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二十九章 回娘家(二) 呆秦大

  进了柳舒家门,秦大便更觉紧张。

  走过照壁,她深吸一口气,只道自己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万不可叫柳舒家人觉得自己实非好人。

  入了厅,门房领她坐下,上了一杯茶。秦大未见得主人,不敢喝,道一声谢,半坐在圈椅上,惴惴不安地等着。

  柳复并未叫她久等,他与柳夫人在屏风后瞧着,见秦大虽有些局促,但还算规矩,乍看之下同柳舒说的差不离。柳老爷掀了门帘出去,秦大忙站起来迎他,叫了声“伯父好”,到柳复坐定,摆摆手让她坐下,她方坐了。

  柳复道:“舒儿说你是农户出身,可我瞧你很是懂规矩。”

  秦大忙道:“先前在叔祖那里认得一些字,领父亲遗物时,叔祖教过一些礼数,让伯父见笑了。”

  柳复又道:“我听你嗓子不大舒服,病了?”

  秦大这会儿正紧张着,压着嗓子说话难免有些飘忽不定,她索性转到一边去咳嗽两声,拿了本来的声音说话。

  “见着伯父,有些紧张了,您见谅。”

  柳复点点头,示意她喝茶,自道:“舒儿说过一些,我却想听你说说。公子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家道如何?学过什么书?认得什么字?何时同舒儿认识的?今次又是为什么来的?”

  他一串问题丢下来,秦大细着心去听,等柳老爷说完,她便道:“我姓秦,学书时叔祖起了个名,唤做安。因着小时身体不大好,农家俗来的规矩,起个通名,家中一直叫我秦大。世代住在闽州府双河镇花庙村,如今父母都已故去……”

  她顿了顿,将嘴一抿,又道:“原是有个妹妹的,早夭了,家中只我一个孩子。有田地牲畜,自给有余。先前只同叔祖学过一些三、百、千的发蒙书,认得一些字,后来家中变故,叔祖也去世,便放下了。”

  秦大说到这儿,柳复点点头,叹一声:“可惜了,我瞧你也是通透伶俐,心思纯善,若是能读书考学,谋个功名在身,倒是一桩美事。”

  秦大如何能说自己不去考功名,实在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只怕门也进不去,光是脱袍查验那道就够她家砍个脑袋的了。

  柳复见她不说话,摆摆手,道:“我倒也不是那重文轻农的人。你同舒儿认识既久,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我也不求她大富大贵,能平安度日就算是谢天谢地了。你不必顾虑。”

  秦大忙一拱手,行了个礼。

  “我见柳姑娘,就知道您定是善人。”

  柳复为官,何等好话没听过?只是见着秦大诚恳,这才一笑,正要再问秦大些三百千里的典故出处,屏风后面柳舒挤眉弄眼地咳起来。他话头一顿,看一眼秦大,说一声“秦公子稍坐,我去去就来。”

  他往屏风旁一去,柳舒立马拽了他袖子撒娇:“爹,人家都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您跟审犯人问户籍似的就算了,我还不知道您吗?接下来必是要问书,这一来二去,到时连茶都没喝上,这可不是我们家的待客之道。”

  柳复瞪她一眼:“倒不见我往日下衙回来,你这般体贴入微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柳舒嘻嘻一笑:“我让杨姥做了醪糟汤圆,不如先吃上两碗。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可我们一张桌子上吃了饭,多少亲近些,你问什么不好?”

  柳复将袖子从她手上扯出来,哼一声:“偏你花样多,当真是将嫁的姑娘,心思全泼到外边去了。行了,去去去,我这就来。”

  柳姑娘领了命,撒手便没了影,显然是忙活她那汤圆去了。柳复看她转眼不见,笑骂一句,敛起表情,仍是一副稳重模样,往外去。

  秦大见着他出来,忙起身相迎,柳复往餐厅一抬手,道:“秦公子路上也劳顿,舒儿早上买了醪糟,不若吃点东西我们再谈。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过不多时也回来,你两个倒可以见一见。”

  秦姑娘隐约记得,柳舒偶谈到家中兄弟,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想来她兄妹两个很有些龃龉。她不知这个柳公子是何等人物,嘴上应着,随柳复同去,心里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备着随时会会这位柳公子。

  柳家饭厅不大,一则人丁不旺,二则柳复不在家中待外客,偶有旧友来,三五人也能坐得下。

  柳复自在长桌最上坐下,秦大坐在他旁侧,柳夫人要细细打量“女婿”,自然也出来,坐到秦大对面。柳舒本欲跑到秦大边上去坐着,被她娘一把抓回去,不情不愿地在她娘下首坐了。

