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苗很快就要转移到司法机关, 临走的时候，她说她还想要再见夏云扬一面。
以防万一，地点安排在了审讯室里, 夏云扬应邀出现在她的面前，不过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右苗手上戴着镣铐, 清秀的脸上却洋溢着稚嫩的笑容, 似乎终于找到了属于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天真烂漫。
夏云扬依旧温柔,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右苗攥紧了衣角，朝着夏云扬深深地鞠了一躬。
夏云扬看着她。
右苗说：“谢谢叔叔愿意帮助我，如果我有机会免除死刑，出狱以后一定会努力工作，把钱还给您的。”
虽然夏云扬无所谓那点小钱, 但这或许会成为右苗争取减刑的无穷动力。
“你能这么想, 当然是最好的。”夏云扬也没有客气, “不过, 我们刑警的危险性还挺高的, 说不定我哪天人就没了……”
“别胡说！”耳机里传来顾骁远的呵斥。
夏云扬置若罔闻, 开玩笑似的，“你要是记得的话, 清明时节换成纸钱烧给我也行。”
右苗却说：“叔叔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的。”
夏云扬莞尔道：“借你吉言。”
右苗抓了抓衣角，“还有一件事, 我想要向叔叔道歉。”
夏云扬“嗯？”了声, “什么事？”
右苗又朝着夏云扬鞠了一躬, “对不起，叔叔, 您应该也有在乎的人吧，是我当时说错话，冒犯您了。”
夏云扬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没有关系。”
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说完这些，就算是硬挤，也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右苗离开了审讯室，被武警送往司法机关，即将接受法律的制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
夏云扬则取下耳机，将设备一一关上，临出去时，忽地，轻笑一声，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的话。
“很可惜，叔叔没有哦。”
·
“为什么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夏云扬一出来，就被顾骁远给拦住了。
夏云扬说：“我看她太严肃了，就想缓和一下气氛。”
顾骁远更严肃，“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小顾啊，迷信可要不得哦。”夏云扬边走边说，“而且我说的是实话，做我们这一行的，确实随时都有可能……”
“啪”的一声，夏云扬的前路被一只健壮的手臂给堵住了。
顾骁远弯腰凑近他，冷着脸道：“你再胡说，信不信我——”
他话音一停，忽然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来威胁夏云扬。
“你要干什么？”夏云扬挑眉，指了指自己白净的脖子，“像狩心酒吧那次一样，咬我吗？”
顾骁远说不出话来，甚至还有种做了心虚事的不自然，衬得脸色更不好了。
夏云扬反而笑了，“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别生气了，嗯？”
顾骁远刚要开口，陈逍遥就从拐角走了出来，见到他们，连忙对后面的人说：“夏队和顾小哥在这边！”
“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夏云扬一边回应，一边拍了拍顾骁远的手。
顾骁远直起身，收起了壁咚夏云扬的姿势。
“去吃饭啊。”陈逍遥说，“这可是顾小哥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好不容易结案了，不得庆祝庆祝？顺便把当初没吃到的迎新聚餐给吃了。”
跟着他出来的，还有秦淮、高晓清、黄文添和俞宝儿等十多余人。
夏云扬道：“老秦和高中队就不说了，小俞，你们中队长真的不管你了是吗？”
“嘿嘿。”俞宝儿不好意思地笑道，“谁让咱们市局里愿意带着我出外勤，事后又不会被中队长怪罪的人，就只有夏队您了？”
夏云扬无奈，“你啊。”
