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她祸国殃民【完结】>第120章 秋梦

  长安的秋日天高云淡,一近黄昏便是满天秋香色,渭水的波涛倒映着彤云的残影,似要将落日也吞没到深处。

  季节更替时,乐蕴的身体愈发不好,但她又是决然不会对着人嚷痛呻吟的这种人的,只能默默忍受,常常痛得夜不能寐。

  苏祎几次觉得不对,都被她哄过去,只能作罢。

  直到那一日。

  苏祎在朝会上接到了李守节将柳砚捉拿归京的奏报,对于柳砚的处置事关紧要,她下了朝便直奔万春千秋殿,欲与乐蕴商议,那时乐蕴还未起身,殿中服侍的宫人怕扰她安眠,便纷纷退到了殿外。

  苏祎进门时,只听一阵极压抑低沉的喘息,惊诧之余直奔床前,见乐蕴紧闭着眼,额上冷汗如水一般浸得这个人苍白如洗,唇上是半点血色也没有的,细弱的身体阵阵颤抖着,整个人困在梦魇中醒不过来。

  苏祎忙将她压在胸口的手移开,轻轻拍了拍,唤了两句,只见乐蕴猛地一睁眼,湿红的一双水眸空荡荡,久也不能回神。

  苏祎连忙又叫了几声阿蕴,乐蕴渐渐回过神来,绷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人才算清明。

  “怎么了?”苏祎面露忧色。

  乐蕴声音沙哑,人也怔怔的:“一时魇住了。”她动了动唇,低声道,“给我点水喝……”

  苏祎答应着,起身让人送了盏芙蓉清露喂给乐蕴。乐蕴的发全湿了,衣衫也透出肤色来,那清露有些凉,一时就觉得冷,拥着被子靠在床头,目光依旧有些茫然。

  她近来总是会梦魇,有时怎么也出不来般,整个人精神都恹恹的。

  苏祎关切道:“可好些了?”

  乐蕴淡淡一笑:“没事的。”她揉了揉眉心,“手压在胸口,就是容易做噩梦的。”

  “我瞧着你最近眼下都泛青……”苏祎有些忧心,“白日里说着话人就睡着了,到了夜里偏又睡不着,我看还是让太医过来瞧瞧。”

  “医官请过几次脉了,也看不出什么。”乐蕴宽慰道,“大约是这时候的缘故,一春一秋人就是容易困的……”

  她怕苏祎挂心,忙笑着哄道,“我午后就让人传医官来看好不好?万岁日理万机,再让你替我找郎中看病,我可真的是罪过了。”

  苏祎松了口气,捧着她的脸揉了揉:“脸上都挂不住二两肉了,真真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乐蕴探过头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柔软的唇瓣如同一剂良药,叫苏祎纵有一万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她梦见了什么,是决计不能与苏祎说的,只因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梦见那些事。

  梦里的乐蕴又被囚禁到了重晖楼里,无数从天顶与四壁蜿蜒下来的锁链将她牢牢地捆住,脖子上的链子,让她连呼吸也是艰难的。无数的铁链,又在一瞬间,化作了苏完的怀抱。她的下颌被迫抬起,苏完的声音,如同恶毒的利箭,直插她心头,那块名为恐惧的荒野,似乎起了燎原大火……

  那火似乎就要烧到眼前了。

  火光竟是血红的,不不,那是火里流淌出的血啊……那是谁的血呢?她不敢睁眼,但苏完却不准她合眼。

  她的眼就合不上了般,直愣愣地注视着,火里滚出什么东西来,滚到她脚下,竟是一颗人头。

  那不是一颗,是很多。

  她看见阿萝的头,两眼处的血洞,像是要吞没她的灵魂般,清渠的头,那么美,那么狰狞,眼还在,却发得雾一样的青色……她拼命地摇头,求那些头不要靠近,谁料那些人头竟滚到了她脚下,那其中最清晰的一颗,竟是她自己的。

  她惊恐地叫着,拼命地躲,苏完的怀抱却又化作铁链,让她半分也动弹不得……她听见苏完说,还没结束呢。

  她猛地一低头,身下却看不见双脚,她的脚怎么不见了……不不,是火烧到脚下了。

  她的脚,她的半身都是大火,痛觉仿佛消失了,她只是哭,眼泪落到地上,也是血红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这都是你的错啊……”

  “乐蕴,是你害死了他们。”

  什么……

  苏完的手松开了。

  她终于能够呼吸了,但涌进来的,竟是大把大把的诡异香气。她四顾去,阿芙蓉的艳红色,竟如同一团化不开的云雾,就笼在她脚下……她沉沦着,知道自己逃不掉,被支配着,飘在其中,似乎被融化了一般。濒死的甜腻,如同美梦,让她的眼也迷离了,恍惚间看下去……

  怎么会这么高!

