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她祸国殃民【完结】>第70章 云与月

  升平九年的上元,皇帝午后发动,入夜酉正二刻诞下皇女,消息经内侍奔走相告,至正月十六的凌晨,已是举京尽知。

  虽是子夜,但灯市要一直到天明,此刻夜色正浓,愈发衬得灯火通明,内廷官员即刻命内侍取数十筐铜钱沿街播洒,整个西京皆沉浸在一片热闹当中。

  乐蕴赶到宫门口,车还未停稳便跳了下来,往宫门外疾行,苏祎在后面跟着下来,还不曾开口叫她停一停,就见另一辆停在宫门口的七香车里走下来一人,正是柳崇徽。然而柳崇徽并不是往里走,而是出宫,便正好与乐蕴撞了个正着。茫茫雪落,在二人之间呼啸着疾疾吹斜。

  柳崇徽先认出了乐蕴,上前道:“阿蕴——”

  乐蕴慢慢停了下来,缓缓抬起眼帘,柳崇徽的神色里,是一份尘埃落定的欣喜,与淡淡的哀愁。

  “皇上她方才还在念你……”柳崇徽温笑着,眼见后面苏祎慢慢跟了上来,又抬高了几分声音,“快进宫去看看皇上吧,她一直在等你。”

  乐蕴没有应,只是问:“那你……”

  “我已见过了,孩子……皇女,玉雪可爱,是你见了也会喜欢的模样,眼睛尤其像皇上。”

  乐蕴蓦然地一笑,抬手拍了拍柳崇徽的手臂:“那你早早回去,路上小心雪滑。”

  “好。”柳崇徽不欲耽误乐蕴进宫,辞别了她便上了自家的七香车。

  那柳家的香车铃在空茫的大雪中轻叩铿锵,车辙碾在雪地,发出悠远而苍凉的辚辚声,渐渐远去。

  苏祎慢慢上前,抬手按在乐蕴肩上:“我身上带了鱼符,你……”

  乐蕴摇了摇头,抬手遮在额上:“雪……吹进眼睛了。”

  苏祎苦笑了一声,捧着乐蕴的脸,对着那一泪若隐若现的痕迹,轻声道:“我给你吹吹?”

  乐蕴咬着唇角,慢慢放下手,眼中的水色在月光下潋滟清明。

  “我们走吧。”她说,“皇上已见过她想见的人了,我自然是不必去了。”

  说罢,乐蕴便转身向马车行去。苏祎远远望着十丈高楼,宫阙阁台在月下轮廓巍峨,她想此时此刻的上阳宫中,皆当是一片笑声吧,毕竟西京已是那样热闹了,何况宫中?

  皇帝有了孩子,就断了所有觊觎皇位之人的念想,就有了衍嗣绵延的希望……

  她苏完一辈子都在求尽善尽美,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她怎么就这么会惹乐蕴难过呢。

  苏祎慢慢收回目光,冷冷转过身去,追上了乐蕴。

  乐蕴并没有上车,只是停在了那并驾的驷马前,肩膀细微地抽动着。

  苏祎叹了口气,喉中发苦,却还是笑着低声道:“好了好了,生孩子而已,哪里就吓哭了你……”

  乐蕴捂住自己的嘴,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这一夜可以有很多声音,唯独不能有哭声,只因皇帝在生产时,那象征皇储坠地的哭声太嘹亮了,透过九重宫阙,嘹亮到足以越出艳丽的梁栋去昭告天下。

  而自己的哭声,没有人会在意,她清楚的知道,皇帝有了这样一个孩子,代表着皇帝终于拥有了稳固江山的能力,这原是她曾经最为期盼的那一日,多少年里,皇帝困顿,她祈望着神佛开恩,千跪万叩这一日,然而此时此刻,这一日到来了,却早已没有了自己的立身之地,甚至,她连恭贺皇帝的资格都没有了。

  苏祎大约猜到了乐蕴的伤心,她并不在意乐蕴对皇帝的情,甚至不嫉不怨,因为她知道,这情很快就会消亡,而自己则将拥有全部的乐蕴,她只是无奈,无奈自己无法为乐蕴的伤心做任何事。因为情爱这两个字,天生就是人的死穴。

  她陪着乐蕴回到府上,匆匆沐浴后躺倒了熏烫好的被褥上。

  雪夜未尽,那一晚她们做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情事,乐蕴做出了许多极有难度的姿势,引诱着苏祎对她的占有和掠夺,苏祎往日只觉得她在这上面万分青涩乖巧,如今虽依旧乖巧,但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这一场情事,似乎全然是乐蕴在主导。

  但无论如何,当情欲侵占人的身体后,理智就会崩溃,当乐蕴的身体一阵一阵战栗后,她终于还是流出了眼泪。那一刻苏祎忽然怅惘地想,这眼泪究竟是为谁流的呢。

  事后的乐蕴无神地窝在她怀里,任由苏祎抚摸,二人依偎着,身体贴近,情欲褪下后的体温还比寻常热一些。

  乐蕴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唇瓣微微绽开,亲吻后的嫣红与水色格外好看。苏祎将她的头放在怀里,轻声说:“苏完她……当年对你好不好?”

