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四十八章 重阳 糍粑、重阳糕、

  双九重阳至,登高采茱萸。

  柳舒生辰过后不久,便是重阳佳节。

  她两个上次玩得太累,第二日睡了整整一天方才转醒。卿婶白日里来过一次,许是没料得家中无人似的,留了好几样东西在门边,秦大拿进来看,是些聘礼的样子。婶子怕届时店家凑不齐货,想叫她自己先瞧瞧合不合心意,到时先同各处店家要上,备好。

  秦姑娘向来信她的眼光,自是没意见,柳姑娘是秦大两手空空上门,也要薅满十车嫁妆跟着她跑的,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尽数托付卿婶。

  柳舒这两日得了簪子,除非睡觉,没见取下来过。往日都是首饰去配衣裳,这几日便要衣裳去配那簪子,若不是村中无人晓得这发簪底细,她恐怕要盛装打扮,戴着这簪子在花庙村里转一圈才肯罢休。

  “不知十二抬够不够。”

  秦大正在那儿做重阳糕,柳舒生着火——她前几日累得手酸,这几天净打着多干活多长力气的算盘,做事积极得很。

  “嗯?什么十二抬?”

  秦姑娘点了一点糯米粉在她鼻子上,笑道:“你的聘礼……都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我出不起十里红妆,除去成婚娶妻一定要有的聘礼,只能再凑上两抬。”

  柳舒没料得这几日她竟是在愁这个,立时靠在她腿上笑起来。

  “别怕别怕,柳姑娘定是要嫁的,”她念叨着,抬头去看,“我爹要是横竖看你不顺眼,不如你嫁进来得了……便就说是倒插门的女婿。他瞧女婿生气,瞧女儿媳妇总不会生气了?说不定还要好生骂我一顿。”

  秦姑娘喂一颗蒸熟的豆子给她,柳舒咬着她指尖,含含糊糊地讲:“这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哪轮得着他同意不同意的。”

  秦大用剩下的手指摩挲她下巴,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柳舒握着她手,去捏她掌纹,嘿嘿一笑,像个吃了糖的傻子般:“那哪儿能,那是我便宜占大了。什么也没干,从天而降这么个厉害媳妇,白吃白养,晚上还给暖床。”

  秦姑娘分开两指,去戳她露出来的梨涡。两人也不知在瞧什么,望了好一会儿,柳舒当先失笑一声,秦大拿过洗净的山楂喂她,又去忙菜了。

  依着花庙村这边的习俗,过节日常吃糍粑,秦大锅里蒸着一笼糯米。她手上捏的重阳糕,若真说来,是柳舒母亲那边的习惯。江南少险山,登高无处,就用“糕”来替。柳舒提过一嘴,她今日便试着来做。

  此物说来不难,糯米粉与粳米粉,连同那些瓜子仁、红枣、桂花,拌上糖、油细细揉好,如蒸发糕一般上锅蒸熟就是。秦姑娘一气做了二十来个,捏圆捏方捏成菱形都有,在蒸笼上隔着纱布摆好,盖上盖子。

  新打的糍粑得配上豆面,黑白芝麻捣成粉,里面拌上白糖、豆面,做成糍粑粉,放在盆中。她弄完这些,去搬石臼来,方把两根捣棍上残存的水擦干净,就听柳舒嚷着:“阿安,糯米蒸好了。”

  捣糍粑很是需要些劲力,那捣棍最细的地方也有成人小臂粗,两头粗圆,柳姑娘一只手握不过来,干不得这活儿。秦大看她抱着那棍子都嫌重,笑一声,去隔壁叫了秦福来。

  蒸好的糯米用纱布整个提起,倒进石臼中,石臼事先得用热水刷一遍,里面带一层水,否则糯米粘底。秦大与秦福,一前一后,一上一下,那捣棍将糯米如用手揉面一般,反复搓打,把里面颗粒分明的米粒,舂打成粘稠一片的糯米团——这中间不能歇气,否则糯米凉下来便会硬出一层壳,难以捣碎,也会因冷热不均,而沾在石臼底。

