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水月国祭祀礼
祈求水月神明保佑水月国来年风调雨顺,家国壮大,积财积金,早日统一西域十三国。
大清早的无论是与不是水月国的百姓都早早地围上了水月大街,尤其是南城门处,可谓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水月国的百姓自是祈求神明护佑,别处来的旅人希望借福,甚至还有不少西域十二国的人专门跑来参加祭祀礼,只因水月之神的灵验。
当然也不妨有人是冲着传说中最美的水月仙人水月泽来的。
所幸姚昕是跟随水月国王来的南城门口,这里有水月国最高的建筑——望月楼,还是观赏最佳的平台,立南望北,可揽整个水月的风光。
在祭祀礼正式开始前,姚昕见到了水月。
城墙之下站满了黑金的王军,水月暗红色衣袍位列其中格外显眼。
她头上的所有头发都盘了起来,一手拿着一个斑驳了的金制恶鬼面具,一手杵着一根黑漆漆的拐杖,所着的衣袍上却有着五颜六色的图纹。
姚昕记得那图纹,水月王国里她曾看过的一面墙上也画着那样的壁画图纹,讲的是水月国的来历,以及水月之神的诞生和供奉。
她身为周国首使出席祭祀礼,着了一身暗红色的官服站在一众白金色锦衣的队伍里同样分外显眼,水月一眼就在人群里望见了她。
她对高墙上的姚昕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正欲向她走来时却见城楼之上的人背过了身去。
像一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斜眸睥睨着卑微的奴隶。
水月迈出的步子顿住,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上望月楼,站在了姚昕的正对面,轻声道:“过了今日,我就不再是水月国的王储,你——”
“殿下!”
姚昕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道:“水月之神,和光同尘。”
高楼不胜寒风,穿墙而过的厉风将水月盘起的长发吹得隐隐有些松动。
姚昕的眸子暗了一瞬,终是伸出手替眼前人将眉目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水月国可以没有王储,没有国师,却唯独不能没有水月。去吧。”
水月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嘴角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纵使如此,从始至终,她都对眼前人保持着浅浅笑意,点点温和。
像微风拂过山岗,又轻又凉,却又惹得人心里发痒。
只见水月国王大喝一声:“祭祀开始!”
水月大街上的人群迅速散开,而后一阵地动山摇,竟在水月大街的最中央硬生生从地面冒出一个与南城门齐平的红金方台。
满城的百姓也随之兴奋起舞,高呼着:“水月之神!”
方台正上方的那片天空上,隐隐萦绕了一圈红色的云层,淡淡的纯碎的红色流光从那云层上丝丝缕缕倾泻落下,却又在抵达暗红色的方台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方台上悬空着一个金色的菱形物体,约莫两丈高,在明晃晃的太阳照射下向着四面八方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隐隐约约中,姚昕好像看到了上面也有图案。
但她隔得太远,看不真切,想来多半就是水月用来祈福的咒文一类。
台上只有一个人——暗红色衣袍的水月。
戴着恶鬼的面具,晃动手里的铃铛,在一遍遍咒语声中为水月国的百姓降下福泽。
她是神,是水月国真正的神!
水月国的国民都以听到她的铃声为福,以为这样就能独得神明的一份垂怜。
她永远都会在意水月国,也只会在意水月国。
可就是这样一个神,能在赫连林青的铁骑下保护水月国不被践踏吗?
这么一想,她们好像也有着同样的目的——保护水月国的无辜百姓。
只是她们因为身份的不同,选择了不同的保护方式。
天下局势,熙熙攘攘,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千万年以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如今这个天下分离得太久,也是时候该合起来了。
周国,势必统一整个华氏大陆!
她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只是殊途者,嫌少同归。
因为今日之后,或许水月国将会再无水月之神!
是的。
她没有取消她的计划。
此时此刻的水月大街上遍布着周国数以百计的杀手,以及足以毁去半座城池的火药!
他们的目标就是那方台上祈福的“水月国师库勒”——也就是水月国的神明,水月!
在家国仇恨面前,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其实姚昕也根本取消不了这个计划。
司越不会允许,兰姨不会允许,赫连林青更不会允许!
她从始至终也只是周国的棋子,周国的傀儡,周国的利刃!
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她还有一个选择——
她本可以告诉水月刺杀的真相。
可是她没有,因为周国百姓需要一个健康稳定、坚不可摧的王朝体系。
水月国师库勒是周国所有人心中的刺,这根刺扎得所有人悲怆,痛苦,难以呼吸!
