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心下是柔软的触感,被烫到了,宋南星飞快缩回手。只不过桎梏的力度很重,就像沙漠旅人抓住的最后一滴水。

  “你怎么知道的?”见她不放,宋南星问道。

  “不好意思啊。”陆温意从包里取出日记本,递给面前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宋南星的眸色黯淡了几分,如此私密性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日记中的另一个主角看到了,心中掀起了汹涌波涛。

  那些不见天日的、难以启齿的想法在这一刻被拿到阳光下,宋南星呼吸重了重,恨不得现在就挖个地缝钻进去,忙接过。

  她又想走。

  可陆温意还是不肯松手。

  宋南星朝她勾起嘲讽的笑容:“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

  每一个字化作无形的冰刃,混着冷风强硬地灌入胸腔,陆温意嘴唇翕动,半晌才答:“我不是可怜......”

  话音未落,趁着这一空挡,宋南星挣脱开来,朝着楼梯头也不回地走去。直到身影陷入黑暗再无半点踪迹,留在原地的人才抬腿跟上前。

  迎接她的是冰冷的钢质门。

  陆温意站在外边徘徊了许久,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一只脚刚踏进里面,江昼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拍粉饼的动作顿住:“我去!你这是失恋了?”

  陆温意倒在床上,“还没恋过呢......”她下唇发颤,悲伤的情绪在瞬间席卷而来,拍得人措手不及,泪珠不停往下掉。

  江昼通过桌上摆放的镜子看到了对床上哭得厉害的陆温意,想破脑袋都找不出来让对方这么伤心的原因,见她不说,也就没问。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江昼放下化妆品,“温意你哭起来还怪好看的,跟我全妆的效果差不多。”

  陆温意一阵无语,过了会儿止住抽噎,声音闷闷的:“真的吗?”

  “真的。”江昼又在镜子里瞄了眼,继续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

  陆温意仰躺在床铺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江昼,她怎么会不信我说的话呢?”

  江昼:“谁?”

  陆温意嗓音又哑了:“宋南星。”

  “你是九年义务教育吗?”江昼若有所思。

  “难道不是......?”

  “《狼来了》的故事在小学就学过吧。”

  闻言,陆温意沉默了许久,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头扎进被窝里,肩膀抖动着,心底筑起的高楼大厦忽然间被肆意冲刷的洪水击溃,陷入了希望渺茫的渴求。

  其她舍友从水房回来了,看到了她这副模样,纷纷安慰。

  “你没事吧?怎么哭了呀?”

  “对呀,有什么事跟大家讲讲,说出来就好多了。”

  陆温意现在只想静静,努力控制颤抖的声线,勉强挤出笑容:“我没事。”还未干涸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头发也凌乱得很。

  任何人都有独自消解情绪的时候。热心肠的舍友们不再打扰她,四散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陆温意摸到手机,打开备忘录,新建了事件簿。把宋南星的生日和喜好一一记载下来。就算记忆力不是很好,但终究是她的态度问题,从未放在心上,更不会去专门记下来。

  做完一切,已经凌晨了。明天还有课,陆温意心中惴惴不安,却怎么也睡不着。

  空落落的感觉。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翌日下午,大一开设了马原公开课,不同专业的学生被安排到同一堂课,很巧合的是她们班级正好被安排到一块。还有几分钟就到上课时间,宋南星捏着圆珠笔,笔尖点在纸页上,逐渐聚起墨点。

  旁边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宋南星抬眸,一个没注意,笔在“马克思主义”上划出一道墨黑的横线。

  又匆匆别开,“有什么事吗?”

  陆温意刚刚赶过来,气喘吁吁,几缕发丝垂落于胸前,轻轻起伏着。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眼里的疲倦。

  “给你的。”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

  这是一杯草莓摇摇奶昔,杯上挂着由冷气凝成的水珠。

  宋南星有些愕然。

  她见过陆温意喝摇摇奶昔的时候,吸管抵在唇前,轻微凹陷下去。粉色的草莓味冰淇淋顺着吸管进入口腔,于是将那唇瓣染得更加红润,细碎的太阳光反射出晶莹的水渍。

  画面中断,宋南星被回忆中的主人公拉回思绪,只听陆温意说:“我很久之前应该说过要请你喝,现在把这杯给你了。”