  糯米团打好,柳舒拿着盆子在旁边等,他俩用捣棍一起趁着还有黏性,提起来,丢进去。那团子重,柳舒差点没摔一跤,忙放到一旁小桌上。

  秦福这会儿有点儿累,将棍子拄在地上,扯了两块上面沾着的米团吃。他见秦大去洗手,笑嘻嘻将另一根棍子递给柳舒抱着。

  “嫂子尝尝?我哥以前可都直接抱着这棍子啃的,说是比手搓的香。”

  秦大拿了糍粑粉和几个碗,腋下夹着圆簸箕出来,就见柳舒两手提溜着捣棍,正在吃那上面的糯米团。她横瞪一眼秦福,没好气地扯了两个拳头大的糍粑团在碗里,给他满满撒上糍粑粉,往秦福手里一递:“赶紧滚蛋。”

  秦福得着吃的,端上碗就跑了。

  “是要香一点,”柳舒懒洋洋抱着棍子坐在桌边,“怪不得阿安小时候爱啃这个。”

  千防万防是防不住的,秦姑娘大叹一声,看她一眼,往石臼里加水,把棍子也在里面泡上,道:“如果是这样,那下次也不用拿出来,阿舒就着这石臼吃吧。”

  “那不成,我要蘸粉,阿安快搓,我饿了。”

  柳舒笑眯眯端上碗,伸到了盆边。

  那新鲜的糍粑,用手扯下,也不用特地去搓,往糍粑粉里打上两滚,沾得满满的。圆乎乎,软糯糯,热气腾腾,米香混着豆香、芝麻香、糖香,再撒上两勺粉,边吃边蘸,香甜得人不觉肚饱,只想多吃两个。

  她俩一人吃上拳头大的一个已经足够。剩下的那些糍粑,秦大拿了盐巴和花椒粉来,簸箕里撒一层干面,一半挨个捏成巴掌大的圆饼,放在簸箕重。另一半用盐巴和花椒粉和好,仍旧捏成饼,一起在阴凉处晾干。

  这样,等到再吃时,白味的切开成条,略略一炸,可以用糖浆来配,而那加了盐巴的,直接就能吃。用来做零嘴点心,最是不错。

  她俩商量着今日要去登山,去瞧瞧秦姑娘说的白崖,许是要午后才回来,因此吃食得备足。秋日霜重,日出之后还得好晒上一阵,路才好走。这厢吃过早饭,两人换过方便登山的短衣,那边重阳糕已经蒸好,柳舒去装糕点,秦姑娘去找两根结实的竹棍当拐。

  登山多要穿那带屐齿的木履,绑在鞋子外,穿脱都方便。秦姑娘怕久不用,哪里有些问题,自己试了两试。又将昨日采来的茱萸果装进香囊中,登山时好佩在腰间。

  她在这边悉心准备,柳姑娘拿着竹筒在菊花酒的缸子面前发愁,她是有心多带一点走的,却怕秦姑娘不肯高抬贵手。左右见着秦大没过来,柳舒将打酒的筒伸下去,打上来满满一罐,还未往自己这边倒,就听见秦大在门外咳嗽了一声。

  做贼的心虚,哪怕她打的是自家的酒。柳舒手一抖,撒下去一半,最后委委屈屈地只装了那浅浅一底不过一指深,只怕抿一抿就见底。

  她唉声叹气,将东西装进食盒,放进背篓里,等着秦大来。

  今日热闹,四下都有人背着东西上山去,手上或背筐里装一把茱萸。

  秦大牵着她出去,谢公屐踩在青石上咔咔作响,两人两根竹棍,还戴着斗笠,瞧着像是要下河捞鱼似的。

  先前给她们送糯米那汉子远远见着她俩,高声问道:“秦安!带你媳妇儿去哪儿玩啊?”

  秦姑娘指指远处,笑道:“先去爹娘那里,然后带阿舒去白崖上瞧瞧。”

  “山上昨儿下了雨,你俩慢着点。嘿,你小子倒是会挑地方的——”

  他风风火火地一溜烟没了影子。

  “今日人不多么?”柳舒眨眨眼瞧她,“若是要登高望远,你既说白崖好看,定是许多人都要去的。”

  “他们没我这么闲,”秦大晃晃她手,“上无老,下无小,中间只有一个阿舒,去哪里都自在。今日重阳,多少得在家陪陪老人,便是要登高,也去不了高远地方。想来是只有我俩去那里了。”

  柳姑娘不知想到什么坏事,意味深长地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笑道:“荒郊野外,孤……孤女寡女的,我说阿安怎么想着带我去远的地方爬山,原是打着坏主意。”

  秦姑娘瞧着她,一点儿没看出她非要欺负自己,闹到半夜才歇的愧疚了,想来柳姑娘虽不事农务,却皮糙肉厚,旁人比不过的。她暗自恼着,拿竹棍轻轻地敲响柳舒额头:“谁打着坏主意?”

