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的事,你有什么头绪了么?”

  高耸的落地窗边,迹部景吾如此问道。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发问方式,使用者的目的通常是为了掌控谈话。

  然而,站在对面的少女仍是一副白水般的表情,不露一丝破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慢吞吞地说,“提出要交谈的人是你,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生性骄傲的少年微微眯眼。

  “下午的那场爆炸。本大爷知道的人里,会不计后果地指使他人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只有一个——”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极度不愉快的回忆。

  “京都的那个疯女人。”他轻而笃定地说,吐露发音的方式无比轻蔑。

  “不会是她。”优立即否定了,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提起谁。

  这样毫不犹豫的否定,其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偏袒的意味。

  迹部当即扬眉,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嘲讽:“我倒忘了,你们‘华族’之间复杂的血缘关系。”

  “…和血缘无关,”她眼睫微垂,平淡道,“对她来说,我已经是家族的弃子。如果想要报复,随时随地都可以,只是为了泄私愤而已。”

  “——只是泄私愤,就不会把你也卷进来。”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其实他们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忌惮你们。”

  “现在还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啊。”迹部看她一眼。

  “我说了,”优道,“那个家的事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没必要再把我当作华族敌视。”

  她话音刚落,半空中恰好现出一道闪电,将窗边对峙的二人分隔开来;两个人的身影都被照得煞白。

  “本大爷对那些可笑的立场之争毫无兴趣,”迹部景吾冷冷道,“无论是公卿华族还是暴发户,鹤山还是雉山,都不过是趋炎附势者想出来的无聊把戏。”

  “那你现在的敌意还真是令人费解。”她轻轻道,话里含着根软钉子,听不出有多少在意。

  迹部景吾盯着她的眼睛。天生的敏锐赋予他善于观察的个性,因而他很早便觉察到,华族出身的人所具备的某种相同的特质——

  那些尤为古老的家族经历了上百年的传承,自诩高贵的同时,只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看看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就知道了:

  轻则如埴之冢家的下任当家,明明对蛋糕与玩偶心存喜爱,却偏偏要为了迎合家族期待而佯装无事,眼泪汪汪地强迫自己摆出凶狠威严的表情。无论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有多么登峰造极,封闭内心、欺骗自我到了这般令人发笑的地步,何其悲哀;

  更进一步,像是赤司家的继承人。那天偶然路过某个篮球比赛场地,竟看到那位以“温柔谦和”闻名社交场的少爷抄起一把剪刀随意伤人,之后边发出弱肉强食的强势宣言,边“咵嚓咵嚓”当众剪掉了自己的刘海……人前人后反差之大,简直像是突然间换了种人格;

  而最最不可救药的,便是如眼前少女般的人:从小被无上的金钱与权力堆砌着养出来,冷漠和骄傲都浸到了骨头里。生命在她口中已经变成如此轻贱的东西,唯有被衡量估算的价值。这其中甚至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他们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面具般的微笑,眼睛永远缺乏情感;一个一个都像是被金石雕刻出来,隐没在缭缭的香火之后,永远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本大爷不信任你。”迹部突然道。这论断完全发自内心,也正因如此,所以才显得毫不客气。

  “竟然难以获得你的信任,真是令人伤心。”优淡淡回敬,“我听说你在球场上当众调戏对手的妹妹。怎么,是在英国养成的绅士风度么?”

  这是与青学聊天时得知的消息,来自不二有意无意的透露,以及亲历者桃城生动形象的描述。

  虽然眼前少年出场必伴随玫瑰花瓣雨的夸张排场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但这样的事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怀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终于从证券公司董事的儿子进化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

  迹部闻言一梗,反应过来后脸上一黑,暗中给青学记上一笔。

  “随便你怎么看待我,我不关心。”优继续道,“我们连熟人都算不上。除却在京都的那次交集,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但是看在曾经一同作为命案相关方被调查、又一同被那位关西的名侦探洗脱嫌疑的份上,”她极尽冷漠地说,“在我面前你至少可以放轻松一点。”

  “还是说,”

  优的嘴唇毫无情绪地上挑,带出一种虚伪又无畏的嘲讽。

  “你也听信了那些无聊的传闻——认为我真的在警察与侦探的调查下瞒天过海,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传闻?”迹部景吾轻轻挑眉,冷哼一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进不了本大爷的耳朵。本大爷只依从自己双眼做出的判断。”

