下一秒就会昏倒的样子啊!”他耿直戳穿她;想到她近来越发爱逞强的表现,又语气一转,堪堪改口道:

  “可我实在是太累了……能不能申请休息一天?”

  “…如果是沢田这么说的话。”她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安详地阖上了眼睛,“那今天就暂时休息一天吧。”

  “你躺下去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少年震惊地看着她。而且动作好熟练,不愧是常年在道场里偷懒睡觉的人!

  优闭着眼睛,却仍能感到少年在她周围不断徘徊的目光,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头顶处传来零星响动,她困惑地抬眼,看到他颠倒过来的脸——他在她面前坐下了。

  “学姐你这样睡…脖子会不舒服吧?”他吞吞吐吐地问。

  “还可以。上学期一直都是这样睡的,我已经习惯了。”优答道。

  少年“喔”了一声,又问,“那、那你还需要什么其它东西么?”

  优拖着疲倦的神思想了想,“以前的这时候,沢田都会负责道场的打扫。重现那时的场景或许有助于睡眠。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去那边擦个地试试么?”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啊!?”褐发少年眼中写满控诉。但他依然没有放弃,跪坐着的大腿充满不安地搓了搓。

  “之前…我被碧洋琪的剧毒料理放倒的时候……”他小声说。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耳朵。

  “沢田,你是想说‘膝枕’么?”优冷静地问道。他像是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一瞬间露出了十分后悔的神情,过了好半晌才点点头,像只主动送上门来受欺负的兔子。

  她看看他,原本礼貌谢绝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但不知怎的,最终又被尽数吞咽回去。

  “好啊。”优说。在答应的瞬间,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兴致盎然一些,“那我们去廊边吧。如果腿麻的话,你还可以靠着柱子。”

  他的脸色激烈变幻一阵,半天才冒出一句略显干瘪的吐槽:“…你还真是体贴啊!”

  廊边,她有些生涩地在他腿上躺下了。几乎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沢田的身体便紧绷起来。

  她征询似的抬起了头。见状,少年赶忙甩甩脑袋,欲盖弥彰般说道,“稍…稍微有点痒。”

  接着,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见他如此努力,她只好继续躺了回去。四目相对时,原本浓重的睡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有挪开视线,心里却有点后悔,感到自己好像因为一时的恶趣味而错失了休息的好时机。

  “…学姐不睡么?”少年轻声问,目光担忧的从她的黑眼圈掠过了,“最近这么忙,果然是因为要准备升学考试?”

  这个视角,吐露心声仿佛也变得容易了一些。反正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她决定就这样躺着聊会儿天就起来;既不为难自己,也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报名了几次模拟考。只是在择校方面稍微有点头疼……”

  “学姐之前不是说要考秀德么?”

  “秀德的奖学金今年突然取消了。那边离并盛果然还是远了点。如果考虑重新在都内租房的话,大概还得再打一份工……”

  “那样不行吧……”

  “嗯,时间上有点勉强。”她眼睛微阖,“其实综合学校实力和经济因素,帝丹高中是最合适的。”

  “诶……?帝丹、是指米花町的那个帝丹么?”少年嘴角一抽,“昨天的新闻不是才说那里差点被恐怖分子当作袭击地点——那边是最不合适的吧。”

  “可是租金很便宜。”

  “学姐,拜托你清醒一点……”

  “昨天的袭击案,看新闻好像是柯南君帮了忙。沢田还记得他么,那个小学生——总觉得有他在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学姐,还是那句话,拜托你清醒一点。”那个小学生背后可是跟着死神啊!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唠叨的明明都是她独自烦恼过的内容;可现在多了一个人应和,烦恼的因子也骤然浮起,像风吹动树叶,扫去了多余的尘埃。

  渐渐的,优感到眼皮沉重起来,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同样的,少年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大脑渐渐放空,困倦的意识飘荡至虚无的上空,穿梭过遥远的时间。

  时空交错。一个真实的、离奇的梦境。

  “…我不想再做彭格列的首领了。”清越的男性嗓音突然自头顶传来,沉稳成熟,但又似乎带着点哀怨的意味。

  她微微抬眼,只看见一封文件的背面,握着它的那只手清瘦修长,中指上戴着一枚宝蓝色的戒指,色泽温润。

  这个视角……优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枕在说话男人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亲密得过了头,可她竟然既不尴尬也不僵硬,仍然懒洋洋地躺着,熟稔得像是已经做过成千上百次同样的事情。

  “那就不做。”她听见自己懒怠的回应,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男人大概也听出来了。横在眼前的文件往旁边挪开,露出了熟悉的暖棕色眼睛,以及很不熟悉的、堪称纵容的温和笑意。

  “可是那样我就没有工作了啊。”他低声道。

  “你可以来给我当秘书。”她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他配合地由着她。

  “薪酬有多少?”青年随口问。

  “你这个月损失了多少?”她笑了笑。

  她把他的手拉低,扫了一眼那份文件。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外文与数字,还是国中生的优只能认出是意大利文,看样子是财务报表一类的东西。有几个标红的数字后面被人为加了感叹号,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嘶…你太贵了,我可用不起。”她松开他的手,慢悠悠地躺了回去。

  “好过分呐,优。”他垂眸看她,故意用缱绻控诉的语调念她的名字。浅浅的光亮在眼中盈盈浮动,明明乐在其中,偏偏要装出点委屈的样子。

  他变好看了。优想。褪去少年的青涩后,五官变得明朗清俊,被像这样注视着,明知他是故意的,好像还是会有一点于心不忍。

  然而,在漫长的光阴中有了成长的显然不只他一个。未来的她仍然不为所动。

  “给你开这样的价格,要害我被董事会找麻烦的。”她继续着“秘书工作”的话题,“会说我……鬼迷心窍?”