  是十几丈?还是百丈千丈……晕眩感顿时冲上了灵窍。

  乐蕴试着叫了两声,却发现脚下的人神色冷漠,似乎听不到她的求救……她不肯放弃,一直在高声地呼喊着,求那些人,可不可以救救她……那冷漠的行人却始终不曾停留。

  长安的天,像一块洗得泛黄的布。

  她累到极致,身体似乎在下落,落得好快,什么也抓不住……

  她闭上眼,心想,那就这样吧,我死了就干净了,就不必再受苦了。

  阿蕴……阿蕴……

  阿蕴……

  她听见了苏祎的声音。

  她睁开眼,苏祎的容颜,清晰地映在眼前……乐蕴大喜过望,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然而苏祎却似没有看到她一般,依旧神色哀伤地呼唤着阿蕴。乐蕴太疑惑了,自己明明,明明就是在这里的啊……

  她顺着苏祎的目光看去,两眼顿时因惊恐而扭曲。

  长安的城楼上,悬吊着的,是她的首级。

  青色的眼,没有合上,唇色红得吓人,是血染成的。长发却成了绳索,将她吊着,空空荡荡地摇晃。

  苏完居高临下地笑着,桀骜而残忍。

  她的冷汗出了许多,整个人有些脱水,腹中一阵阵浮起作呕的恶心感。

  梦里她见到了自己的首级,只有一颗头,被吊在长安的高处,血似乎都要流干了……

  她闭上眼,不敢再去想,她安慰自己,那都是假的,她没有死,她活下来了,在爱人的怀里被疼爱和需要。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切……没有人……

  乐蕴上午才起身,苏祎为了能和她一起用膳,又给自己加了份点心陪着用,膳房大约摸不准乐蕴的喜好,就把时新的菜式依样全都送来,久而久之,外头就知道新皇后宫养着位极刁钻又挑剔的贵人,又为了讨好新皇,极力讨好着这位贵人。

  这些讨好,在苏祎眼里,是半分也不值得一提的,她甚至觉得,若是对乐蕴,那就合该用一切最好的供着养着。

  苏祎给她盛了碗花胶鸡汤:“守节在东都将抓到了柳砚,我想着,这人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柳氏乃天下清流表率,柳砚又是柳氏家主,若杀了他,只怕文人心中不安,若是不杀,到底是苏完的旧人,苏祎怎能放心他活在世上?

  乐蕴喝了两口汤,细声道:“柳家旁支里,有个和柳砚柳崇徽同辈的儿郎,名叫柳元祯。此人虽出身旁支,但模样才学并不在二人之下,不过向来不得志,又备受柳砚这一支正房的打压,大约是个能为万岁所用之人。”

  “柳元祯……”苏祎对这人是没什么印象的,但既是乐蕴举荐,那自然是要用的,“若是此人识趣,知道自己起于微末之间,自然要对我们用心。”

  “用心哪里够,忠心还差不多。”乐蕴道,“把柳砚交给他,他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再给柳砚半分出头的机会了。”她说完,本还想再对苏祎说些什么,谁知脑子里竟渐渐续不上,一时根本想不起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她抬眸看了一眼苏祎,手中的调羹掉到了桌上,眼一合,人便倒了下去。

  苏祎抱着她,打横放在了榻上,神色凝重地对守在门外的流云道:“去把人带来。”

  宋温被押进来,脸上还挂着几块青,他原本是也被视作废帝逆臣投入死牢等着流放岭南的,眼见那一牢房十几二十个人进进出出,却唯独等不到自己的发落,直将他浑身那一点骨气也磨干净了。

  宫廷的政变,本就是要拿人命来填的。

  就在他一心等死时,忽然就被带了出来。

  他一进门便跪下了,里头似乎等得急,催促道:“进来。”流云领着他进去,宋温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带到了新皇面前,眼前只一片明晃晃的皇袍。

  苏祎道:“听说你从前是苏完御用的太医。”

  宋温低声道:“回万岁,罪臣……”

  “你来搭脉。”

  宋温有些诧异地看向眼前伸出的一截皓腕,他不想死,只能缓缓伸出手搭在上头。这一搭脉,宋温心中立即涌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熟悉感,那脉象,难道这轻罗软帐后的人……

  他不敢多想,清楚脉象后,低声回道:“回万岁,从脉象上看,贵人有过几次大伤大病,且都不曾悉心调理,渐渐亏了气血,气血上的亏损,向来需要长久调理才得见成效。”

  苏祎起身,神情冷漠地注视着他:“宋太医这些日子受苦了。”

  宋温瑟缩道:“罪臣不敢,罪臣与废帝牵扯颇深,能得万岁宽宥留存性命已是……”

  “朕听说你脾气古怪,就是苏完也有被你顶撞的时候,如今看来倒是和气得很。”

  宋温不觉怔住了,苦笑道:“蝼蚁之人罢了……”

  “蝼蚁尚且知道偷生,须知人活着,与一死,看似一念之间,却是实实在在不同的。”苏祎冷笑道,“你可想活吗?”

  “罪臣乞活!”宋温道,“罪臣但求苟且偷生……”

  “朕把她托付给你。”苏祎神色和缓了些,目光落在了帐后乐蕴影影绰绰的轮廓上,“烦请宋太医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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