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什么了我？上班上得好好的, 被你们突然叫出去还摔了一跤，我引以为傲的鼻梁啊……”
刘峰的脸肿成了胖子，鼻子和脚踝都包上了纱布, 身上还有各个程度不同的淤青和擦伤，蹲在角落里哼哼唧唧个不停，“都是你们把我推下去的, 你们要负责——”
顾骁远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刘峰害怕地一缩, 蔫了。
自打进入医院后, 刘峰就一直在喊冤，再加上顾骁远的强硬，医生的目光难免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并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了桌肚子里。
顾骁远敏锐地嵌住医生的手，“干什么？”
他的力道之大, 医生当场痛呼一声松开了手机, 上面显示着才输入了“11”两个数字的拨号界面, 显然是想要报警。
眼下被制服了, 医生的反应也很快, 当即就要张嘴叫人。
夏云扬敢肯定, 顾骁远让他闭嘴的速度一定会比他出声的速度更快。
“我们是警察。”夏云扬赶紧开口，并在医生的愣怔下拿出了警官证, “市公安局的。他身上的伤，都是在询问过程中突然逃跑所致，我们全程都没有动过手, 事发地点也有监控, 如果他需要的话, 我们也会调一份出来，方便他指证我们的手是怎么伸到几米外的地方去的。”
医生仔细辨认后, 狠狠松了口气，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原来是这样啊，吓我一大跳。”
“不好意思。”夏云扬道了歉，对顾骁远道：“小顾，你把医生放开吧。”
顾骁远这才松了手。
医生揉了揉仿佛快要折断的手腕，也不好说些什么，“这位小哥的体格真是健硕啊，身手很棒，哈哈……哈哈……”
顾骁远没接话。
夏云扬问道：“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刘峰瞬间停下哼唧，听到医生回道：“病人的脚踝轻微扭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就是栽进水坑的时候磕到了坑沿，把鼻梁骨给摔断了，至少得三个月才能痊愈，需要定期过来检查检查。”
夏云扬道：“好的，谢谢。”
他们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刘峰又开始哼唧了。
顾骁远不耐烦了，“再装？”
“……”刘峰没哼完的部分都憋了回去。
夏云扬忍俊不禁，“好了，跟我们回市局吧。”
刘峰当即止了脚步，“你……你没听医生怎么说？我是伤员，我需要休息，至少得三个月才能痊愈，我——”
“你是鼻梁断了不是底下断了。”顾骁远锐利的目光投向门口的水坑，“要不现在去把底下摔断，不尿检我们也没异议。”
“……”刘峰被他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云扬捂着脸，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顾骁远把刘峰拷在后座，夏云扬还在笑，那张小脸白里透红的，眼里含着丝丝水雾，看得人移不开目光。
顾骁远忍不住问他：“你笑什么？”
夏云扬乐道：“你跟他的对话，让我想起了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
顾骁远问：“为什么？”
“你忘记用搜救犬嘲笑我的事情了吗？”夏云扬偏头看他，笑盈盈的，“除了讨论案子的时候，你见到不喜欢的人，话也会变多，还特别气人。”
顾骁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你还在生气？”
“没有，我……”夏云扬换了个坐姿，不小心按到顾骁远的手，很快收了回来，“抱歉。”
顾骁远还没说话，他就继续道：“我是胜在心态好，不然早就给你穿小鞋了。不过你可不能对谁都这样，在职场上很容易吃亏的，知道了吗？”
顾骁远手指微动，“……知道了。”
夏云扬也不清楚他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假的知道了，不过性格这种事情，一时半会肯定是改不了的，他多看着点就好了。
比起这个……
夏云扬微微瞥了眼后视镜，被拷在后座的刘峰正在偷偷瞄他。
这个眼神并不陌生，仔细想来，刘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目光。
探究、确认、迷失、色.欲。
刘峰好像认识他，却又不敢肯定是否真的认识他。
但在夏云扬的记忆里，他并没有接触过刘峰这个人的印象。
刘峰的反应，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他漏掉了什么线索？
线索……
夏云扬不自觉地抚向胸口。
顾骁远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夏云扬微顿，手心顺势向上，揉了揉脖子，“没什么……就是刚下过雨，好像有点冷。”
穿着短袖T恤的顾骁远看了一眼穿着长袖衬衫的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统一关上车窗，打开了空调。
夏云扬莞尔道：“谢谢。”