  话到末尾,语调同样微微上扬,是种心不在焉的撩拨。

  直到看见他把文件放到一边,她才终于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我不是在这陪着你么。”她把声音放柔,之后又敷衍地补了句“工作加油”。这次手刚要撤开,却被一把捉住了。

  他将她的手贴近脸侧,戴着戒指的手指与她的暧昧交缠,垂落的棕色发丝扫在手背,星星点点的痒。

  “…不够。”他说。同时微微偏过头,淡色的唇瓣有意无意地蹭过手腕,依恋又任性的样子。

  她由着他在腕间落下浅浅亲吻。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配合着用拇指指腹划过他的嘴唇。主动权便一下回到她这边。

  他呼吸一重,默默垂头望着她,暖褐色的眸光沉沉笼罩,耳朵红得吓人。

  “这样也不够?”她还是好整以暇地枕在他腿上,只是稍微往外歪了歪头,像是忧心被什么热气灼烧。

  “不够。”他轻且笃定地回答。模样虽然摆得很乖,但像一个陷阱;在这里心软的话,保不齐后面有什么等着她。

  眼看他的脸越来越近,她用手掌抵住青年的嘴,轻轻将他推远了一些。

  “我最近在休年假,倒是无所谓。可你还有那么多工作呐。”她发出善意的提醒,“起码要先把最近的赤字危机解决掉吧。”

  “赤字危机”四个字犹如一道利箭,青年缱绻的眸光瞬间一滞,遭受剧烈打击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少年时代。

  “…真的是好过分呐,优。”他第二次叹道。吃瘪服软的表情引发了她轻快的嘲笑。他没吭声,只是慢慢帮她把凌乱的发丝拢到了耳后。

  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他飞快地低头偷亲了她一口。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冷漠的眼刀甩过去,却被重新横在眼前的文件拦住了。

  “你是小孩子么?”望着重新摆出认真审阅架势的青年,她危险地眯了眯眼。

  “不是。”青年一本正经地答道,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话语里笑意依旧。

  “是充电——”他说,“我最近太累了嘛。”

  她没好气地往他肚子上轻击一下。这次,轮到他憋不住笑声了。

  这时白雾骤起,梦中的景象与声音渐渐远去。

  意识慢慢回笼,眼膜处的光亮变成一种几近透明的橘色。优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夕照染红了道场屋檐外的小半边天空。淡褐色的木柱边缘如同镶上一层耀目的金边。

  在她正上方,猝不及防跟她对上视线的褐发少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将脑袋朝后缩了缩。

  “学…学姐,你醒了?”他问出一个显而易见到不需要她去回答的问题。怯生生的情态与梦中游刃有余的应对判若两人。

  “……”

  枕在他的大腿上,于相同的视角回忆起梦里的情境,优的眼神瞬间微妙起来。

  …难道说,她刚刚竟然幻想出了一个成年版的沢田么?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变得稍微有点糟糕,她是拒绝把自己和怀春少女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的。

  “你刚刚…”回想起方才睁眼时他正欲低头的动作,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他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盯着少年紧张抿起的嘴唇,她感到现在就该起身拉开距离。然而不知为何,最终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瞪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支支吾吾一阵,百分百是在绞尽脑汁找些拙劣的借口。但在她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中,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如同放弃抵抗一般,重新将头凑近了一些。

  视野一下被褐发少年的脸庞占据。天空与夕阳都消失了,只有他被染红的小半张脸,以及紧张屏息的认真注目。

  优眨了眨眼睛,这样的距离即便算不上冒犯,也称得上是唐突。可她发现自己居然仍未生气,只是单纯的好奇;

  她暗自猜测他是不是真的有胆子做她所猜想的事。这种感觉如同与自己赌博,情感与理智在脑中轮流加注,一个押“是”,一个押“否”。

  可他没再继续靠近了。少年堪堪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只要再稍微凑近一点,就能察觉到她轻软的呼吸。

  与此同时,脸边传来指腹温热的触碰。沢田纲吉小心翼翼用手指勾缠住她唇边的碎发,把它们轻轻抬起。

  看得出来,他正竭力不真正触碰到她。不光是那过分谨慎的态度,还因为每每挨到她的皮肤,他眼眸里的光都会乱上一下,犹如被石子击中的水面。

  她静静看着,任由他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与梦中青年如出一辙的姿势和动作……这么看好像确实是同一个人。

  大功告成后他顿时松了口气,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用的是同一只手——又飞速把手放下了。

  “刚刚有一阵风……”少年磕磕巴巴地解释,“学姐的头发被吹乱了。”

  看出他说的是真话,优“嗯”了一声;脑海里的热闹赌局揭晓结果,这回是理智占了上风,可输的好像还是她。

  “…我睡了多久?”不想被他看出什么异样,她当即换了一个话题。

  “也没多久,”沢田纲吉答道,“和平常部活结束的时间差不多吧。”

  “你腿麻不麻……要不要交换?”优干巴巴地说,想要趁势起身,却被他按住了。

  “我…我没关系,”褐发少年鼓足勇气直视着她,“学姐才是,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你之前不是也很累么?”优提醒他。换来的却是少年笃定的摇头。

  “该怎么说呢……”他抓抓头发眼神飘忽,嘴里嘟哝了一句“因为看到学姐”之类的含糊话语,才又急急道。

  “总之现在这样就好——就当、就当是在给我充电好了……”

  优一愣,恰好与他偷偷摸摸望过来的目光相撞。

  她沉默着枕回他腿上,姿态仍旧生疏,远不如梦中熟稔。尽管着意闭上眼睛,心跳却仍然失序……这次,不会是轮到她患上什么心脏方面的疾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菜()后面再修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