  杨姥带着个丫鬟端了四碗醪糟汤圆下来,也瞧了眼秦大,又跟柳舒比了比,这才退下去。

  上了餐桌,就不是柳复的地界,柳夫人将勺子在碗里一转,笑道:“秦公子且尝尝舒儿的手艺。她旁的虽说不大精通,煮点粥食甜嘴倒还拿得出手。”

  秦大拿勺子将碗里的汤圆一搅,底下窝着个鸡蛋,她道:“我见柳姑娘做过一次玫瑰酿,很是爽口好喝,想来只是贵人远庖厨,平常做得少罢了。”

  她咬文嚼字的,柳舒听着乐,被她娘打了一肘子,这才收敛了点,只笑眯眯地盯着秦大,等她动嘴开吃。

  秦姑娘先将汤圆连着醪糟汤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吃完之后,才又用勺将那鸡蛋挤切成四块,连着汤吃进嘴里。

  醪糟汤圆一天四时皆可以吃,只是拿来做夜宵难免甜了些,容易积食发胖。它说来也容易,要做得好吃确是需要些功夫。锅中水不能多,多了则鸡蛋煮散,醪糟失味,净成了糖水,若是只煮一碗,只需没过那打下去的鸡蛋,可若是煮得多了,这大小多少,全凭经验。

  待到水开,将醪糟连汤带米一起加进去,再视口味寡淡,加红糖,煮上一滚,糖化了,便转小火将鸡蛋打进去。若要蛋不散,一来不能忙着下汤圆,拿勺去搅,二来等到蛋煮上片刻,便用勺框住蛋,待得蛋白煮成白色,用勺背推动,免得粘锅糊底。

  蛋弄好了,便来搓汤圆,那买来的汤圆糯米坨,用手扯成指甲盖大小,下进锅里。期间仍需用那勺背推着锅里的东西,等到汤圆坨子煮熟,鸡蛋也差不多过了心,若是那会煮的,蛋切开时,唯中间米粒大小的一块仍有流黄,切开也不淌出,吃来不老不嫩,带着点韧性,恰到好处。

  若以秦姑娘而言,柳舒就是煮得蛋破汤圆糊,将醪糟汤圆煮成了醪糟鸡蛋浆糊,她也要夸一句好吃的,更何况柳舒这汤圆做得,本就没什么问题。桌上不宜讲话,她拿眼看了柳舒,柳姑娘正眼巴巴盯着,见秦大露出个笑,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去吃自己那碗。

  四人吃了一小碗,离饭时还有一个时辰。柳复本欲叫秦大随自己去书房小坐,他见柳舒在桌上盯着人目不转睛地瞧,心知这秦安哪怕是杀人放火,他家这个冤家也不见得变心改意,只是婚姻大事,到底要再四思量,不可随意。

  正当时,门外忽地有些吵嚷,柳复眉头一皱,正要叫人去看,柳翟三两步闯了进来,扫一眼,忙行了一礼,笑起来。

  “我说今日家中怎么四处都不见人,爹还催我早些回来。我只道是来了贵客,没想到是妹妹回来了,却不知这位是……”

  他那媳妇来得慢些,见了一礼,站到他背后去。

  柳复将座一指,道:“你倒是会挑时候,自己坐吧。你妹妹早到了说亲的年纪,如今她自己有些想法,是以我和你娘见一见,你既然是兄长,这事也该操心一下,是以叫你回来。”

  柳翟挨着他娘坐下,柳舒一早听见声,就跑到了秦大那儿去坐着,虽说隔着半张椅,但霎时就底气十足来。

  柳翟将她二人一打量,笑道:“我说呢,爹身子不大好的时候,我找人给妹妹说了个媒,她怎么也不同意。原是早有心上人,怎么不同家里说一声?自己竟跑了出去,旁人若是知道,只怕爹脸上无光。”

  他这话一讲,便有些柳舒不顾及父母亲恩,一早和秦大私通款曲,忤逆兄长好意,私奔了的意思。

  柳舒一听,立刻就皱起眉来,见秦大欲解释,一摆手,懒得同他多讲,将卿婶那副笑学了个七八成,道:“哥哥的大恩我可受不起。临溪城的张员外,小妾都换了四五房,虽说你是将我嫁过去做正妻,那我也是无福消受。若真是这么大的福气,我那侄女今年不就正可以跟张员外把亲定了?待到能嫁的年纪,过去不过一两年,老头子撒手一命呜呼,这家产可都是你俩的。”

  她初时模样刻薄,柳复本欲叱责两声,可听着她说,却面色渐肃,转头看向柳翟:“舒儿说的可是真的?”

