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入室,明媚张扬。
明樱折腾了半宿再醒来已是晌午时分,身侧早已没有了梁珩的身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紧了被角,在别人家的第二天就睡到大中午,怪让人羞耻的。
她慢慢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呆了半响,似想到什么目光紧张地望向身下的被单,每一处仔细都看了下,没有沾到一点红色,明樱这才松了口气。她经期来的第一天一般量会很大,就算垫很长的卫生巾也会有侧漏的情况,好在这次没有。
明樱拿过手机看了眼,发现丁语柠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兼职做得如何了,今天会什么时候回来,她们明日还有课要上。
明樱抿着唇指尖在手机键盘敲敲打打了一会,也没有把写好的那段话给丁语柠发过去。自从她妈妈出车祸后,丁语柠对她的维护与帮助她看在眼里,她既不是不信任她,也不是不想告诉她关于她和梁珩的事情,而是她觉得她和梁珩的事就像是美丽的泡沫随时都会破灭,说与不说都没有差别。
明樱把刚才打下的那段话全删了,又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应该晚上八九点回去。
明樱把手机搁下,她穿上鞋出了卧房,去浴室刷牙洗脸一番后往楼下走去,她在房门大开的书房看见了梁珩,他正在画画,画已完成了大半,正在做收尾工作。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眸朝她望来,嗓音清润又温和:“起来了。”
明樱点点头。
她跨过门槛进了书房,她的视线落在他画的画上,是一副江南烟雨图,烟雨笼罩之下的天地寂寥,整副画都透露着一股悲怆之感,她本以为像他这般衣食无忧的世家公子哥的画风该是钟鸣鼎食繁华之景,却没想到是如今这画风。
“怎么不叫我?”明樱问梁珩。
“看你睡得那么香,不舍得。”
明樱的话当即就红了大半。
梁珩搁下画笔对她说:“帮我磨下墨,我题个字。”
明樱走至了他身旁,与他距离半米远,也更近距离地观赏到了他的画。明樱不是国画专业人员,只是用业余欣赏的眼光观赏着,他画的画确实很好看,无论是细节用笔和意境都处处周到,跟他为人一般。
明樱帮梁珩磨起了墨,她之前从未磨过,所以一开始时磨得笨手笨脚的。梁珩似看不过眼了,他走至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手教她,从如何起墨到磨出墨来,每一步都极尽耐心。明樱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昨夜里,他也是用这般耐心的态度拉着她的手放在了他那处细致地教导她,直教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脸怎么红了?”梁珩问她。
“太热了。”
梁珩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他松开她的手,又走回了原处,砚台里墨水已经磨好,梁珩拿过毛笔蘸了蘸墨水。明樱之前虽然已见过梁珩的画或者书法,但还从未亲眼见过他创作的过程,如今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她睁大着杏眸落至在他拿着毛笔的手上。
见他在画的右上角处题上:
烟雨江南三月凉,青衣白马笛声扬。
海阔风骤扁舟客,风渡码头话凄凉。
他的书法行书飘逸却又字字清晰,每个字都像是艺术字,彰显着书法之美。若他开书法展,明樱定会去买一副,假如她买得起的话。
明樱见梁珩拿过一旁的章盖在了画上,章下盖上是“子望”两个字。
明樱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子望而不是你的名字,这两字有何意义吗?”
“子望是我的字。”
梁珩的话让明樱愣了下才回味过来,少数世家豪门还沿袭着古代的取名制度,除了姓与名外,还会取字,而“子望”二字便是梁珩的字。明樱这般普通家庭出身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那子望...有何意义吗?”
“大概是望子成龙之意。”
梁珩把章盖回原处,问明樱:“身体还痛吗?”
“不痛了。”昨天他给她吃的止痛药药效很奏效,她自吃了后便缓了过来,而且她来经期一般是最开始的前五个小时会痛,只要熬过这五个小时痛感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的精神也会恢复过来。
两人在二院用过午饭后便回了三院,三院的东厢房有个影厅,两人打算下午在影厅内看场电影,碟片都已经挑好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梁珩美国总部那边出了事需要他亲自过去处理,两人看电影的事儿只能暂搁。
梁珩把明樱送回了学校,在她临下车前他俯身过来亲了她一下,说:“我可能需要在那边待段时间。”
明樱不懂商业,更也不懂资本的运作,但她知道需要他本人亲自过去处理的应是棘手之事。
明樱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说:“你早点回来。”
“我会的。”
明樱下了车目送梁珩的车远去。她之前顾念着他公司那边出了事想自己打车回来,然而梁珩却驳回了她的话,亲自送她回来,事情做得周到妥帖,有始有终。
明樱并未回宿舍,而是坐地铁去了她妈妈所在的医院。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医院,那里有她恐惧的针头和苦苦的药,然而现在她却把医院当成了第二个家,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只因为这里住着她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妈妈。
明樱先去医院缴费处把欠下的医疗手术费给缴清。以往重症监护室每日的费用她都是用手机在线上交的,但她妈妈的医疗手术费由于金额太大,线上没有缴费通道,需要本人到医院缴费窗口去缴费。
当明樱输入密码支付成功时,窗口的收费人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在好奇这小姑娘家家的去哪弄来的一百万,明樱被他盯得局促不安,不过略一想又淡定下来,这钱不是她偷来的抢来的,是梁珩给她的,她用得心安理得,不必这般谨小慎微,她微微挺直了身板,后面还有等待着缴费的人,收费人员很快就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她拿着缴费清单往住院部重症监护室室走去,这一个月来堆砌在心口沉重的石头仿佛被推开,阔别已久的轻松之感又回到了她身上,她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他会收到消费短信的吧?