  真打着坏主意的柳舒弯着眉眼挨她一记,岔开话去:“快些,给爹娘祭了酒,还得登山去,阿安可别墨迹。”

  秦正和李氏的夫妻墓,秦大中元节时才来拔过草。秋日野草长得慢,现下都枯黄一片,她恐引起野火,三两下拔干净一些,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单码出来的重阳糕,一碗糍粑,一小壶烧酒在坟前浇下,点上香烛。

  柳舒跟着她拜了三拜,瞧秦大跪在草地上,忙跟着她规规矩矩跪在一起。

  秦姑娘笑着转头看看她,摸摸她脑袋,对着那青石道:“来给爹娘过过节。这重阳糕我们这边不吃的,是阿舒孝敬爹娘的。”

  柳舒跟着点头:“爹娘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跟我说,我下次琢磨个好吃的。”

  秦大颇无奈地笑了一声,牵着她手:“爹娘有什么还是找我吧。我同阿舒定了日子成婚,没什么岔子,应是正月十六。爹娘如果还惦记我这个孩子,便保佑我们两个顺顺利利地过日子,不要有什么大灾大病,能活到老就够了。”

  “爹娘放心,我肯定陪着阿安。她什么时候见您二老,我前后脚就到!”

  秦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拿手去捂她嘴,笑道:“哪有人在爹娘坟前这样许愿的?爹娘知道,也要从里面笑醒了,快说几句好的,免得招些坏事来。”

  柳姑娘蹭蹭她,点点头,待她松开手,又对那青坟拜了拜,道:“那爹娘便保佑我俩,万事无忧,无病无灾。”

  青烟直上,也不知泉下人到底作何想。秦大同她稍待了会儿,将供品取回来,仍旧背上,牵着她慢慢往山上去。

  山林中霜雾方消,一片清新可爱。那要落叶的树早就簌簌落过一地,地上层叠铺满,倒叫她们不必踩着泥泞前行。秋花不比春花漫艳,二人一路走来,只见着几丛开得茂盛的菊花,另有些柳舒叫不上名字的杂花。

  她俩行过后山,眼前忽地开阔起来,密密一片小竹,山道沿着脊弯分做两处,蜿蜒向前方高山。柳舒从路边摘了串红艳艳,攒得紧实的茱萸果,抬手插在了秦姑娘露出斗笠的发髻上。

  秦大用竹棍去碰碰,就听柳舒笑道:“‘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可惜不大应景。还是叫‘登山采茱萸,遗我心上人’最好。”

  秦姑娘故意笑问:“谁是你心上人?”

  柳舒讶异,将她左瞧右看,捏着她脸,答道:“昨儿个还在我床上跟我睡觉,今天就不认了?既不是我的心上人,就不许睡我被窝里来。”

  秦姑娘本是逗她,却叫她反将一军,闷声笑着,想去亲她,柳舒往后躲开来,抵着她肩膀,疑问:“做什么?你不是我心上人,来亲我岂不是不合规矩?”

  “是你的心上人。”

  柳姑娘一脸得意,让她亲了两口,这才放过秦大,两人继续往山上去。

  村后这座小山没名字,当地人都“小山坝”这样的叫着。小山坝上没有村子,偶尔见着有一些开出来的田,大约是离河两边都太远,已是一副荒废多年的模样。越往上,树林越见着深,她俩初时还道有些热,这会儿山风一吹,都裹紧衣裳,怕染上寒气。

  穿过一处小草甸,山路细折起来,路上铺着的青石已是青苔斑斑,若不是穿着谢公屐,只怕布鞋底子在上面也站不住。柳舒一路给秦姑娘牵着,颇小心翼翼,仿若走了七八里地,山势慢高,转过一道弯,眼前忽地开阔起来。

  白色峭壁高约数百丈,从一片苍绿橙黄的树叶中拔地而起,一直延伸到山尖,风吹雨淋给它染着些灰黑杂色,可依旧摄神夺目。柳舒忍不住“哇”了一声,秦大听着,笑问:“阿舒觉得还行么?”

