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昕被司越带回官驿后,直到夜幕降临时她的脑子才重新完全清醒回来。
她对司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变得迟钝的迷药,是你下的?”
司越不语,默认了。
姚昕也没生气,她道:“多此一举。所幸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司越并不知她深意,只道:“大人,大王子来说这次的幕后之人是大公主水月溪,赫连林筠和呼延德勒也在暗中出了力。”
“水月溪、赫连林筠、呼延德勒。”姚昕冷笑,“刚好就是我当初让你传信的人么。”
司越垂首,“大人,我们在暗中已经查明,呼延德勒和水月淮确有参与。”
“参与?”姚昕蹙眉,“那谁主使的?赫连林筠?”
司越点点头,“是他,水月淮和呼延德勒也只是他的挡箭牌。殊不知大人又替他们推出了一个挡箭牌。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月溪和水月淮和呼延德勒暗中来往始终是对我们没有好处。”
不知怎的,姚昕脑海里忽地闪过水月溪的笑颜,还有什么东西也闪过去了,她没来得及抓住。
“大人?”
“哦!”姚昕回神,道:“水月泽身为——”
她顿了顿,继续道:“她是水月国的王储,势必会护着水月国的安稳,这件事之后,她和水月国王不可能不查水月溪的,到时候呼延德勒的行踪就会暴露。如果更好一点,呼延德勒和水月淮暗中勾结也会公之于众。”
“而且,在周国土地之外的水月国内,逍遥王如此肆意妄为,我不信陛下沉得住气。只要陛下对逍遥王出手了,我在水月国就能好过很多。”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在姚昕心中,她依旧怀疑上了赫连林青。
根据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很有可能,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那就是赫连林筠现在所做的事情都是赫连林青授意的。
就算不是授意,也是默许了。
姚昕叹了口气,忽地问道:“谁让你给我放迷药的?兰姨?”
她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见司越摇了摇头:“是陛下。”
姚昕大惊:“赫连林青?!”
当真是赫连林青授意的?!
“你怎跟他还有来往?”姚昕整个人的语气都不好了。
司越大惊,当即跪在地上请罪:“大人明鉴!属下绝不会背叛大人!只是昨夜戌时,茶瓷宴的人突然找上属下,给了属下迷迭香,说只有这样大人您才可以免受流言之苦!”
“茶瓷宴。”姚昕喃喃道,“照你这么说,茶瓷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戏,所以……主使真的只是赫连林筠?”
这番猜忌,无疑是落实了这场污言秽语的主使者是赫连林青!
可为什么?
就单纯地为了刁难她?
像周国皇城里那样?
所以……在赫连林青眼里并没有什么苍生之福,他只看得到自己的一时兴起。只要他兴致来了,即使隔着千万里,也要拿她姚昕玩乐?
这样的君王,还有何可效忠的?
不对!
赫连林青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可谓是废寝忘食,这也是她进了皇宫后与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这样的君王,重农重商,凿运河,开沟渠,撤宵禁,兴科举……
所以明君的背后也是这样会因一时兴起而拿上万百姓的姓名去开玩笑的?
赫连林青此番作为实在难以理解。
“司越,兰姨知晓此次闹剧的背后主使吗?”姚昕淡声道。
司越回道:“知道,司徒大人已经开始对赫连林筠出手了,她说您在水月国想做什么,尽管做,暗处的利箭,她给您折了。”
姚昕微动,她实在不知那个不归山里把做厨房得跟战场似的,还总是想着变花样做好吃的饭菜给她的人,暗地里的势力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以……兰姨留在不归山这么多年的原因是什么?
是为了守住她吗?
还是说单纯的为了困住她?
想不通,懒得想。
“水月泽可有对付逍遥王和呼延德勒?”姚昕问道。
司越如实告知:“大王子并没有对他们出手,只是在暗中以您的名义警告了他们,毕竟水月国并不能直面对上大周和大奴国。”
姚昕挑眉,“既然他知道用我的名义去警告呼延德勒,那为什么不直接用周国的名义去?”
“你知道吗?司越。”
司越自是猜不透。
姚昕轻笑道:“因为……他也想看好戏。”
“嘴上说着替我摆平,实际上做的却依旧是以水月国为先。”
她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仿佛如释重负般说道:“既如此,我也不能拂了大王子的好意,但也不能随了他的心意。”
随后她交待司越,道:“你去替我重新给铁弗真实名发一封密信,就说姚昕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司越不解,但也不问。
“郝司郎他们怎么样了?”
姚昕给自己和司越倒了杯茶水,说道:“邸司郎应该已经成了郝司郎的心腹了吧?”