俞宝儿暗中朝陈逍遥使眼色，陈逍遥相当配合，起哄道：“夏队请客！我们要去玉宝楼吃大鱼大肉！”
玉宝楼是鬼州市最贵的饭店，平时他们都舍不得去，就等着结案了好蹭夏云扬一顿，可谓是一呼百应，“夏队请客！去玉宝楼吃大鱼大肉！”“夏队请客！”“去玉宝楼！”
有路过的同事听见了，当即加入呐喊，将这支十余人的队伍壮大到了二十余人。
“再喊，今晚就要包场了。”夏云扬没办法，“走吧。”
众人欢呼，“谢谢夏队！”
玉宝楼。
这是一家古色古香的中式饭店，朱红的木质圆柱，金碧辉煌的丝绸地毯，镂空的紫檀木屏风，高山流水的巨大壁画，还有腾腾袅绕的熏香，以红黄色为主色调，高端又大气，令人如至仙境。
陈逍遥走在顾骁远旁边，就跟唐僧上身一样，喋喋不休地道：“顾小哥，你看这装修，多漂亮！再看这地毯，多舒服！还有这——”
顾骁远一击致命：“我来过。”
陈逍遥顿时流出了贫穷又羡慕的泪水，“呜呜呜，文——哦不是，宝儿，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让两个这么优秀的人赢在了起点，你说说像话吗！”
俞宝儿和他相拥而泣，“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呜呜呜……”
黄文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夏云扬定的包厢叫“离苦轩”，在二楼，是间雅座，消费高，环境也好，基本已经成为了他固定的请客地点。
陈逍遥和俞宝儿点菜点得特别开心，“给我们来个爆炒澳洲大龙虾、清蒸野生大黄鱼、北菇象拔蚌鸡汤……”
夏云扬坐在黄文添身旁，轻声而又随意地道：“还没和好？”
黄文添闷声应道：“到现在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私人感情，夏云扬也不好多说，“以后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黄文添却道：“我不后悔。”
他的目光落在跟俞宝儿商商量量的陈逍遥身上，“忍了十多年了，我看他还能装傻到什么时候。”
那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夏云扬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
他正要撕开碗筷包装袋，顾骁远已经替他撕干净并摆放整齐了。
“你们在聊谁？”顾骁远问他。
如果说陈逍遥是装傻，顾骁远就是真傻，耳力这么好，都听见了也不知道话题中央的主角是谁。
夏云扬失笑道：“榆木脑袋。”
顾骁远连夏云扬是在调侃自己都不知道，茫然的模样逗得夏云扬更忍不住笑意。
“聊什么，这么开心？”秦淮倒了杯茶，递给夏云扬。
“谢谢。”夏云扬接过来，“案子结束了，开心也是应该的。”
“确实。”秦淮没有怀疑，抬头问顾骁远：“你能喝酒吧？”
高晓清抢先道：“顾小哥这么大的块头，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顾骁远不明白大块头和会喝酒有什么关联，倒也不在乎，“会。”
“那就好。”秦淮说，“我还以为你们师徒都是喝茶党呢，年纪不大，倒是先养起生了。”
夏云扬笑道：“再说，我就去小孩那桌了。”
高晓清还接道：“夏队这张脸，就算去小孩那桌，估计也没人怀疑。”
夏云扬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他跟服务员耳语了句什么，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来了几十个鸡腿。
陈逍遥的口水已经先流为敬了，“夏队这是干嘛啊？”
“集体加鸡腿啊。”夏云扬笑着，夹出四个鸡腿递给顾骁远，“这是我承诺你的。”
顾骁远微愣，没想到夏云扬竟然还记得。
夏云扬又夹出两个鸡腿递给俞宝儿，“来，这是你的。”
俞宝儿欢呼：“谢谢夏队！”
陈逍遥争宠似的，给自己也夹了三个，“嘿，我比你多。”
俞宝儿正要再夹，夏云扬就说：“吃完再夹，不可以浪费食物。”
俞宝儿就换了个思路炫耀，“哼，我这是夏队亲自夹的，你有吗？你没有。”
陈逍遥气得瞪大了眼睛，去抢俞宝儿碗里的鸡腿，“拿来吧你！”
这一下，其他队员也放着桌上的鸡腿不要，非要抢俞宝儿的，毕竟顾骁远的他们是不敢抢的，也抢不过。
夏云扬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他们闹腾了。
最后鸡腿是被一人一口分食的，除了被抢到怀疑人生的俞宝儿，大家都挺开心的。
