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昕是被青木林里的精怪发现的,他们将姚昕送去了水月的房间,本以为能得到大人的一顿夸赞,然后被塞满满一嘴的粮,结果大人周身气场如寒冰,比水月国的冬月还要冷上几分。
后来还是兔子精眼尖,道出了水月和姚昕吵架的事实。
不过兔子精还说了,“妻妻吵架很正常,床头吵,床尾就和了。再说了,我们家大人那么喜欢夫人,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跟她吵嘛。我跟你们说,我还亲眼看到大人给咱家夫人端洗脚水洗脚呢!哎哟喂!那温柔劲儿!我就恨自己没凑上去听墙脚!”
水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本是想将姚昕丢在屋里不管的,但又无奈她淋了雨,衣服还是湿的,所以又很气地返回去给姚昕换衣服,结果又发现姚昕发烧了,整个人都跟煮熟的胡萝卜一样,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只得细心照顾她。
姚昕这次是真的病得重,可能烧糊涂了,昏睡中还在喊着:“水月,我恨你,库勒。”
“水月,我心悦你。”
“水月……”她忽地就哭了,眼泪流了一大串,以致于水月已经做不到视而不见。正当她拿着手绢准备替姚昕擦眼泪的时候,床上流泪之人突然道了句:“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水月给她擦眼泪的手僵住,仅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她擦眼泪,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收拾整齐后才关了房门出去。
姚昕醒后四处寻找水月,整个山外山都被她翻了个遍,水月不想见她都难。本以为她要再度质问她七年前的事情,没想到姚昕只是告诉她:“库勒已经被我杀了,我亲手捅进的刀子。”
“水月,不当王子了,就做个寻常普通的人,跟我走好吗?”
【“我想与你过平常人的日子,我不在乎神灵的地位,也可以放下水月国大王子的身份,哪怕一辈子清贫无二。”】
【“昕儿,我只想跟你一起。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伏娲山的云海,去乌兰草原骑马,去西萨的雪山朝拜,去黎黎河滑冰看雪。”】
【“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风景,想吃的美食,我都陪你。好吗?”】
“好吗?”
当然好啊,这不就是水月以前想要的吗?她不就是想要入世走一遭,亲身去体会人世冷暖的吗?
“你发烧了。”可这才是水月真正的回答,她冷冷地看着姚昕,仿若那个曾经跪求姚昕与自己相爱的人不是她。
“我现在很清醒。这难道不是你曾所求的吗?”姚昕的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泪水,她拉住水月的衣袖,告诉她:“水月,我的仇人是库勒。只要你——”话未说完,人已哽咽,“你说你不是库勒,我就信。”
水月没有说话,她仿若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大颗大颗流眼泪的人,一直听她说:“你是水月,对不对,你不是库勒,你说,你不是库勒,库勒已经死了。”
很早就听闻过一种东西叫做情人泪,鲜少有人能够抵抗,水月这一次算是体会了个透。
她还是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落在姚昕身上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绝,她说:“晚了。”
“不晚!”
姚昕大声道,冲上前紧紧抓住水月的手,望着她,告诉她:“我拒绝!我拒绝。你不是说过我可以随时拒绝你吗?我们不晚。”
眼前人眸中泪光闪烁,述说着曾经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可有些事情真的错过就是错过了。
水月收回落在姚昕身上的目光,眼里蒙上清醒的理智,“我收回这样的权力。”
话音一落,她幻作一缕青烟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独留姚昕一人风中不知去向。
其实这确实并不晚,对水月来说,这样的醒悟来得太及时,一点也不晚。差一点,差一点,她数千年的修炼就要功亏一篑了。
这么说来,她真要感谢姚昕望月楼顶教她红炉点雪。
“抛却凡界三千劫,飞身跃步入虚清……平心静气抚杂念,抱元守一去心魔。”
“观光聚性入太虚,凝神气穴心神寂……乾坤在手潜心修,万法随心任我行……”
“万象皆空灵台通,身具般若万邪避……阴阳调和天人一……攒聚五行知生克,观待天命可忘情。”
“太上忘情为有情……太上忘情为有情,有情……”
“太上忘情即无情,羽化升仙道无极。”
“道,道无极。”
作为神明,最是禁忌凡心。她一直谨记于心,再不敢忘却。
“《太上忘情》都念得这么磕绊,你是真废了。”
冷不防传来这么一句冷嘲热讽的话,水月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还能是谁,那只野狐狸蓝甄呗。
见水月没有理会自己,蓝甄也不恼,就抱着长剑站在门口等着水月自己调息好。水月也没让他久等,径直问他:“何事?”
蓝甄瞥了眼屋外,顿时那几只本想打探他们家大人和夫人之事的精怪一溜烟地消失了干净,他这才缓缓开口道:“刑部就要被蛀空了,兵部那边坐不住就要动手了,最多不超过五日,但那邸司郎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扳倒财政司,我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按照以往,这样的推波助澜从来都是把消息透露给姚昕,借周国之手去干的,但这次不同,蓝甄知道眼前人和姚昕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此番来问,不过是为了试探水月的态度罢了。
假借姚昕之手去换掉早被腐蚀了的水月国官系,原本水月是有心思同姚昕一起共事的,可如今有些局势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
“当然要帮。”水月站起身来,缓缓走至院外,看着已然有了枯黄迹象的草地,心中默然。
“蓝甄。”她头也没回地缓缓道,“兵司郎手里不是有一份财政司与大奴国私自交易的证据吗?你去把这证据改一下,改成刑部与大奴国交易。”
刑部司郎可是水月致,水月国王的亲弟弟。
蓝甄不解,“这样不仅扳倒不了郝司郎,就连致司郎也非死即废,到时候水月国的政权可就真旁落他人之手了。”
水月回头看着蓝甄愁眉的样子,忽然生出一瞬逗弄的心思,但也仅一瞬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反问蓝甄:“水月国王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蓝甄毫不犹豫道:“一统西域。”
水月挑眉,点点头,又问道:“我是谁?”