司越回禀道:“是的!邸司郎为了取得郝司郎信任,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对致司郎打压,同时一直在拉拢新上任的禾司郎。禾司郎最开始的态度是中立,但现在隐隐有着偏向郝司郎的趋势。所以现在水月国的官系可以说致司郎孤立无援。”
“致司郎孤立无援,是吗?”姚昕喝了口茶,挑眉道:“别忘了他是除了是刑司部的司郎外,还是什么身份。”
司越想了想,道:“水月国王的胞弟。那就是说他背后还有一个水月国王在撑腰。”
姚昕点点头,她手里这杯茶太淡了。
这时司越又道:“大人,还有一件事也查清楚了。”
“新上任的这位吏部司郎完颜禾,背后是水月国大王子亲自举荐的。”
姚昕倒吸了口冷气,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水月泽——
又想起了水月泽,她的脑海里全是大王子府里的那一幕幕。
珍珠说水月泽是女子,水月泽说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她,岑溪、云合、蓝甄、徐令仪,就连去丰登赌场的司越,也是她!
姚昕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还有什么事吗?”姚昕撇开了水月泽的话题。
司越顿了顿,低声道:“致司郎虽然有水月国王做后台,但现在的情况来看,水月国王好像放弃他了。刑司部里近半的人手都已经被替换掉,他这位刑司郎快成为空壳了。”
“还有一件事,可能对大人的计划非常有用。”司越微微附身,在姚昕耳边低声道:“邸司郎拿着郝司郎给的前不停地招兵买马,据探子回报,他在郊外养了一支近千人的私军。”
“养私军?!”姚昕也被震惊到了,这无异于直接叛国!
“郝司郎知道这事吗?”姚昕问道。
司越摇头:“还在打探。”
姚昕沉眉,道:“你去茶瓷宴挑一个好手参军进去,我要知道这支私军的具体作用和动向。”
“是!”
司越正要领命离去,又被姚昕叫住道:“在暗处把消息散布出去,就说我已经与水月国大王子结成联盟。”
司越大吃一惊,硬生生憋回了想说的话。
今日不同往日,或许险棋才能制胜了。
据茶瓷宴的人来说,大奴国首相铁弗真多次出入丰登赌场,而那丰登赌场真正的主子是大奴国大王子呼延弦勒。
这个消息背后所代表的意味很有可能是铁弗真与呼延弦勒的关系匪浅。
但那铁弗真偏偏又众所周知是二王子呼延德勒的老师,倘若这只是明面上的站线呢?
若是推测成真,那这便是他们大奴国的内斗。
既然姚昕想要不费一兵一卒的将水月国归入周国版图,那么势必要在大奴国眼皮子底下动作。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准备引起大奴国自己的内斗,这样他们才能无暇顾及她。
如今大奴国的国王已经半身埋进土,现在是各位王子锋芒毕露的时间。
而首相铁弗真是大奴国两位王子之间虚假平和的维护者,若是铁弗真能出点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至于出什么事,姚昕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挑起他和呼延德勒的矛盾开始。
只要铁弗真和二王子呼延德勒起了争执,他必然连戏都不演了,直接光明正大地站立在大王子呼延弦勒身边。
这样的话,大奴国的内斗不就起了。
既如此,如何挑唆铁弗真和呼延德勒之间的矛盾?以及矛盾挑唆成功后,呼延德勒的后援是什么?
若是呼延德勒没有稳定强大的后援,就照他那脑子,根本斗不过铁弗真,更别说呼延弦勒了!
后援嘛。
姚昕想了想,呼延德勒的母亲是大奴国的王后,现在王后重病缠身,也不知道这母族的势力还能不能为他所用。
除此之外,呼延德勒一直都在暗中跟水月国的二王子水月淮有来往,甚至联合筹谋了不少事。
只要能保证水月淮一直支持呼延德勒,那么水月淮这个后援也是非常不错的。
那……如何加固水月淮和呼延德勒之间的联谊呢?
姚昕:他们的联谊稳不稳固,还要她去帮忙???
这个也好办,下次他们再有什么谋划的时候,她在暗中推波助澜一下不就好了。
可问题是,茶瓷宴的势力到底有多大?能不能插足两位王子的联谊?
太难了。
再说如何挑唆铁弗真和呼延德勒起争执?
铁弗真是呼延德勒的老师,也算是朝夕相处,是呼延德勒最为信赖之人。这要如何起争执?
呼延德勒非常在乎他的母亲,上次为了得到救她母亲的草药,甘愿受限于水月泽。
那么……若是大奴国王后出个意外,偏偏与铁弗真有关系,呼延德勒会如何?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引起大奴国无暇顾及水月国的源头就是大奴国的王后被铁弗真所害!