  柳翟没料得她如此牙尖,柳舒往日脾性直来直去,若是惹得她不快,当下先反驳几句,吵到不可开交方休,出去小半年,竟学得些尖酸刻薄。

  他赤着一双耳,看了他爹一眼,道:“事出有因,爹不能偏心小舒,听她一面之辞。”

  柳复冷眼瞧他,道:“你却有什么,说来我听听。”

  柳翟不与柳舒相谈,转眼看着秦大,问:“你家住何处?何时同小舒认识的?我怎么不在阳泉见过你。”

  秦大便答:“因我是闽州府人,是以公子没见过。柳姑娘是今年雨水时节前后与我认识的。”

  柳翟笑道:“稀奇,小舒怎么会认识闽州府的人,又这么巧同你碰上,还住了小半年不肯回家。我瞧若不是为了那媒契婚书,她浑然忘了家里还有血亲了。”

  秦大如何容他这般臆猜?只将她和柳舒两次遇见,简略说了说,道是巧合确实如此,她此前同柳舒素昧平生,更是不知柳老爷的名声。

  柳翟又道:“我瞧你样貌平平,也无功名在身。可人这礼义廉耻,规矩道理却还是要懂。你未婚,小舒未嫁,我看你臂上白布,仍在孝中,竟然留了个姑娘在家住,又还敢到我家来提亲,真是浑不要孝义规矩,好大的胆子!”

  秦姑娘嘴里那句“非是为提亲而来”哽在嘴里,又不能说自己本是女子,于是便道:“柳姑娘来去自由,我并未拘着柳姑娘。只是我住处外行不便,春夏本就是农忙时节,忙过夏收方才有些空闲,正值端午,柳姑娘又人生地不熟,是以我送她回家来。若是为死守孝义,见人处于困境而不相助,想来我爹娘泉下有知,也要托梦来骂我的。何况我和柳姑娘并未同住,守礼而处,柳公子不必随意乱猜,柳姑娘是你胞妹,你总该信她才是。”

  柳舒冷笑一声,将秦大一拽,自是道:“阿安,你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我倒是信他,可惜,柳翟柳公子,却想着把妹妹卖给别人,趁爹爹卧床养病,娘不在家中,拿上一大笔嫁妆,去换他的前程,真是打个大好算盘。”

  柳翟一皱眉:“我同这人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柳舒瞪他一眼:“你不过是心虚,不敢在爹面前同我讲话,方才去欺负阿安,真是没皮没脸,丢人现眼。”

  柳翟将桌子一拍,喝她:“你何时学得这般没规矩!便是你二人现在还算不得夫妻,就是爹同意了又如何,我是你兄长,难道说不得了吗!”

  秦大往柳舒那挪了挪,道:“此事……”

  她话还没开头,柳舒也将桌子一拍,站起来:“管爹同意不同意,我……”

  她看一眼正忧心忡忡看着她的秦大,顿觉信心满满,被她爹打断腿也不怕,接着上句便道:“我与阿安相处半年,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生米煮成熟饭,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的么!”

  柳姑娘此言一出,四座俱静。

  柳夫人将她上下看了两眼,又瞧一眼秦大,拿手帕捂着嘴憋笑。柳复本就被她兄妹二人吵架惹得怒火中烧,如今听她一言,抓起手中空碗就要去砸,幸得秦大手快,忙一把抓住了。柳翟没料得她一个年轻姑娘,竟敢当庭说这样的话,往日只道他这妹妹好玩成性,却不想半年不见成了这般模样,拿手指着,怒得半晌说不出话,全赖他媳妇忙端了茶来喝,方舒缓下来。

  柳姑娘言惊四座,直来直去,抱臂昂头,俯视四周,不觉自己稍后是要被亲爹打断腿的。

  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瞧见正在劝慰柳复的秦姑娘,连手指尖都烧得发红,只觉饮了好几坛老酒,满身血管都跟着蹦起来,扰得人昏昏沉沉。

  柳复两口气顺下来,将她俩一看,一指柳翟,黑着脸站起身来:“你们两个混账东西,还嫌不够丢人吗?同我到书房来。秦公子,劳你在这儿稍坐,我还有旁的事需得问你。”

  柳舒推开椅子,秦大趁柳复柳翟往外走,柳夫人这会儿正带着儿媳妇去内堂,抓了把柳舒的袖子。

  “若有什么,你同伯父好好说,可不要闹脾气。隔着这么远,你若是要挨打,我连怎么帮你挡了都不知道。”

  柳舒一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那一会儿爹要是找你,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我定是少挨一顿打。”

  秦大只道她宽慰自己,也挤出个笑,点头。

  柳姑娘拉着就不想撒手,只是她爹在外咳嗽得厉害,若是再不去,怕是就要在餐厅里将她一顿打了。秦大捏捏她,松了手,柳舒三两步跑出去,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