蓝甄似懂非懂,“水月湖的灵?”
水月不太想跟眼前这个徒有脸没有脑子的野狐狸说话,但今日她脾气出奇地好,耐心地给蓝甄解答道:“我是水月国的神,我只负责守护水月国的气运就行了,干嘛还要让老国王去统一十三国给我找事做啊,我闲得慌吗?”
蓝甄这才恍然大悟,连连感叹是是是。
水月致作为水月国王明面上的利手一死,那就犹如断了水月国王一只手臂。
近些年来,西域的其余十二国虽看似齐齐向水月国看齐,但实则因着大奴国的暗中操作,各国一边抱团取暖一边个怀鬼心。搞不好十三国一统后又迅速像曾经的东齐一样灭亡,毕竟西域一统后对西边的大奴国和东边的大周来说,都显得烦躁碍眼了些。
之后,蓝甄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件事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以兵司郎的死反逼水月国王出手,到时候他和水月致背水一战,这财政司的爪牙才能以国王之名除干净,还能大大增加国王的呼声。
臣民对君王最忠诚的信服,无异于就是一国最好的气运。
很快,水月国的兵司郎在朝堂上口口声声控诉财政司条条罪状,甚至与大奴国勾结,不惜出卖国家机密。
结果财政司对于条条罪状供认不讳,唯独对勾结叛国之事抵死不认,最后经由百官亲查,最终确认是兵司郎想要嫁祸于财政司。
水月国王暴怒,兵司郎三日后问斩,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水月国王还不小心查到了一件更为让他气得吐血的事——他的好儿子水月淮联合郝司郎私养军队!
水月淮这是嫌他活得太久了吗?还是觉得这水月国该姓郝?!
十月——
沙漠里的绿洲小国是比不了大周那样柔情延绵的大国,夏去秋来的荒漠上,仅有的一轮长河落日下,一缕细细的龙卷风卷起一地的细沙,它没有掀得大漠黄沙漫天,唯独使得那一席之地的细沙与高空中遮天蔽日般的龙卷风相连。
姚昕说:“我的意思是,纵使天高目广,我亦独恋这一席之地的——”
“哼。”水月没有给她说完这番话的机会,她冷哼了一声转过身走开。
姚昕愣在原地看着水月远去的背影,不知抉择。
她的病早已大好,在被请出山外山的那天下午,她趁着水月休憩将一根红绳系在了水月腕上,今日再见时,那红绳早不见了踪影。
红绳是被水月略施法术隐藏了,那日的休憩也是假寐,只是为了躲避姚昕要她亲自送她出山外山的要求罢了。
水月走后,独留姚昕一人站在无边荒漠里,落日的余晖尚在,将远处的雪山顶映得金碧辉煌,宛若神明居所。
姚昕红带束发,一身白裙蓝裳,跳了一支舞。
水月国师库勒和水月国大王子水月泽是同一个人,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周国的大街小巷,不少周国侠士组队前往水月国,以杀水月泽己任。
司徒兰通过重生门的情报体系早知晓了姚昕和水月泽之间关系不简单,姚昕虽然在一些事上用尽心机,但说到底她的的确确是个不够狠的,心思纯善的人。
司徒兰心中惴惴不安,她去了一趟皇宫,而后昼夜兼程地来了水月国,只为接走姚昕。
但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命运齿轮旋转得太过磕绊,她找到姚昕的那一天碰巧看到了姚昕在荒漠的雪山下起舞,跳的舞同那一年的圣巫如出一辙。
她惊呆了。
她以前惋惜姚昕真的不会记得她的公主姐姐和圣巫大人,却又庆幸她不会被仇恨所困,她不会怨恨公主和圣巫。
本以为她的一生都会按照王姬的意思顺遂如意地在不归山度过,没曾想遇到了赫连林青。最后在她的种种默认犹豫下,姚昕到底还是坐上了祝大人的位置。
其实司徒兰很早就知晓大奴国欲出使水月国,也料想赫连林青必会将姚昕推去火坑,她去阻止过赫连林青。然而,当她从赫连林青口中知晓姚昕此行的任务后,她犹豫了。
若是没有姚昕,她早去了水月国给王姬圣巫报仇雪恨。如今,绊住她脚的那个人已经长大了,能在城墙上扭转战局,能在朝堂里指点江山,如今也能远赴他国一雪前恨了。
她的小孩长大了,她的小孩真的长大了。
公主和圣巫的仇,终于能报了!
那一天,司徒兰原路返回,没有人知道她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离开的。
而在所有人未曾顾及到的角落里,水月也关注着来而复返的司徒兰和这一场前所未有的起舞。
她是女子。
她的胸膛里跳动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心,一个对同为女子的人动了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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