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她祸国殃民【完结】>第133章 水上浮

  如意年间,大约是明皇苏祎执政年间最为完满的光阴了。后世在有限的史料与前人的评论中,总也无法拼凑起一个很清晰的形象,似乎她的存在,只是恰似一颗打破神皇辉煌的流星,短暂地划破苏完的穹苍,便飞快地陨落了,但这依旧不能妨碍此时的辉煌。

  六月初,西境战报频传,主帅李守节少年有成,率军连下西境诸城,并于萨布勒天险闸谷与流亡的诃伦公主会师,救下诃伦后,西境许多叛军纷纷举旗归降,周国与玉樽的联军趁势一路杀往玉樽王廷哈兰真。

  六月初二,渭水的波涛似乎也在夜幕之下变得宁静平息,江流无声,惟一轮明月遥遥高挂,又飘于江面轻盈地跃动。江上停着民户的渔船与官家的画舫彩舟,船伎的琵琶与清歌如风一般悄然在江上飘摇。

  苏祎换了家常的衣衫,挽着发髻,鬓间是一串新绽的茉莉花。她形容俊美,眉眼英气,尤其一双修长的凤眸,含着淡淡的冷意看人时,总能让人觉出寒意。但今夜她似乎心情甚好,连神情都温柔了许多,她衣衫的飘带被夜风吹得摇晃,如同摇晃在月下的一缕轻烟。

  随行而来的流云瞧了眼身后远远随行的三两禁军,又瞧了瞧眼前一片空茫的江水,低声叹道:“主子,您大约是被娘子诓骗了吧。”

  苏祎抽出袖中的香扇,向她额上一敲,嗔怪道:“臭丫头,叫她听见,你我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流云缩着头,忽然听江上一阵流水声,她抬眸望去,只见一座彩绣灯明的画舫靠岸过来,从中走出一素净打扮的女子,流云走到了近前,提着灯才看清:“阿萝?”阿萝身着家常的女子衣衫,莞尔道:“烦请姐姐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姑娘有请呢。”流云皱了皱眉,低声道:“这里头是只有主子娘娘一个,还是……”

  “好姐姐。”阿萝笑道,“你只管去就是了。”

  流云叹息一声,走回到苏祎身旁,如实道:“主子,那船上有个妖精,要吃人呢。”

  “是吗?”苏祎笑道,“那我去喂一喂她。”说罢,她缓缓走到那画舫前,阿萝就候在外头,见了人来,福身道:“这位姑娘,我家姑娘有请,请您到舟中一晤。”

  “好丫头。”苏祎笑道。

  阿萝默默让了一条路出来,眼看着苏祎走进了船中。流云跟在后头,却被阿萝拦了下来,道:“这位姐姐,烦请和我一起替主子们撑船了。”流云一怔,盯着两根木桨,无声地扶着额头。

  苏祎方一手撩开船舱的罗纱帘幕,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舱中不知是点了什么香 ,闻得人欲醉其中,数盏琉璃花灯悬在舱顶,令眼前明亮如昼。那花灯簇拥之中,一女子闻声转过身来,苏祎的眼就在那一刻不觉怔住了——她身着着梨花暗纹的抹胸,系着件月白绢短衫,袖口衣领绣着柳叶纹,下身一条青色绉纱九破裙,双飘带上摇晃一排细圆的珍珠。

  乐蕴闻声,缓缓回过头来,那羊脂色的颈上戴着一枚芙蓉软玉项圈,玉色与她的肤色几乎融为一般。虚挽着的发髻,大都堆在颈后,被两根玉兰白玉簪插住,耳侧一对翡翠耳珠,如同梨花花蕊深处误落入了一点青色。而更让苏祎惊艳的却是她的容颜,淡淡的妆容,将她的美放大到了极限,让她似乎在一恍惚之时,回到了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眼中没有迷离烟织一样的忧愁 ,只有不谙世事的潋滟水光。

  乐蕴手持着罗纱玉扇,扇面绣着梨花,掩映容颜,大约是发觉了苏祎的神情,她轻轻摇晃了一下扇子,笑道:“这位姑娘,可是奴家唐突孟浪,吓着你了?”

  苏祎这才发觉自己明明是能说话的。

  她抬起脚,整身踏入船中,恍若置身一天一地之间的太虚幻境。

  乐蕴对外头道:“可以划了。”

  阿萝抄起船桨,船渐渐离岸,摇摇晃晃到江中去后,便稳稳地停在江心。好在苏祎并不晕船,乐蕴待船稳了,从竹篮中取出玉瓶金瓯,斟了好酒给她,苏祎笑着接了过来,细细慢慢地饮:“姑娘这酒……好香呢。”她说着,轻摆弄了一下她衣衫的飘带,嗅了嗅:“姑娘身上也……好香呢。”乐蕴却一扇子敲在她手背,低声道:“姑娘上了奴家的贼船,可小心失财失身。”

  苏祎哈哈大笑,眼底的笑意再藏不住。这样的风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美酒与暗香,几乎让她们之间十年的光阴倏然消散,又将两个人带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中秋,在丹桂飘香月满天心的好时节,年少的她遇上了更为年少的乐蕴,为她的清容所动,随后一见钟情。

  “这等销魂窟,莫说是失财失身,就是叫我死了,我也乐意。”

  乐蕴皱了皱眉,抬手拧了一下她的脸颊:“什么话,也不知道忌讳。”苏祎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捉住她的皓腕,亲吻她的腕心,“我忌讳什么,我只要你就足够了。”