·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高晓清看到刘峰那张缠着绷带的脸，人都傻了。
夏云扬回想起来，也忍不住想笑，“他拒绝传唤，结果跑了没两步，就一头栽进水坑里，把鼻梁给摔断了。”
“嘿，个孙子，真会自讨苦吃啊。”高晓清也乐得不行，“快来两个人，把他带去尿检。盯紧点啊，别让他耍什么花招。”
“明白。”一旁的缉毒警应了一声，就把刘峰按着往厕所去了。
等到看不见刘峰的背影，夏云扬才对高晓清道：“待会尿检完，你先把他扣住，手机也没收了，我去找冯局签个搜查证。”
高晓清问道：“搜他家？”
“嗯。”夏云扬说，“他的反应很不对劲，家里应该还有情况，多半是毒品残留。叶筱蝶跟他是相好，一起吸食的可能性很高，待会你让女警给她也做个尿检吧。”
高晓清应道：“没问题。”
然而当夏云扬来到局长办公室时，却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顺利。
“小高人呢？”
冯为民听说是要去吸毒人员家里搜查，连搜查证都没看，就先问了这句话。
夏云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在外面跑案子，还没回来。”
“三分钟前我去卫生间，还看见他人了。”冯为民幽幽地问他，“咱们市局什么时候变成‘外面’了？”
夏云扬：“……”
不能怪夏云扬撒谎，主要是他们市局的情况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他们没有单独的禁毒大队，都是统一归纳到刑侦的手底下，再抽出一部分人来组成专门的缉毒中队。然而夏云扬这个刑侦大队的队长，跟缉毒中队之间却还没有跟技侦中队之间联系得频繁。
追根究底，就是因为高晓清还没有办法独当一面，冯为民却又非常想要把他培养出来，所以在这方面就看管得相当严格，只许夏云扬掌控缉毒中队的全局方向，却不许夏云扬参加缉毒中队的任何行动，以便高晓清能够更快地在实践中成长，然后成立缉毒大队，全力对抗鬼州市内越来越嚣张的贩毒份子。
也就是说，现在市局里的形式是：跟毒品有关的基本都要经过夏云扬的手，但最后必须得转交给高晓清去处理。
夏云扬觉得这次不一样，“刘峰是6·13枫林小区凶杀案嫌疑人的不在场证人，小顾对嫌疑人和被害人的前妻都很上心，我觉得带他亲自去跑一趟现场会更有意义。”
冯为民不为所动，“拷贝个监控就能解决的事情，让小高顺路捎带回来不就行了？”
“刘峰是吸毒，不是贩毒，这种程度的外出对于高中队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实践价值，对于小顾而言却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夏云扬并不让步，“您把小顾交给我，我肯定要锻炼他往多元化方向发展，方便日后成长为您有力的左膀右臂，您说是不是？”
冯为民想了想，大概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妥协道：“行吧，那你们注意安全。”这才给夏云扬签了搜查证。
白云区路远，顾骁远开到一半就遇上了下班高峰期，硬生生堵了几个小时，天都黑了，他们才算是终于抵达了流雨住宅区。
夏云扬向房东出示了搜查令，拿到刘峰房间的备用钥匙，边爬楼梯边对顾骁远说：“待会上了楼，你记得贴墙拉开点距离，不要进入猫眼的可视范围内。”
顾骁远不明白，“为什么？”
夏云扬乐道：“我怕里面如果有人，见到了你，会直接从窗户逃跑。”
顾骁远微顿，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自己，偏偏有潘伟那个例子在，他就是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他贴墙靠近404号房门，走得就跟大闸蟹似的，夏云扬想笑又不敢笑，敲响了门，朝里面喊道：“大峰，你在家里吗？大峰！”
他等了两秒，里面没有应答，正要再喊一声，就听顾骁远说：“没人。”
夏云扬闻言，想要趁此机会教他谨慎一点，又想起他的耳力好，估计连里面的窸窣声都能听见，也就作罢了，直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大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夏云扬捂着口鼻拉下了灯线，只听“咔哒”一声，昏暗的灯泡在“滋滋”的接触不良声中逐渐亮起。
屋里窗帘紧闭、窗户锁死，地上到处散落着吃过的快餐盒、用过的避孕套和没洗的脏衣服，一张小床随意地铺了条床单，上面还有许多不明斑痕。比起居住，更像是临时过来“办事”的地方。
顾骁远发现地上还有一条半透明的女性蕾丝睡裙，样式特别眼熟，“这是叶筱蝶的？”
夏云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点点头，“反应很快啊，有进步了。”
顾骁远并不是很想在这种事情上被夏云扬夸奖。
夏云扬绕过垃圾，递给他一双橡胶手套，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等等，你不会是第二次见到这种东西吧？”
顾骁远绷着脸，“有问题？”
夏云扬笑了，“没有，一点问题都没有。”
顾骁远跟在他的后面，脸色又臭又硬，看着他戴上橡胶手套，没忍住问他：“你是不是见过很多？”