  “自然行!阳泉府也没听说有这样的地方,果真是江湖之大,卧虎藏龙。”

  她自个儿高兴起来,浑身都有劲,不知哼哼些什么歌,听着倒是欢快的,反过来拉着秦姑娘,沿着那一人宽的悬崖小道饶到山那头去。

  白崖之下是一片七八丈见宽的山石平地。许是平日里也偶有人来此处,平坝上有用青石搭起来的几个坐处,还有猎户在这里修的一座小茅屋,只是久不住人,败落下来。

  秦姑娘拍拍一块小石头上的灰,把那大的当桌来用,将东西一一摆出来。柳舒去摘了两枝茱萸,往白崖下放上,又薅下来一把茱萸果,呵着气搓干净,拿松针串上,见秦大摆出重阳糕来,给它们挨个插上。

  秦大瞧着那红彤彤一排,笑问:“这是做什么?”

  “自是茱萸果也要‘登糕’了。它们如今功德圆满,正该进我肚来,救济饥渴,正是善行无量,阿弥陀佛。”

  秦姑娘失笑,知她爬了一路,现在觉得饿,将重阳糕掰开一块,喂道她嘴里。

  她两个并坐在白崖下,眼前望去,千山勾连,云雾叆叇,秋阳穿透层云遍撒而下,那松柏苍劲处,绿涛更添古意;霜枫层叠处,红叶犹似火染。白崖正背着风,毫不觉冷,往下看去,能见到花庙村一隅,溪河穿行而过,村中渐有炊烟升起,袅袅而上,与天穹相接。

  天地远浩,柳舒只觉心情也舒快许多,往秦姑娘怀里半躺着,笑道:“可惜远了些,否则真是想天天都来的。”

  秦大将她抱得紧了些,问道:“阿舒想到远些的地方去看看么?”

  她不待柳舒回答,当先笑起来,看向远山:“叔祖以前教我念书的时候,说我们登山穿的木屐,叫谢公屐。我那时便想,如果能和谢灵运一样,去看看村子之外的天地就好了——可惜,最远也只去过你家。”

  柳姑娘舒舒服服在她腿上躺下,摸摸秦姑娘脸,笑一笑。

  “阿安想去哪儿,若是能得去,我们便去,若是脱不得身,我们便在家呆着。爹娘想来也不会怪罪你。至于我么——我是个惫懒的,你去哪儿,我怕饿肚子,就只好跟着你了。”

  她笑眯眯环住秦姑娘腰:“你瞧,我俩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这辈子若是去玩不了,下辈子还有得去,倒是不着急。可现在手上就这么一个俏媳妇儿,要是撒手跑没了,那可真是当下就得哭起来。”

  秦大给她逗笑起来,从衣裳里掏出柳舒给的璎珞长命锁,在她面前晃一晃。

  “阿舒套了东西,我哪儿能跑丢了?”

  柳舒没料得她今日戴着,一乐,拿手去勾那环扣,笑道:“你胸前佩个彩的,头上又插一株红茱萸,倒像是来拜堂成亲的。喏,天地为媒。”

  秦大拈了点重阳糕喂她,细细瞧着她去抿那糕点,凑下去亲一亲,贴着她唇边低声道:“那就天地作证。快了,就来娶阿舒。”

  她两个腻了好会儿,柳舒怕她腿上麻,自己先坐起来。此处无人,秦姑娘也不羞怯,与她两人黏在一块儿,将那糕点慢慢吃下大盘,才收拾东西往家去。

  柳姑娘心情好,连蹦带跳,好几次险些摔在地上,秦大跟在后面胆战心惊,方才吃过的东西,全给吓成了半身汗。

  后山上泥多,柳舒终于慢下来,给秦姑娘一把拽住后颈衣裳,滴溜溜打个转,抓到了身边。

  秦大叹气一声,升起点理解爹娘以前为何总看着她发愁的感慨来,揉着柳舒脸颊上的软肉,问道:“还没入冬,接下来吃什么好呢?”

  柳舒眼前一亮,往树上一指——“吃柿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