  “——就像你说的,当时不止你一个人在京都。”

  他没有把话说完,她却好像明白了话中的未尽之意,淡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里面一刹那翻涌的情绪堪称凶毒。

  但是紧接着,她就面色一变,表情松动间泄露的情绪愕然慌乱,甚至夹杂着些许恐惧。

  正当迹部暗暗惊讶,以为她竟被言语所刺、以致于展露出虚弱时,却见她偏开目光,尽管表面镇定,声音却像走钢丝般微颤:

  “…沢田,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半蹲在拐角处的褐发少年揉揉膝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复杂表情。

  “我…那个、大厅那边突然有米花町的人敲门,”他结结巴巴地答道,“芝小姐说不能让他们进来,后来大家都在大叫,所以我才来……”

  他瞟了迹部一眼,改口道:

  “……来找迹部学长。”

  然后他便望着她不说话了,嘴唇微张又很快抿住,一副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优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迹部景吾拧眉。其实他没太听懂少年说的话,只是从沉默着相互凝望的二人间察觉到某种极其诡异的氛围,当即决定尽早脱身。

  “本大爷先去大厅。”冷冷抛下这句话后,他便径直离开了。

  优与沢田纲吉待在原地,一时间还是相对无言。

  在不断漫延的沉默中,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少年都以为学姐会问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然而她的眸光闪动一下,再开口时却是与往常一样的语气。

  “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诶?”

  “能让怕黑的沢田一个人从大厅跑过来,肯定不止是单纯的骚乱吧。”她凉凉瞥他一眼,“别蹲在那里了,你是忍者么?”

  “不、不是……”沢田纲吉条件反射般回答道。

  感到气氛一松,他老老实实站起来,“吧哒吧哒”小跑到她面前,主动交代了子安老师男友陷入的死亡危机。

  原本是迫在眉睫的、想要立即向她求助的事,但此刻竟然越说越觉得乏味枯燥。

  就这样干巴巴地讲到“看见了具现化的死神”,沢田纲吉自己也觉得超现实,可还是没听见她发表什么评论。

  少年便欲偷偷观察她的反应,没想到恰好与她撞上视线。她的眼神深得像井水,目光相触时眼睫微颤,仿佛有星火破碎在里面;依稀是种万念俱灰的脆弱表情。

  他一愣,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就在同一时刻,她已经收敛了情绪,淡淡说了句“回去吧”,然后就干脆地转过了身。

  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来得及抓住。

  回去的路上,望着优学姐的背影,少年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了他们之间存在的距离。

  就好像他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是向她求助;而她此刻明明被牵动情绪,却仍然选择背对着他不断往前。

  他惶惑地跟在她身后,恍惚间觉得再不加快脚步,就会被她抛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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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到大厅,一切又都仿佛回到了正轨。

  他们正好赶上那位大名鼎鼎的毛利小五郎激情推理的尾声:

  “……单纯把我们困在城堡没有意义,对方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也就是说,‘炸弹魔’就在我们之中!”

  不、推理之前倒是先解释下你们三个是怎么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啊喂!还有“炸弹魔”是什么中二称呼——这里又不是《HUNTER×HUNTER》!

  沢田纲吉条件反射地吐槽了。

  然而,毛利的一番话显然将大厅里的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就连他带来的小学生都一脸震惊、好像看见了什么破天荒的事情。

  之后,迹部学长当即委托毛利侦探调查炸毁城堡桥梁的犯人,后者信心满满地应下了。

  “…好了,我们这边也该开始行动了。”优学姐看了一眼正试图靠近迹部的、传说中被“死神”跟随的男人,以及在他不远处虎视眈眈的芝小姐、管家与女仆。

  “既然如此,只要消除掉他们的杀意就行了吧。”她当机立断地说,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补习时告诉少年“这是一元二次方程,可以用因式分解法得出结果”一样,兼具了“自然”与“难以理解”两种特质。

  “……”

  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离谱展开,沢田纲吉不由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章是他俩感情线唯一的虐点。之后一切就像吃了德芙般丝滑甜蜜(喂)本章解锁学姐信息:1.出身封建大家族;2.疑似被来自京都的亲戚记恨;3.和迹部一起被卷入过命案,后者当时似乎观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果27不是关心则乱一定会吐槽:本来是想逃离柯学,结果没想到你俩早就被柯学笼罩过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