  江林深处,有阵阵的鸥鸣,江水与天仿佛是一色的,唯有淡淡轻雾笼罩,不见纤尘。

  乐蕴笑着,竟捧着她的脸颊,直起身亲吻上苏祎的唇。她们两个之间,向来是苏祎支配着一切,而乐蕴心甘情愿地被她支配,就算是最为亲密的缠绵与云雨也是一样,这样主动的亲吻,让苏祎迷乱得仿佛中了邪勾了魂,她一时竟只想得到一句话——就为她亲我这一下,我把命给她也行。

  乐蕴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唇上的胭脂有些晕在了苏祎的唇上,口脂细腻的香萦绕着,让两个人的心曲都乱了。乐蕴从身后取出琵琶来,转轴拨弦,忽然抬眸道:“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苏祎一怔,她似乎……还从未听过乐蕴唱歌,她忽然想到,其实这些年,外人眼中的乐蕴,并没有任何的喜好,世人爱好高雅的诗词文墨、丹青乐律,她却从未听闻乐蕴于其中有什么擅长或是喜好 。

  官员的集会,乐蕴也一贯是旁观者,从未出过什么风头 ,唯一有的,或许也只是闲来无事下两盘棋。

  “好啊。”苏祎笑着一拱手,“那我就敬聆天籁了。”

  乐蕴低眉之间,婉转清音便顺着画舫的帘幕,在二人周身缭绕,静静地飘向水天之间。坐在船头的流云听闻,不禁纳罕:“主子娘娘还会弹琵琶?”阿萝抱着膝盖,静静地听,静静地望着江心的白月,“她……她会的……”

  乐蕴不仅会弹琵琶,还会种花,酿酒,会填词谱曲,会扎花灯,那些她年幼时从父母姑母那里带出江南的技艺与爱好,却被过往的人与光阴所摒弃,渐渐地连她自己也忘了。

  琵琶清音里,乐蕴忽然轻启檀口 ,和声唱道:“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①

  那歌喉清丽,不见多少技巧,反而透出一种生涩的美感来。乐蕴唱歌时,会露出江南的口音,那吴侬软语的腔调,似要把人的心都唱化了般。苏祎不觉之间,连窗外的风声与流水声也听不到了,耳畔只有她的歌声,压过天地之间万物生灵的跃动。

  琵琶声在达到高亢的一瞬之间后渐渐弱了下来,无限的余韵回荡着,却已无关弦的事情。乐蕴饮了口酒,笑道:“姑娘喜欢吗?”

  苏祎莞尔:“宛如天籁,惊为天人,云胡不喜?”

  乐蕴的唇上似乎还有残酒的水光,轻抿唇角一笑道:“这是我娘年轻时在江南一曲成名的歌。”

  苏祎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乐蕴提及过去,不觉忧忡地垂下眼眸。

  乐蕴却并不在意,她的母亲是一个歌女,父亲是江南的商人,都是这世道最为庸常的生命,甚至她的母亲与姑母之间,还有着背弃人伦,在隐秘处无限疯涨的感情……但这并不能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纯真而美好的,因而他们的生命哪怕消亡,留给她的记忆里也从未有过怨怼悔恨。

  苏祎缓缓看向那柄琵琶,低声道:“她一定是一个很美很善良的女子,才会让上天神仙把你恩赐给我。”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再弹一曲,我新填了一首词,念给你听。”

  乐蕴垂眸,素手在弦上轻盈弹奏。

  苏祎撩开帘幕,望着空中皎皎的弦月,与舟中爱人如月光一样皎洁的容颜,微微合上眼帘:“回顾,江心暮,记得小楼吹细雨,金鞍玉羁香尘路,御柳拂归无主,试问春风何吹处,重到江南旧户。”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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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萝,你快瞧!”一时到了二更,两岸芳甸忽然听得笑声,隐约灯火在林间腾踔跳跃,渐渐越来越多。

  阿萝这才记得,今晚是有水上浮灯会的。

  那灯会原不是要紧节庆,只是时近盂兰盆会,长安人家笃信佛法的女子妇人自发到江上放一盏水上浮,于其中书得心愿,任由渭水将灯送到远方,沿着人间山川,汇入佛陀眼前,期盼佛祖降恩慈,多庇护……

  但哪怕如此,也是实在壮观。只见无数花灯,扎得千奇百怪,看得人眼花缭乱,顺着江岸沙洲放下去,竟如万千渔火漂浮江上般耀眼。江心几只画舫渔船也纷纷停下,张帘向外望去,惊呼这天地之间的美景。

  乐蕴放下琵琶,起身道:“咱们也看看?”

  苏祎撩开帘幕,牵着她的手,二人并立船头,望着远岸如万千星子落下的灯火,一时无言。

  那一刻的美景,是苏祎此生所见,最耀眼夺目、终生难忘的,比十年前她在中秋月下见到乐蕴的那一刻还要心动。

  阿萝从竹篮里取出一盏并蒂莲花灯,提到二人面前。

  苏祎见状,不禁笑道:“你这个丫头啊,可比流云那笨蛋灵光呢。”

  一旁点灯的流云默默叹了口气。

  乐蕴道:“是我让她预备的。我总觉得,这世上旁人有的,我们也该有……虽不至于奢望那些常人没有的,但也该留给自己一些期许。”

  苏祎将那点好了芯子的灯捧在掌心,并蒂莲花,多好的寄寓啊,但今后她们再也不必寄望于那些空许与虚诺,终于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花灯顺着江水流向远方,直到最后一点微茫的火光也消失不见,苏祎牵着乐蕴的手,忽然在她耳畔轻声笑道:“我听人说……在船上,会更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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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冯延巳的《清平乐》

  ②我瞎编的

  彩蛋:下游,苏完:快拉网!一定把她俩的灯给我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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