她必须帮他们拔出这根刺,哪怕今日需要她亲自动手。
姚昕站在望月楼的最顶层,耳边充斥着水月国人的欢呼声,眼里的他们穿着最艳丽的衣裳,高举着双手起舞。
仪式进行了大半,只见众人突然安静地双手合十,闭目许愿,虔诚地告知水月之神自己的愿望。那一刻,姚昕好像听到了他们的愿望——
“阿娘的病快快好起来”
“水月神啊,保佑我拿下神斧,赚大钱,给妹子存嫁妆”
“俺媳妇生不了孩子,俺都不在意,她在意做甚,俺只想幸幸福福地跟她待在一起”
“杨兄的腿疾要实在好不了,我就照顾他一辈子,只希望他能每天都开心一点”
“听说大漠的天气多变,孩子他爹一定要平安啊”
“我儿聪慧孝顺,不该这般短命啊,求求水月之神怜悯怜悯他吧”
“佑我顺遂,佑我水月长宁”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普天同庆的时刻里,一道红色的烟花忽地窜上晴朗无云的天空。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身边一刻钟前还在手牵着手与自己起舞的人,此时此刻就已经拔出了长刀长剑,跃上方台,对着他们的国师喊打喊杀!
人群顿时人慌马乱,人挤人之时不少人倒地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这也促使水月国的王军根本无法接近方台去保护他们的国师!
大批的杀手已经飞跃上方台,水月国的高手也跃上方台,他们刀剑相向,他们围堵库勒,他们视死如归!
一切的一切,都将终止在今年的八月十五!
困顿了周国每一个人整整八年的仇恨,今日终于就要得报了!
“安息吧!”
姚昕站在望月楼顶,冷漠地看着水月大街上的厮杀,任由身侧水月国的君臣兵荒马乱。
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如蝼蚁一般被强者肆意屠戮。不停地有人跃上方台,又不停地被击飞下来。
而那个一身红衣的“库勒”始终站立在群群杀手的正中央,她没有取下面具,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南城门的方向,看着望月楼上的姚昕!
她身边有一个黑衣的侍卫——蓝甄,能够以一敌百、以一敌千。
再强劲的对手,再快的速度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是刀起刀落,人头落地也只是眨眼一瞬。
血水汇聚成小流顺着凹陷的咒纹从方台上流到地面,一边沉进到地底下,一边被灼热的太阳吸取,而伫立于方台之上的二人身上,自始至终,未沾一滴血。
姚昕与方台上的“国师”遥遥相望,四目相对。
也许是一刻钟,但也许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周国的杀手才是那个蝼蚁,被更残暴的人肆意杀害后随手将尸体堆砌在现场的方台下。
她抿紧双唇,唇色渐渐泛起了白色。在心中挣扎了许久许久后,她终是对着身后即将沉不住气的人轻声道了句:“司越,起火。”
司越心里是惊讶的,他一边着急祭祀台上的战况,一边焦急着眼前人的抉择。
他以为眼前人是心慈手软的。
但好像并不是。
他快速地扫了眼水月大街上的人,心里闪过一瞬异样,也仅仅只是一瞬,不能再多了,再多就对不起这十数年的点点滴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用雀跃跳动的火苗引燃了一条灰色的引线,拇指大的火光点子一瞬间就跟着引线条儿窜得飞快,只余下一串刺啦刺啦的惊心声音——
那是姚昕在不归山里钻研出来的东西,灵感来源于周国随处可见的烟花,经她改良后爆炸的威力比烟火强上数百倍,取名为“震慑天地”。
而那引线上余下的嗞嗞声音,就是一场血腥的宣告。
杀手杀不了库勒,姚昕早有所料,震慑天地是她最后一招。
此招之后,若是水月能活,那她仅仅只是水月,若是不能活,那她就是水月国的国师——库勒!
“抱歉了,水月。”
引线“嗞嗞”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在姚昕和司越都以为整条水月大街都要给库勒陪葬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丛丛五光十色的光束,光束直冲云霄!
下一刻,一声声震耳的爆炸声在晴朗的天空里响彻。
随即一朵朵如莲花般骤然绽放的烟花齐齐盛开在广袤的蓝天白云里,一瞬间百花齐放。纵使此时此刻艳阳高照,也难掩这场宛若积赞了上百年的盛世烟火。
“昕儿,好看吗?”
这熟悉的声音分明如往日一样的温润平和,可此刻落在姚昕的耳朵里却是那般冰冷刺骨。
她回头看去,水月一袭红衣,飘飘然如谪仙降世。
她走到姚昕身侧,与她共看了这场烟花。
姚昕的心跳声如同那烟花绽放的声音一样,如雷在鼓,亦是杂乱无章。
花开终有时,更何况只是一瞬的烟火。
终于在烟花即将凋谢的那一刻,亦是人防备最薄弱的那一刻,有人忽然转身,决绝地将手里的匕首刺进了另一人的心口,顿时鲜血横流。
烟花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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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不见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