或许他人现在在飞机上连不了网,还没看到罢。
明樱到了重症监护室前,蓝色的大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场景。门口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是病人的家属。现在还未到探视的时间,明樱只能跟他们一起等在门外。
明樱看见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对着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略一细听,还能听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类词语,是病人家属在给她的男人祈祷。
医院的墙比教堂听过更多的祷告。
自黄月莹出车祸后,明樱才切身体会到这句话。她又想起了黄月莹出车祸的那晚,冰天冻地,寒风刺骨,她裹着厚厚的长外套在手术室外站了一整晚,不眠不休,担惊受怕。她也是像这位五十来岁的男人一样对着医院的墙壁祷告,希望老天放过她妈妈,不要带她走。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悲惨凄切的巨大哀嚎声,徇声望去,只见一位头发凌乱的中年母亲边哭着边跟着一辆正被医生和护士推着的病床,病床上是一位十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的脸上戴着氧气罩,头被白色的纱布裹着一层又一层,他刚被抢救完,正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听周围人说是学业压力过大不堪重负从教学楼上跳下来的。
重症监护室的蓝色大门短暂性地打开,医生和护士推着小男孩入了里面,明樱透过打开的大门往里看了眼,她妈妈仍然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六号床的位置上,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体征的管子,闭着双眼,未有醒过来的征兆。
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很快被关上,男孩的母亲被隔离在外,她哭着双手扒着大门慢慢滑了下去,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喉咙沙哑,孩子是母亲的命,孩子出了事,她的精神支柱也就倒了。
在重症监护室前等待的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呢?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了探视的时间,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拿了笔和本过来,每个来探视的人都要在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还要穿上无菌服才能被准许入内。明樱签好名穿好无菌服,她排在第三个入内的顺序里,每个人探视的时间是十五分钟。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终于轮到她。这一个多月来明樱来过太多次,对探视流程已熟捻于心,她跟随着管床护士入了重症监护室,走到她妈妈的病床前,刚才小男孩被推进来的时候大门开过一次,她已经透过开着的门远远看过她妈妈,然而远没有如今近距离看时更令她心酸。
黄月莹是个极爱美之人,她生得也漂亮,听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里出了名的美人,但也正是她的美,她重男轻女的父母早早让她辍了学,为了那十万的彩礼要把她允给同乡的人,黄月莹自然不肯,她从小山沟里逃到豪华的京都,那时她举目无亲,只能做着最低端的收银工作,明吕追求她的攻势热烈又大方,又是京都户口,黄月莹就这样被哄骗着成了他的妻子,没想到只是从一个坑跳到了另外一个坑里面。
如今黄月莹才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个多月,她的面容已苍白如纸,憔悴凹陷,不见了往日风华。
明樱在黄月莹的病床前蹲了下来,她拿起黄月莹放于身侧的手贴在柔软的脸颊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越流越多。
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她真的好想她。
十五分钟稍纵即逝,管床护士过来提醒明樱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明樱恋恋不舍地想把黄月莹的手放下,然而黄月莹的指尖却突然动了一下,明樱朦胧的泪眼一下子就清明了过来,她脸上盛着狂喜的表情转头跟护士说:“你看见我妈妈的手动了吗?她的手动了!”
管床护士替明樱叫来了医生,医生给黄月莹全身查体了一下。
明樱站在旁边迫不及待地问:“医生,我妈妈是快要醒了吗?”
医生说:“不要对植物人有刻板的以为动都不会动的影响,植物人既可以听到你说话,平时的时候可能也会动一动,但这并不表示病人就会醒过来。刚才我给病人查体了一番,病人近段时间还是未有转醒的迹象,还需要维持生命体征以待更长时间地观察。”
医生的话让明樱从狂喜再次陷入绝望当中,她本来以为自己看到了曙光,然而前方仍然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