  她有些怨恨自己的歹毒,非要在这个时候去逼迫乐蕴想这些,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是想知道的,或许是一定要与苏完争个胜负的缘故,她可以在生死之事上与苏完认成王败寇的命数,却不愿意在乐蕴的身上,有半分输给她。

  乐蕴空茫地想,当年,那是多少年了呢,她与皇帝相识七年,也辅佐皇帝七年,七年将她从一个微末之流变成如今,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上一次,你不是问我,我家世的事情。”乐蕴忽然道,“你想听吗?”

  苏祎怔了怔:“阿蕴……”

  “但我……想对你说。”

  苏祎坐起身,换了个十分亲昵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说吧。”也许这是乐蕴第一次对她吐露内心的机会,那么苏祎没有理由错过。

  “我母亲,是姑苏城外江上的歌女,小字月娘,那一年,苏州当地的富商云晏出行,在江上遇到风浪,船毁人亡,只有他被居住岸上的我的母亲救下。他在那里养伤,见识了我母亲的美貌才学,并不在意她歌女的身份,在养伤时与她私定终身。我母亲,也曾在纸醉金迷之处,春风闲度,她想,既然有一个男人真心待她,那这份真心,就比什么都贵重。”

  苏祎骤然听得这故事的开局,便觉得一股悲意暗然而生,只是她忽然想起,苏州云氏,不正是当年在户部挂名,出了驸马,后来又不知为何没落了的江南皇商?

  云晏养好了伤,如约将月娘带回家中,彼时云家二老已为长子遇难心肝俱碎,乍见长子平安归来,对月娘亦是十分感激,当得知自家长子已与月娘私定终生后,二人也不曾阻拦,反而欣然成就了这桩好事。

  婚后,云晏与月娘也是十分恩爱,云晏精通文墨,我乐蕴又是才女,二人也堪称莺俦燕侣,花完月满。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云晏平安归来的半年后,苏州几家富商争抢皇商之位,云家亦在其列,恰逢王皇后之女,蓬莱公主凤驾幸苏州,对云晏一见倾心,又得知苏州云氏正在争夺皇商之位,便向先皇请旨,将这个皇商之位赐在了苏州云氏,但条件是,她要云晏驱逐月娘下堂,尚公主为驸马都尉。

  “蓬莱?”

  苏祎终于想起来了,这桩旧事,是在皇族也向来流传隐晦的传闻。

  “我父亲不愿,奈何蓬莱公主权位甚高,轻易就能打压整个苏氏,苏家二老眼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不得已哀求我那早已身怀六甲的母亲……就这样,我母亲自请下堂,换我父亲尚蓬莱公主,换苏家一门兴旺。”

  “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就在我母亲离开苏家后,云晏胞妹,云二小姐云念忽然找上门来,将我母亲接去了她名下一处私宅衣食供养,我母亲原以为,是我父亲不愿她受苦,又不好出面,才让小姑从中周旋。她心中感念,便在那私宅养胎,时常听姑母带来夫郎的消息……一直到即将临盆,忽然听闻蓬莱公主有孕,那时她以为我父亲不要她了,而姑母不过是看她可怜,才将她收留。就这样万念俱灰,我母亲动了胎气,万般痛楚地生下了我,可她不知该怎样面对我,在我出生之时,就恨不得即刻掐死我……后来,姑母将我抱走了,找了乳母喂养,又命下人日夜不离守在我母亲身边,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我母亲寻死之念还是渐渐淡了,甚至愿意回应云念的呵护与怜惜,当姑母将我抱去给她看时,她第一次笑了,摸了我的脸颊,亲了我的额头。姑母见我母亲笑了,便说,这个孩子,就叫晚晴吧。”

  无论怎样,孩子都是无辜的,或许月娘这样一颗颠沛流离的心,还是盼望着能有一个安归之处,而在被云晏舍弃后,她终于还是选择接受了云念带给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晚晴。

  晚归之晴。

  待孩子稍大了一些,云念借口到南方做生意,将月娘与孩子带离苏州,那一日在江上,烟波浩渺,月娘坐在船头,散着发,轻轻拨弄着船下秋江的流水,哼唱着哄孩子的歌。而云念就远远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

  云念带来的家财足够在柳州安家置办产业,月娘便在家中抚育孩子,或许是当日受了惊吓早产伤身,此后月娘时常下红,云念请了许多大夫调养,才渐渐有所好转。

  当咿呀学语的晚晴对着云念叫出姑姑时,月娘眼中悲喜交织。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了下去,直到有一日,云念收到家书,说父母病重,兄长要她速归,月娘替她打点行囊,送她上路,此后便在家中安静等待,但这一等,就是一年。

  云念再也没有回来。

  月娘没有心死,而是在变卖了家中所有产业后,带着女儿北上江南,也就是这一打听方才得知,云家侍主无状,被蓬莱公主哭闹到了御前,当时皇帝病重,王皇后宠溺独女,便将整个云氏发落,家人下狱,产业查没,以此逼迫云晏向公主谢罪。

