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巨树终于用它层叠的枝桠填满了穹顶,于是世界便陷入极夜的黑暗。坐在窗边的少女不知凝视了窗外的世界多久,入目的只有浓烈得令人喘不上气的黑,黑到她都快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了。

  现实是如此的不讲道理,姬夏没有了咒力和术式,甚至连这半年来一点点锻炼出来的优秀的身体素质也一同消失了。她几乎能听见命运一边跳着欢快的牛仔舞步一边大声地在她耳边发出嘲笑:看呐!你多失败!你在意的东西一个都守不住!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那并不是一个合时宜的吻,于是那晚之后,他们便缄默着心照不宣,谁也不再提起,仿佛那场放肆的宣泄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幻梦,而今梦醒了,两个人各自走上自己的归途,渐行渐远。

  世界意识也不再上蹿下跳地想办法继续让她拯救世界了,它安静地卧在姬夏膝头,仿佛一只真正的猫,尾巴尖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扫。

  “姬夏……”

  你会恨我吗?恨我如此自私地将你拉进这个世界,推着你前进,逼迫你成长,让你得到了爱又失去了爱。

  可世界意识终究没能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语问出口,它只唤了一声少女的姓名,便觉得喉头酸涩鼓胀得说不出话。

  明明它不是真正的生物,说话也不需要使用咽喉。

  沉寂了许久的房门被“笃笃笃”地敲响,姬夏将目光从窗外的黑暗中收回,起身去开了门,世界意识便顺从地跳到地上,看着栗色短发的少女拎着两份食物站在门外,面带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那今天的饭也该好好吃对吧?”

  钉崎野蔷薇故作轻松地朝姬夏笑了笑,拎着两盒便当走到桌子前,便当是火系能力的咒术师加热的,盒子底部还有不少烟熏火燎的痕迹。姬夏接过她递来的方便筷子扯开,交叉着刮了刮筷子尾部细小的倒刺。

  室内很安静,两个少女面对面坐在桌旁,目光却没有半分交错。

  “钉崎,你甘心吗?”

  栗色短发的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扒饭,冷不丁听到姬夏这一句问话,沉默着眨了眨眼,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

  “当然不甘心啊!谁会甘心这样的……”钉崎野蔷薇咽下口中的食物,长叹了一口气:“可是谁都知道,这无法避免,我们每个人都尽力了。”

  她说不出“结局”这样的字眼,她也不愿承认,未来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想,只要她还活着,还有一丝力气,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让世界就此毁灭。

  屋子里的灯光明明灭灭,供电厂早就无法供电了,如今安全区内亮着的灯都是咒术师们用他们各种稀奇古怪的咒术鼓捣出来的,方便又好用,就是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咒术师重新灌注一遍咒力。

  钉崎野蔷薇有些无奈地放下碗筷走到台灯前,抬手给台灯注入咒力。

  “……是啊,我也……”

  她听见身后的少女似乎说了什么,略微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去,递出一个探询的目光。

  灌注了咒力的台灯再次光芒大亮,便显得钉崎野蔷薇的影子也分外清晰。姬夏的半张面孔隐在那阴影里,辨不清神色,唯有一双黑亮的眸子,平静,却燃着不屈的烈焰。

  她不甘心。

  白色的枝条凌空抽射而来,迅猛如猎食的巨蟒,一副誓要将安全区边缘抵御着侵蚀的咒术师们尽数吞噬的样子。

  乙骨忧太的长刀们早就在没完没了的战斗中碎了个干净,如今手中的咒具只剩下数月之前姬夏交给他的凤鸣秋梧。

  可随着姬夏的咒力与术式彻底崩溃,乙骨忧太从她那里复制到的术式不知为何也一同消失了。眼下琴是用不了了,所幸琴中剑质量过硬,在他手里砍了几百条白色枝条也毫发无损。

  当初水库一战中,姬夏全力一击也无法撼动的白色枝条,现在倒是好解决多了,随手一砍便能砍断。可那玩意断了之后不过数秒便能重新生长出来一条新的,继续攻击安全区边缘的咒术师,扰得人不胜其烦。

  乙骨忧太反手帮猪野琢真解决了他视角盲区激射而来的枝条,得到这位准一级咒术师一个感激的眼神。

  白色枝条虽说可以再生,可想要完全再生到足够威胁到一级咒术师的程度也是需要时间的。乙骨忧太挑着将最强的几根枝条解决掉,见此处的状况终于有所缓解,略松了口气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下一个防御点。

  咒术师们的损耗太大了,不过是数日下来,幸存的咒术师数量便锐减了三分之一。偏偏防御点有十数个,乙骨忧太和五条悟这两个顶级战力安排到哪里驻守都不合适,只能两人轮班,见哪个防御点支撑得困难便跑去帮一下,一天下来仿佛跑了个马拉松。

  对这两个人来说,跑个马拉松自然不成什么问题,只是他们再强,到底还是人类,总会有吃不消的时候。

  如今前路一片迷茫,谁也看不分明哪里有出路,便只能这么日复一日地熬着,怀揣着一点微小的、不可言说的希冀。

  “乙骨同学,回去休息吧。”

  乙骨忧太还未赶到下一个防御点,远远便见到了一个张扬的白发身影,这才心下稍安,随之便有铺天盖地的疲惫从四肢漫上身体。

  出言提醒的七海建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转身向防御点的方向走去了,背影中带了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乙骨忧太并未出言反驳,他也明白,自己只有休息好了,才能让这个安全区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从背后解下凤鸣秋梧,想要将琴中剑放回琴身下的暗格,却冷不防手中一轻,琴和剑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射出去,朝着安全区内的某处去了。