陈逍遥点的饭菜很快上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整桌，让人目不暇接，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先下筷子了。
夏云扬说：“既然是迎新和结案一起庆祝，那就先喝一杯吧。”
所有人都端起了酒杯，“来来来。”
夏云扬端起茶杯，对顾骁远道：“恭喜你成为我们市局的一员，也恭喜你遇见并掌局的第一个案子成功了结，希望你以后能在刑警这个岗位上持续发光发热，完成你的梦想，延续你的初心，不负国家和人民的期望。”
顾骁远看着夏云扬，认真而又诚恳地道：“我会的。”
夏云扬朝他微微一笑。
所有人重复道：“完成梦想！延续初心！不负期望！”
杯盏“当啷”碰撞，众人接连一饮而尽，一旁的服务员很快又给他们满上茅台。
人多了，气氛就很活跃，大鱼大肉胡吃海塞，推杯换盏更是毫不客气，酒过三巡，气氛一到，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想说了。
最先破防的人是陈逍遥。
他的脸红彤彤的，指着夏云扬道：“顾小哥，你……嗝！你知道，我的性向是怎么暴露的吗？”
“又来了又来了，你能别老是旧事重提吗？”俞宝儿嫌弃道，“而且你指错人了，那是夏队！”
“怎么可能？”陈逍遥指向秦淮，“夏队明明在这里。”然后又指回来，“顾小哥你说对不对？”
顾骁远并不想搭理他。
陈逍遥也不需要人捧哏，自顾自地道：“其实我啊，是在一次外出任务不小心暴露的。你是不知道，那会儿我才刚来，三个月……嗝！三个月都不到啊，就暴露了我喜欢男人的事情，你知道我有多慌吗？我都快慌成狗了，生怕夏队给我的实习报告写个不通过。”
涉及夏云扬，顾骁远就有话说了，“队长不会这么做。”
“是啊，队长不会这么做，但我当时不知道，心里怕啊，那么多人，都知道我喜欢男人了，我以后还怎么在市局里混？实习报告怎么办？我读了这么多年的警校，可能会因为我的性取向而毁得一干二净的，我害怕啊，怕得都想跑回家去，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了。”陈逍遥想起那股心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是夏队不嫌弃我，夏队是第一个表态，他说我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我很正常，你知道吗？”
顾骁远说：“现在知道了。”
“我真的很感动。”陈逍遥哽咽道，“多亏了夏队，就算有人有意见，也不敢表现出来，我才能抬起脑袋做人，不用担心有人针对我。因为我知道，我的后面有夏队，夏队会帮我撑腰的，所以我特别放心，真的，我……呜呜呜……文添——哦不是，宝儿呜呜呜呜……我真的太感动了……”
俞宝儿也喝多了，跟他一起哭起来，“逍遥呜呜呜呜……我也很感动……”
黄文添：“……”
他是真的佩服，这人都喝醉了居然还记得跟他置气。
“不过有一说一。”陈逍遥吸了吸鼻子，“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像夏队这样别说是女孩子了，连男孩子都喜欢的类型，而且看起来经验又特别丰富的人，居然跟我一样是个母胎单身，从来没有谈过对象！”
众人：“……”
别说是夏云扬了，就连你没有经验，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
夏云扬无奈扶额，“别说了。”
如果时光能够流转，他一定会回到去年七夕，把那个因为陈逍遥单身过节狂哭不已，而自爆经历安慰他的自己给揪回来。
毕竟当时的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之后每逢聚餐，都要被喝醉酒的陈逍遥给拉出来鞭尸一次。
“顾小哥你别插话！”陈逍遥认错了人，还很嚣张，“我说两句实话怎么了？夏队那么优秀，我们学校的人瞎了看不上我这妖艳的身姿、性感的电臀、风骚的走位，难道他们学校里的人也瞎了吗？我就要说，夏队学校里的人真没眼光！嗝！呸！”
大伙笑得四仰八叉的，夏云扬也在笑，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却无人注意他笑不达眼底。
真正的顾小哥本哥听完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所以，一直以来因为他没有经验，开他玩笑开得最欢脱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