二王子为母报仇,与老师铁弗真反目为仇,首相铁弗真当即改站大王子一队。
于是呼延弦勒与铁弗真的联合,呼延德勒与其母族或水月淮的联合,两大联合内斗不止。
这么想着,姚昕写了封信想要传给赫连林青,这件事情该另派一人去大奴国走走了。
但却思及到如今的局势,茶瓷宴在针对水月国的事情上自是可信的,可现在落在的姚昕的事情上,不可信。
赫连林筠不可信。
就怕这信最后被送到了大奴国的手里。
可怕。
恰逢此时,司越已经办完事回来。
姚昕左思右想,还是问他道:“兰姨在这水月国内有多少人啊?可信吗?”
司越摇了摇头:“不知。但绝对可信。”
姚昕愁眉,又问道:“你往返周国和水月国之间,需要多久?”
司越想也没想,张口道:“一日。”
姚昕:???!!!
“好的,你来送信。”
她把给赫连林青的信给了司越,若是司越要给兰姨看也无妨,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司越犹豫道:“属下现在去送吗?”
姚昕的第一反应是“不然呢”,又见外面的夜色已经非常漆黑了,她早已习惯了司越晚上办事,却忘了他也是需要休息的。
“明日吧,你有空的时候再去,我也不是特别急。”姚昕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其实挺急的。
她很怕呼延弦勒和铁弗真要出手了。
怕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落空,怕完成不了赫连林青给的任务,怕水月国真的被毁于一旦。
“司越,你为什么能做到日行千里?”
姚昕望着司越时的眸子隐隐有些发亮,可能只是因为烛火的原因吧,因为司越没有在她眼睛里看到半分期翼和崇拜,反而是阴沉和躲避。
司越喉咙间有些空,他吞了吞口水,才道:“术法。”
“术法?”姚昕又问:“你能变成其他样子吗?”
司越不解,但下一刻就明白了眼前人所言何意,当即睁大了眸子,“大,大人,您,为何这么问?”
姚昕忽地凑近了他,盯着他的脸看:“你能变成我的模样吗?”
司越僵硬着身子后退半步,不确定地道:“水月泽是跟大人说了什么吗?”
姚昕顿住,半晌才“嗯”了声,道:“你知道她不是凡人,是吗?”
司越垂眸不语。
又听姚昕道:“你知道徐令仪,可我不知道。因为医仙谷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徐令仪完全就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所以徐令仪死后,没有人会记得她。”
“但是,你记得她——”姚昕顿了顿,望着司越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也不是凡人。”
“你已经死了,对吗?司越。”
司越浑身本就僵冷,早没了心跳,如今听到姚昕这么说出来,他突然有一种又死了一次的感觉。
“是!属下……只是一只亡灵。”司越也大胆地承认,不卑不亢道:“八年前为歆文王姬殉葬,一年前由巫大人亲手挖出来,完成未完成的使命!”
本以为姚昕会惊恐地大叫着跑开,却不料他眼前人只是抿着唇看着自己。
姚昕早知道他是阴灵了,她向面前的人伸出手去,问了句:“我可以摸摸你吗?”
司越:???
他还是站直了身子,微微抬头,道:“可以!”
姚昕摸上了他的胸口,那里是僵硬的,冰凉的。因着没有竹伞在身旁,这一次的接触格外的刺骨。
哪里真的没有一丁点心脏跳动的动静,太安静了,死寂。
“你真的……死了。”姚昕问出这句话后,忽地就升起一阵害怕,浑身也起了层鸡皮疙瘩。
司越行礼道:“回禀大人,属下已经死了八年了。”
姚昕收回了手,她有些腿软,重新坐回茶桌对面,似乎这样就可以尽量拉大她与司越之间的距离。
她摩挲着冷掉的茶杯,只觉得这茶杯都可怖得很,随即被她抛开了。
出声问道:“你未完成的任务是什么?”
她没有抬头去看司越,可能是心虚吧。
她顿了顿,又道:“是杀了库勒,给歆文王姬报仇吗?”
“是!”
姚昕点了点头,“你走吧,我想睡觉了,有点冷。”
司越愣怔了一瞬,“大人好生休息,司越就——先退下了。”
其实他想习惯性地说他就在隔壁,可又反应过来今日姚昕的惊恐,便硬生生地把话改了过去,又替姚昕关好房门。
这天晚上姚昕又做了噩梦。
她梦见月黑风高的坟山上,她给徐令仪刻墓碑,结果满脸是血的徐令仪从坟堆里爬了出来。
在她惊醒的时候,窗外恰好又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总觉得这个屋子里格外的冷,似乎棉被也是冰的,甚至还有冷风往她脖颈里灌。
她太害怕了,想叫司越可是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把自己缩在被窝里,嘴里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叫着司越。可是越叫司越,脑海里徐令仪的那张带血的脸越发清晰,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恨不得整个人埋在被窝里。
纵使这样,她的房门还是被人推开。
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拉开了她的被褥,将她从窒息的被窝里捞出来。
是司越。
在看清来人后,姚昕抛却了徐令仪的噩梦,也忘记了司越的真实身份,她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就是半宿,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要回不归山。
她说:“我好想兰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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