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扭曲的脸刹那间恢复了原样,他定定地注视着谢澜,眼眸深处是一闪而过的畏惧和服从。

  只是那些情绪消散的太快了,就像是被随手抹去的灰尘,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快得谢澜都没有发现。

  男人勾起嘴角露出了抹得体的微笑,只是幽黑的眸子里是冷冽的杀意,和丑陋的嫉妒。

  须臾,他叹息般地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的,偏袒于他啊。”

  谢澜不知道男人这话从何说起,心中琢磨着,听他话中的意思,不仅是认识他,还认识慕容锦喽。

  他和慕容锦共同认识的人,只有在上了梅大之后。

  而他面前这个男人,虽然面相上看着很年轻,但是他身上弥漫着的腐朽的气息告诉他,这个男人的岁数往少了说,也得有个百八十岁了。

  他和慕容锦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老怪物啊?!

  谢澜心中的疑团还在不断地增大,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慢慢地分析推理男人的身份了。

  谢澜在心中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最中规中矩地说法来回答男人的问题,“他是我的朋友,我偏袒朋友不是应该的吗。”

  男人挑起左边的眉峰,看着谢澜的目光中多了些同情,古怪地说道:“你拿他当朋友,他可未必对你坦诚相待啊。”

  谢澜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男人的眼神,才垂下眼睑,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男人阴阳怪气的话就钻进了耳中。

  都说泥人尚有三分血性,谢澜脾气本就不好,不过是忌惮着男人非人的身份和他身后的那些毛僵,才一直憋着火气认怂。

  现在听着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阴阳慕容锦,忍了半天的脾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谢澜倏地抬眸,目光凌厉地看向男人,冷声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澜的面相和气质虽然偏向于阳光开朗,看上去奶乖奶乖的。但是真的沉下来后,也是眉眼凌冽,气势逼人。

  男人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方才还只是薄薄透透的,萦绕在手边的黑雾渐渐变得稠密。

  它们氤氲开来,像是有了生命的活物,缠绕在男人的身上,漂浮在男人的身后,时不时地变换个形状,让男人看上去更加的神秘可怖。

  方才黑气淡,谢澜看不见。

  这回黑雾浓重的跟块黑色的实心板子似的,还一动一动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谢澜就是想看不见都不可能。

  那是,什么东西?

  谢澜试图从他的恐怖知识库里寻求答案,可是那里面实在贫瘠的可怜,没办法给出他一个准确的答案,甚至连未经证明的假设都没有。

  要知道人类对未知的东西存在着本能的恐惧,谢澜也是如此。在他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一切科学化,合理化后,就只剩下了本能的恐惧。

  这一刻,恐惧让谢澜如坠冰窟。

  他想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可是他的双脚就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样,没办法挪动分毫。

  男人一直注视着谢澜,自然没有错过那再次变白的脸色,抿地紧紧的唇,和眼中明晃晃的恐惧。

  “你在怕我。”这一次,男人用的是肯定句,他歪了下头,大半张脸陷入了漆黑的雾气中,消失不见。

  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俊脸在黑雾的衬托下,像极了石膏做得雕像,假的骇人。

  尤其是那只全黑的眼睛,更加证明了男人非人的身份。

  “可你却不怕慕容锦,明明我们是一样的啊,为什么你只害怕我呢。”

  “这对我不公平!明明我才是比慕容锦更希望你好的那个人啊!”

  “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骗子,却要害怕我?!”

  男人一声一声的质问和哀戚的目光让谢澜心底发毛,方寸大乱。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负心的渣男,骗走了人家的感情,又将人家狠狠地抛弃。

  谢澜用力咬了下口腔里的软肉,直到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才重新镇定了下来。

  他星眸微眯,狠戾地瞪男人,斥责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澜这人护短的厉害,慕容锦又是他唯一喜欢的人。

  虽然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发展的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但不妨碍他将慕容锦划进了自己的保护圈。

  现在听一只僵尸骂慕容锦也是僵尸,谢澜的脾气登时就压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不害怕了,心火簇簇地向上蹿,将仅剩下的那点恐惧都燃烧殆尽了。

  “我胡说八道?”男人倏地出现在了谢澜的面前,惊得谢澜瞳孔一紧,双脚本能地向后退,右手赶忙去掏口袋里的符纸。

  谢澜的反应速度其实已经够快的了,只是比起男人而言,还是慢的。

  冰凉的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了谢澜已经伸进口袋中的右手腕,用不容挣扎的力度拽了出来。