  乙骨忧太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弄得愣了一瞬,没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到底还是一扭身追了上去。

  他现在就剩这一个能用的咒具了,虽说他的战斗不完全是靠咒具进行的,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凤鸣秋梧离开的速度很快,不过因为琴身是发光的,在一片黑暗中有些过于显眼,乙骨忧太追得便也不吃力,不过片刻便见到这流光溢彩的一琴一剑顺着某扇半开的窗子钻了进去。

  乙骨忧太觉得自己的脑子许是有些累了,险些也随着琴剑一起从窗子钻进去,直到走到了窗子前边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略有些懊恼地一拍脑袋,绕路去了房间门口。

  而房间之内,姬夏捧着从窗外飞进来落到自己手中的琴剑,和身旁的世界意识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笃笃笃”的敲门声让这对视的一人一猫回过神来,连忙开了门,将在外面等候了许久的乙骨忧太带了进来。

  “这……”

  乙骨忧太看到姬夏和她手中的琴剑时也有点懵,姬夏咒力和术式全部崩溃的事他知道,在死灭洄游的最初她也曾给其他人提供过各种各样的咒具,可那些咒具如今都同姬夏的咒力一起溃散了,只有这个交到他手上的凤鸣秋梧依旧存在。

  他不清楚为什么凤鸣秋梧幸存了下来,但他觉得这或许会成为姬夏的转机也说不定。

  “我记得你的游戏背包里没有这个,我也没给你做过这张琴……”世界意识绕着凤鸣秋梧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是这确实又是你那游戏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姬夏也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的青玉流都没了,自己之前交给乙骨忧太的凤鸣秋梧还存在。她皱着眉回忆了半晌,有些犹疑地回答道:“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

  世界意识惊得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这不可能!你的能力是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容许的啊!”

  嗯?

  姬夏眉梢一挑,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她伸手揉了揉小猫咪的尾巴毛:“我的能力?那些咒力和术式不是我的能力吗?”

  “是,但不完全是。”

  小猫咪略显严肃地点了点脑袋,抬头向姬夏解释道:“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吧,你被我带来到这里之后,我为你重塑了身体和术式。”

  姬夏点了点头。

  “我虽然是世界意识,但也要遵守世界的规则,是无法在这个世界凭空为你创造这么多东西的。”

  世界意识在“这个世界”几个字上咬了重音,姬夏隐隐约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甚明晰,只好继续听世界意识讲下去。

  “姬夏来自另一个世界,恰巧她原来的世界,规则也不允许她的能力发挥作用。”世界意识顿了顿,尾巴尖扫过姬夏的手指:“但是从她的世界来到我们的世界,需要穿过时空罅隙,在那里,她的能力不受任何一个世界规则的限制。”

  “我便在那时,借用了她本身的能力,为她创造了一套她能最快熟悉起来的术式,还有各种道具。”

  “但那些都依托于她这具身体里的咒力才存在,所以之前她咒力消散,那些道具便也溃散了。”

  世界意识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凤鸣秋梧很明显就是用姬夏自身原本的能力制造出来的,可是不应该啊……”

  两人一猫陷入了沉思。

  “那时……”乙骨忧太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难不成那个山村有什么特别之处?”

  “应该不是那个山村。”

  姬夏缓缓摇了摇头,回忆着自己当初锻造凤鸣秋梧的始末:“我是触碰了玄晶陨铁之后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真正特别的应该是那里。”

  “那里?哪里?”世界意识扒着姬夏的腿问道。

  “既然你知道游戏,那应该也知道神剑冢吧?”姬夏将世界意识抱到自己的腿上:“那时我便是不知为何被传送进了一个跟神剑冢一模一样的空间,不把凤鸣秋梧做出来就没办法出去。”

  姬夏说着说着又有些出神:“制造凤鸣秋梧的那种感觉还挺玄乎的,一开始我总失败,直到后来有个声音告诉我,万事万物都在我心中……”

  “说起来那声音还挺耳熟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来着。”姬夏顺了顺世界意识背上的毛:“但现在看来,那声音应该不是你。可不是你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既然能使用你原本的能力,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之外……”世界意识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过载了:“可是怎么做到的……把你带出这个世界又把你送回来……”

  姬夏仿佛看到了世界意识的小猫脑袋正往外冒白烟。

  “这么说,只要我有办法脱离这个世界,就可以不受规则制约,恢复我的能力,再次创造出咒力和术式?”姬夏摸着下巴问道。

  “不止,你原本的能力强得离谱,别说恢复咒力和术式,你就是想毁灭一颗星球都绰绰有余。”世界意识摇晃着小猫尾巴,若有所思:“可是我现在的能力只够把你送回原世界,如果说将你带去世界之外再带回来……倒是能做到。”

  “但你就再也回不去家了。”

  世界意识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抑扬顿挫的变化,可它最后的那句话还是如同一柄重锤,沉重起敲击在姬夏的心头。

  她莫名其妙被拉进了这个咒术世界,逼着自己不断前进,所求的不过就是那一丝回家的机会,如今世界意识清楚地将唯一一个拯救世界的可能性摆在她的面前,但代价是她再也无法回家。

  值得吗?

  姬夏的心绪无比混乱。

  “姬夏?姬夏!”

  一旁的乙骨忧太见她神色不对,连唤了她好几声才有反应,他微皱着眉,直视姬夏蓄满了纠结和无措的眼瞳,缓缓开口道。

  “不要轻易放弃回家的路,那只是一个可能,不要用你的一切去赌。而且……”

  面色阴郁的少年忽而展颜笑了笑:“谁说未来一定不会有奇迹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