  未曾实现的诺言在心里如同梦魇纠缠了许久,如此轻易得到,她更觉得不真实。

  宋南星的脸上浮现出无懈可击的笑意,礼貌又疏离,将饮料杯轻推了回去:“现在不想喝,你拿回去吧。”

  陆温意的目光落在摇摇奶昔上,又到了她的身上,没有动作。

  教授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陆温意便暂时放弃这个念头,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整节课,宋南星偶尔听听,偶尔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学生们收拾东西离开,她拿起书,刚站起身来,又被叫住了。

  正好,可以把摇摇奶昔还回去。想着,宋南星说:“我真的不会喝,你还是拿走......”

  还未说完,剩下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

  最近天气转凉,已经渐渐入秋。陆温意穿着一件雾灰针织衫,内搭白色衬衣,黑色喇叭裤。站着那儿,不用做出多余的动作,温柔又慵懒的气质就出来了。

  可那表情是宋南星怎么也没见到过的委屈。

  鼻头和眼睛红红的,细眉微拧,水光不停闪动,无端让人想起被人抛弃的小狗狗。

  什么鬼。

  宋南星将奇奇怪怪的想法踢出脑海,旋即静下心。

  “你真的不喝嘛?我在离校外两公里的地方才找到这家店。”陆温意神情落寞,勾着撒娇的尾音。

  此刻,冰已经融化了,大部分变成了液体。

  宋南星手指蜷了蜷,心也跟着化了,但面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压低声音:“陆温意,你要是真给我的话就是浪费。”

  “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把这件事在心里记了很久,但现在也没必要了。”她顿住,看到对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我不喜欢你了,你也不要让我难堪好吗?或许那时我年纪太小了,分不清什么是崇拜,什么是爱,就当是对偶像的一种爱慕之情吧。现在没那么爱了......”

  陆温意愣怔了一会儿,向前走了几步:“宋南星,你在撒谎。”

  闻声,宋南星想从这令人窒息的质问中逃开,从陆温意触及不到而留下来的空间钻出去。

  只不过,那紧盯着她的人早已察觉到了,反应极快地抓住了手臂。

  鼻息扑打在敏感的耳朵:“你骗我,明明你也脸红了,明明你的心跳也很快,宋南星,你对你的老师难道会脸红心跳吗?”

  属于对方的气息是制造幻境的毒.药,宋南星动了动,偏头,依旧在躲避没由来的入侵。

  一只细白的手腕伸了过来,精准地掐住了仿佛鱼摆尾的下颚,将它扭转过来。看似清瘦的胳膊,却分外有力量,执拗道:“回答我,南星。”

  陆温意是直白的,也是大胆的,当她表达情绪时从来不会克制,只会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困在其中的人逃脱不了,只能被迫接受这炽热又不失温和的诘问。

  她已经完全不顾这里是教室吗?甚至还有几个人没走完。宋南星的心神不宁,无法集中注意力,猛烈又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外界窥探的视线不受阻止地溜过来,沿着脊背攀附。

  “星星,求你告诉我好不好?”陆温意脸色微变,语气稍转,探究的目光变成了苦苦的哀求。

  宋南星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腰抵在桌子边缘,眼神复杂,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是你不愿意相信,你只相信你自己想看到的。”

  这句话,是在对陆温意说,其实也在对曾经的自己说。

  曾经的宋南星觉得陆温意完美极了,总是会悉心照顾每一个人的想法。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错的,对方并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一定有缺点。陆温意仅仅只是享受这种浅尝即止的关系,她又忍不住说出伤人的话:“陆温意,你不会是为了能继续和我做朋友才说出喜欢的吧?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可我累了。”

  陆温意仿佛被砸了一记猛锤。

  在她眼里,宋南星一直温温柔柔,善解人意,虽然喜欢有事憋在心里,但不会伤害任何人。她失魂落魄地松了手,连忙抓住身后的椅子才稳住身形。

  望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宋南星直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抱紧书跑出教室。

  还在看戏的人哑口无言,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来到走廊,宋南星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确实不喜欢陆温意了。她在心里默念,就像在麻痹自己。

  接近时,没有漫上雀跃,反而是一种焦虑和不安。

  她终究会离开的,看吧,马上就会被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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