  男人看着谢澜指尖带出来的黄符,摇头失笑,“我说了,这东西对我没有用的。”

  说罢,他在谢澜震惊的目光中,用另一只手取下了夹在指间的黄符,随便攥成了团后,轻飘飘地掷在了地上。

  “……”谢澜看了看男人,又低头看地上那团没有喷火,也没有放电,无事发生,就跟普通废纸团子没什么两样的黄符团子,再次抬头看向男人。

  此时此刻,谢澜终于明白了,他的杀手锏,在这个怪物的眼中,真的什么都不是。

  谢澜目瞪口呆。

  谢澜难以置信。

  谢澜生无可恋。

  谢澜放弃挣扎了,任凭男人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穿过阴冷彻骨的黑气,压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掌心之下,是布料柔软的衣服,薄薄的一层布料下,是极不正常的,冰冷的,坚硬的,好似冰坨一样的胸膛。

  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时的起伏。

  不正常的寒意穿透了掌心的皮肤血肉,再顺着血液流遍了谢澜的四肢百骸。

  毛骨悚然。

  除了毛骨悚然外,谢澜觉得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受了。

  他亲手摸了僵尸的胸,他的手就贴在僵尸的胸口上,还有什么比这一刻发生的事情更可怕吗?

  没有了。

  谢澜眼前一片漆黑,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感觉到了吗,我没有心跳。”男人似乎嫌谢澜吓得还够似的,又在几乎被压垮了的骆驼身上添了根稻草。

  谢澜要疯了,他现在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甚至连动都不敢,生怕这个疯子一样的僵尸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高级僵尸看上去与活人无异,但其实他是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的。”男人放下了谢澜的手,认真地讲解道。

  谢澜觉得腕子上的桎梏松开了,赶忙抽出了自己的手,死死地护在胸口,警觉地看着男人,就怕他再发疯拿自己的手。

  男人看谢澜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句也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刚想着再给谢澜说一遍,让他好好记住,忽地脸色大变。

  他朝谢澜伸出了手,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那些黑气猛地暴涨,就像张巨大的渔网似的,铺天盖地地朝谢澜倾轧而去。

  随着男人一同动的还有那些感受到了男人情绪的毛僵,它们挥舞着僵硬的手臂,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谢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脑子里一片空白,遵循着动物逃生的本能,转过身,拼了命地向前跑,一秒钟也不敢浪费。

  他能感觉得到那阴冷的黑雾触碰到了他的指尖,如果不再快一点的话,他就会被那可怕的黑雾吞噬掉。

  谢澜能感觉得什么东西缠在了他的左脚的脚踝上,刺骨的阴冷钻进了血肉,渗入了骨髓,让他的左脚瞬间就麻痹掉了。

  他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一步,本以为会摔倒在沙土上,没想到一头撞进了个满是冷香的怀抱中。

  谢澜看着眼前的黑暗,嗅着熟悉的味道,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两只手死死地抓握着手下的有些粗糙的布料。

  是慕容锦,他来了,来救自己了!

  他能感觉都到腰背上多出了两条手臂,它们用力地收紧,再收紧,像是两条钢筋一样死死地箍住自己,勒地他皮肉生疼,却让他无比的安心。

  谢澜安了心,放任自己霸占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怀抱。说来也是奇怪,这几次遇到僵尸,只要慕容锦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心安了。

  大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谢澜被自己逗笑了,寻思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恋爱脑。

  不过谢澜才放下的心还没有落实,便又开始担心慕容锦和他一样是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那个可怕的男人。

  那结果不就成了,千里送人头了嘛。

  这都什么事啊。谢澜双手抵在慕容锦的胸口,试图将自己从慕容锦身上撕下来,问问他有没有带外援。

  谁成想箍在腰背上的手臂又用力收紧了些,将谢澜压了回去。

  “呦~这么多毛僵啊?可真是稀奇了啊。看来贫道今天是能杀个过瘾了。”

  这一次被迫靠在慕容锦的怀里的谢澜,听到了疯道士乖戾的声音,激动的都要喜极而泣了。

  他真的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觉得疯道士的声音有这样好听。

  “道士?”男人停下了脚步,阴恻恻地看着提着桃木剑,披散着长发,肩上搭着道袍的疯道士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