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高蝉噪，勤政殿外的芭蕉半枯低头，廊下一排排的剑兰月季却盛放得鲜妍，皇帝怕热，最喜到凉殿纳凉，以风轮送冷水冷气，纵使七月酷热也清凉得很。
皇帝一进门，坐在殿中往风轮中添冰的宫女便缓缓起身，福身道：“刚睡下。”
皇帝不动声色将人驱赶出去，而后绕过殿中一方蓄水池，脱了鞋子，轻声踏入殿中。轻罗床帐的四角悬着金球香炉，淡淡的青色烟雾萦绕着，两扇云母屏风被轻轻推开，皇帝坐在床前，撩起半边罗帐来，然而很快皇帝的手就被另一个冰冷的东西抓住了，乐蕴从帐后探出半个头来，揉着眼，有些懵懂地看着她：“你是神仙吗？”
皇帝垂下眼眸，低声笑道：“我是皇上啊……”
“哦……”乐蕴松开手，跪在床头结结实实磕了个头，把自己磕疼了，只得捂着头道，“神仙好……”
皇帝无奈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头，也不知乐蕴的皮肤薄成这样，只要一红，就像白玉里沁了血髓似的好看。
“怎么不好好睡觉？”
乐蕴有些苦恼地低头道：“我腿疼……”
皇帝脸色略沉了沉，坐到床上，拍了拍自己的腿，乐蕴便很听话地伏了过去，她原就比皇帝矮一些，数月以来更瘦得可怕，缩在皇帝怀里竟小得可怜。
皇帝撩起她寝衣的下摆，挽起单裤松大的裤管，露出左腿一节小腿，接近膝盖处凝着一块淡褐色的伤疤。那一箭是皇帝放的，自然知道轻重，那是皇帝往废她腿上用的劲儿，自然结结实实伤在骨头上了。
皇帝瞅着那枚伤疤，替乐蕴揉了起来，乐蕴似也贪恋这样的爱抚，乖乖缩在皇帝怀里一动不动。
自从当日皇帝将乐蕴逼得吐血昏厥后，乐蕴整睡了四日，再醒过来人就不大清明了。起初是什么人都不认得的，只知道嚷饿，余下的光景就是昏睡，皇帝还疑她是装的，可直到醒来后阿芙蓉发作，不知所措的乐蕴难受得在地上打滚，哭得一点体面都没有，皇帝便觉得，这人是真的给自己逼疯了。她说不上欣喜，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不必面对乐蕴那样怨恨的眼神，仿佛心头的忌惮，就在一瞬之间消失了。
皇帝便几近体贴地哄她，哄了几日就骗住了乐蕴，一味由皇帝握在手里，但若几日不来，乐蕴就又会把她忘干净了，皇帝怀着淡淡的遗憾说：“朕记得你是过目不忘的……”
乐蕴却困得直打哈欠，似是充耳未闻。
乐蕴疯了，倒是让皇帝暂缓了把乐蕴藏在重晖楼里的打算，只将人放在凉殿里，拨派宫人服侍，只不准她出门，旁的一律顺着她来。好在乐蕴一日里大半日都要睡，醒来时就腿痛，根本不会下地走多久，皇帝也算放心了些。她揉了揉乐蕴的腿，拍了拍她的发心，捧着乐蕴柔软的脸颊，“我们来想一想，你是谁呢？”
乐蕴皱了皱眉，很仔细地想了想，攥着她的衣襟道：“我是……我是神仙？”
“不对。”
乐蕴低着头想了想：“我是皇上？”
皇帝蹙眉，摊开她手，就往掌心抽了一巴掌，拿一巴掌根本不重，乐蕴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一下窜了出去，再不肯让她抱。
皇帝叹了口气，又笑道，“阿乐，过来……”
乐蕴可怕极了她，连忙摇了摇头，把手藏在身后，凶巴巴地冲她一咬牙：“我记不起来。”
“那你还理直气壮？”皇帝揉了揉眉心，又努力笑道，“记不起来也没事，过来，让我看看……”
乐蕴对她提防着，小心翼翼道：“你不许打我。”顿了顿，又说，“手不行，脸更不行……屁股也不行。”
皇帝被她逗得一笑，趁她没防备，一把攥住脚踝拖得近了些，乐蕴冷不防摔在床上，被她拖到怀里时，气得拿靠垫摔在了皇帝身上。
“你哪学得摔东西的毛病……”皇帝无奈道，“坐起身好不好？”
乐蕴慢慢悠悠坐起身，抱着枕头玩上头的穗子，听皇帝说：“你叫乐儿，乐曲的乐。”皇帝说完，轻戳了一下乐蕴的脸颊，“来，说，我叫乐儿。”
乐蕴慢慢开口：“我叫……乐儿。”说着便打了个哈欠，歪头在皇帝身上，“困……”
皇帝回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笑道，“那说最后一句……我会乖，我不走，说完了我哄你睡觉好不好？”
乐蕴怔怔地看了看皇帝，抖着两瓣柔软的唇，刚欲开口，就在皇帝殷切期盼的目光中，一头倒在床上：“我才不要。”
皇帝一噎，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俯身过去，低声问：“为什么呢？”
躺在床上的乐蕴悠悠打了个哈欠，揉乱了了自己的发，遮着眼睛道：“你不好，我不要你。”皇帝抿唇垂眸：“那你觉得谁好呢？”
这个问题似把乐蕴难住了一样，让她好半晌思来想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帝却不肯罢休，她始终相信，纵然乐蕴是真的疯了，不清不楚的话里十分能有一分是真的，也足够她去窥探她的心了。
皇帝不依不饶，吓得乐蕴好半日都拧着眉头说不出话，弧形的眼睫轻轻颤抖着，让人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快说，你觉得我不好，那谁好？是永福……”皇帝目光一沉，“说出来我酒哄你睡觉。”
“阿棠。”床上的乐蕴忽然眼中一亮，坐起身里直接跳到地上，光着脚，乱着衣衫，就要往外走，边走边念叨，“阿棠最好了，阿棠说要带我回江南，要带我回家，要见我娘和姑姑。”说着就把殿中几个红漆柜子大敞开，从里头一股脑抓衣裳出来，连垫跪的丝巾也扯了出来，垫在地上打成行李卷，说着就要拎起来，“我要去找阿棠，我要去……”
皇帝轻咳了一声，帘外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人影来，对准乐蕴后颈一按，便将乐蕴整个人按得身形一软瘫在怀里。
唐沈然如今已贵为大内统领，直属皇帝，不想兜兜转转，到底又过来伺候上了乐蕴。她将昏过去的乐蕴扛在肩头，放回床上，低头对皇帝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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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子：我疯了呢
我回来啦！嘿嘿！
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