夏云扬想也不想就说：“是啊。”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毕竟夏云扬温柔又体贴，风趣又俊俏，喜欢他的人很多，那方面的经验自然就不会少。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顾骁远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处处留情，小心引火烧身。”
夏云扬一愣，看见顾骁远黑脸的模样，笑得桃花眼都弯出了漂亮的弧度，几乎直不起腰来，“小顾啊，我们扫黄的时候可不兴留情的，而且在那里引起的都是怒火，拘留几天就烧不起来了，你不用太担心。”
顾骁远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耳根都红透了，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真没想到，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这么风流的人啊？”夏云扬见他后退，偏要凑到他面前，逗他，“这我可要为自己正名了，你看我哪里像是风流……”
他话没说完就轻呼一声，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跤，顾骁远后退的动作立马转为向前，伸手紧紧地稳住了夏云扬的身形。
几乎是前一秒绊到杂物，后一秒夏云扬就被扶稳了，他一边惊诧顾骁远的速度，一边很快就自行站稳了，“不好意思。”
顾骁远的视线晃过夏云扬被衬衫包裹着的劲瘦腰身，温热的触感仿佛隔着橡胶手套传递到了他的掌心，阵阵发麻。
怎么没有？
这腰就挺风流的。
只是夏云扬急于拉开距离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在警车上时，夏云扬无意间碰到他的手，也是这个反应。
他舔了下唇，把手藏在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蜷了蜷，“……走路看着点。”
夏云扬笑道：“好的。”
夏云扬正要继续往里走，无意间瞥见绊倒他的杂物，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便蹲下来，伸手掀开了衣物。
底下是一个插着带有过滤嘴吸管的空瓶子。
顾骁远在警校里见过相关内容，“刘峰吸的是冰.毒？”
毒品的种类有很多，但用瓶子插吸管的这种方式，一般用于吸食冰.毒，也就是俗称的“溜冰”。
“不知道纯度怎么样，大部分没渠道的人吸的都是假货。”夏云扬把瓶子装进证物袋里，递给顾骁远，然后继续往里走。
这间屋子并不大，属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那种格局，却被角落里堆叠起来的纸箱子遮挡了视线。
这些纸箱接近天花板，摞得高高的，隔绝了视线的同时，也像是生怕进来的人不知道后面有鬼似的。
夏云扬绕过去一看，果不其然，桌上和地上还倒着几个插了带有过滤嘴吸管的空瓶子，像是吸完以后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
“聚众吸毒，多半还有毒品遗留。”夏云扬的目光落在非常突兀的纸箱子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这里面应该有猫腻。”
他踩着椅子去抬最上面的那一箱，单手拉了下，没拉动，里面显然装满了东西，于是他用双手使劲拉了下，就听见玻璃“哗啦”的碰撞声。
顾骁远在他身旁守着，见状，对他说：“让我来吧。”
箱子虽然沉重，夏云扬也不是不能拉下来，但是能拉下来却接不住，不是伤到顾骁远就是伤到自己，没必要逞强，就从椅子上下来了，叮嘱他：“小心一点。”
顾骁远却说：“你离远一点。”
夏云扬以为他是怕自己妨碍操作，就退了几步。
顾骁远确认夏云扬跟纸箱子的距离够远，不会误伤，这才开始工作。不过他没有上椅子，身高优势让他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精壮的手臂托住纸箱子底部，掂了下重量，就转变成一只手拉一个箱子，稍一用力，直接提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重新再拉、再放到地上，轻松得好像在卸空箱子一样。
夏云扬：“……”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
羡慕归羡慕，夏云扬也没有闲着，顾骁远把高处的纸箱子拿下来后，他就去搬低处的，两个人搭配干活，没一会就把纸箱子全都卸下来了。
和夏云扬猜测的没错，这些纸箱子里确实有猫腻。
上面几层都是吸食冰.毒需要的玻璃瓶，中间则是吸管、塑料瓶和过滤嘴，最底下一层全是散装茶叶，夏云扬把手伸进里面一掏，就带出了一沓万元现金和几包透明结晶体。
夏云扬蹙眉道：“小顾，你把所有茶叶都倒出来看看。”
顾骁远动作利落，将面前的几个纸箱子全部倒翻过来，很快，几沓万元现金和上百包透明结晶体密密麻麻地夹杂在茶叶里，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两个人都愣了，互相对视一眼。
这么庞大的数量，无论冰.毒的纯度和真假，对于毒友们偶尔聚在一起吸食，都太过奢侈了。
刘峰很有可能，是在以贩养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