  那时云家二老俱已亡故,族中只剩一子一女,云晏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低这个头,蓬莱公主恼羞成怒,竟欲将其流放充军,将云念发为营妓,还是当时的临川公主苏完出面,阻拦了长姐这般蛮横之举,却也因此得罪了王皇后,被王皇后以思过之由,单衣关入寒室,断了三日的米水。

  二人得以放还,但失去了公主这个倚仗,又被蓬莱公主名下幕僚宾客从中作梗,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产业收复,日子一度困窘得需要云大公子亲自出面,到从前鄙夷万分的生意场上去百般哀求。但即便如此,也不得善终,蓬莱公主与驸马和离后,指使其乳母家人在苏州作梗,数度刁难云晏,如此不到一年,云晏便气郁于心,不治而死。

  月娘找来苏州云府之日正是云晏头七,灵堂上冷清萧瑟,唯有云念一人在操持丧礼。过往知交畏惧公主权势,连上一支香也不敢。

  惊闻噩耗的月娘顿时陷入巨大的悲恸当中,自那一日便下红不止,云念为其重金求医,用尽了世间奇珍异宝,却依旧无济于事。只得在月娘弥留之际,在太阳底下搭了张圈椅,抱着月娘在院子里说话儿。

  月娘在将死之时,轻声唤了一句云晏,云念应了一句,我在。那双横波美目,便再未能睁开。云念抱着她,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汹涌的暗潮,没有留给人半分生路。她以小姑之身,为月娘举哀发丧,以嫂礼葬她,在发丧的前一夜,一直被下人照料在客栈的晚晴被接回了云府,来给母亲送行。

  那是乐蕴对那个女子这一生最后的记忆。

  安葬了兄长与月娘后的云府愈发败落,而蓬莱公主惊闻云晏身亡的噩耗后,竟亦是万般哀恸,她或许不曾想到,自己不过是想逼迫这个男子回头,怎会将他逼得惨死?蓬莱公主以云氏冢妇之身亲往苏州奠基,同时也终于放过了一直被自己打压的云家。她愿意高抬贵手,可云家的败落却早已无法挽回。

  月娘的丧期一过,云念便变卖了家产,带着晚晴离开了苏州,煊赫一时的苏州云氏,就在那一长一幼两名女子的离去后,就此湮于尘世。

  云念离开了苏州,但接连的噩耗与牢狱之灾已经彻底毁损了这个自幼生长于富贵之家的女子的健康,纵然是江南迤逦多情的风光,也无法治愈她的伤痛,唯有在面对那年少的晚晴时,才会为那张与所爱之人相似的容颜,露出一抹笑容。

  那时的她已经十岁了,她什么都懂得,所以连伤心也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半分,她只是央求着云念多陪陪自己,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个人要离去,而自己拥有的却越来越少。

  云念笑着,抚摸着她的发,低声说,阿月,阿月,你再为我唱一首歌吧……就像当年在江上,你唱给孩子听时一样。

  但她不是月娘,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也无法满足姑姑最后的心愿,她只是一遍遍祈求上天,不要留她一个人,她见过了母亲的眼泪与父亲咳出的血,她怕那灵堂刺眼的白。

  但如若哀求有用,神佛的门槛只怕也要叫人踏碎。

  那一年的早秋,江上的芙蓉花开得正好,云念觉得精神不错,竟换了衣裳理了妆,借了船到江上去。她坐在船头,学着月娘的模样,轻轻拨弄秋江流水,在她出来时,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那戴着玉镯的手,温凉的触感,在少女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生难忘的感觉。

  云念笑着说,你可真像她,和她一样美,她被我哥哥领到家里的第一天,我就觉得,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美的女子……

  那时的她,终于懵懂地理解了姑母眼中的笑意,究竟是为什么。这样惊天的念头砸在她心里,如同千钧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敢相信,姑姑对母亲,竟有姑嫂情意之外的另一份心。

  她掩面而泣,反倒让云念心疼地安慰,“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难过……好孩子,我死了之后,你不要留在这里了,去长安吧,听说长安有着世上最富贵的风光,虽然从那里来的人,害得我一家这样凄惨,但你也要去看一看……不要为我们难过,也不要为怨恨别人,好好地活下去,像云,像月,活得恣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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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来想去还是在这里写了乐子的身世,如题,乐蕴,其实就是月+云,是两种世间最纯净和自由的事物,也是最开始的乐子。

  这里写乐子的身世,没有世俗的偏见,有的只是强权压迫,为后面乐子的一系列表现做一个铺垫

  其实打算明天更的,但我还是不忍心让大家好几天看不到呜呜呜呜心地善良的上流沟一条。

  谢谢大家啦。

  悄悄说一句,乐子黑化之后和郡主搞妖妃and昏君可以吗……

  然后再抱怨一句,为什么我的乐子看的人这么少啊啊啊啊啊啊乐子宝贝明明很励志的好嘛!

  谢谢大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