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要送我去军营?”李守节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乐蕴,后者放下茶盏,水碧色的衣裙,如同寒山冷雨似的清贵。
“虽说是在统领手下做参军,但到底是有军衔的,南行台营是打过仗的大营,将来必少不了立功的机会。”乐蕴说罢,顿了顿,“只是此事是我一人擅作主张,你若不愿……”
“不。”李守节跪在地上,“学生愿意,学生谢老师!学生万死不辞!”
乐蕴怀着淡淡的悲意想,就是这样一无所有又受尽苦难的人,才会在得到一点爱意时就紧握不放,生怕失去。
她放下茶盏,慢慢扶起李守节,目光如蛊惑心神一般在他眼中流淌,“你要记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是受过苦的人,一定要更加出人头地才是。贫则父母不子,富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忽乎?”
李守节默然仰视着眼前之人,从她将自己自东都马厩带出来后,自己就习惯了如此仰视这个人,他知道,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将自己从苦海地狱带了出来。
那淡如烟岚的女子,终是在这一刻,在他年少的心中留下一抹终生也难以磨灭的身影,这份恩情,他将以性命相报。
很多年后的乐蕴,再度与这个少年相见时,忽然想起此时自己对他所说的话。
那时的她才恍然大悟,二十岁的少年或许实在是误解了什么。而最大的误解就是,此时的自己,明明只是在将他视作一枚棋子安插在柳砚身边,而这少年,却把这样一步行棋,视作了此生以性命回报的恩情。
既然人人都知道南行台营统领的位子炙手可热,与其明争暗斗,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人放在一个不甚显却又举足轻重的位子上。谁也不会料到,在统领柳砚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
李守节有足够的时间,借着柳砚与行营,步步登顶。
“你怎么就确定,这人会听你的话呢?”苏祎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除了我,一无所有。”乐蕴道,“疑人不用。况且,我有把握将这人攥住,甚至,适时投到局面上来。”
“把握?”苏祎道,“你不是说他一无所有吗?”
“可他偏偏有一个恨极了的人。”
苏祎目光轻晃:“李玄?”摇了摇头,“那可是他父亲……”
乐蕴一副看笑话的神情。
苏祎摇了摇头,只得道:“行吧行吧。总归这小子要是敢忘恩负义,不等将来就做了他。”
苏祎道:“我上次去巨县,让人送了条细鳞白鱼给你,尝没尝,觉得如何?”
那鱼早在乐蕴卧病时就死了,底下人问了阿萝,阿萝那时哪有心思管一条鱼的死活,便让人随意处置了,如今苏祎提及,乐蕴只道:“滋味甚佳。”
苏祎笑了笑:“那就好,我可花了不少功夫让人弄上来,等回头再让他们贡两尾大的来。”
乐蕴有些心虚地喝了口茶,低头道:“怎好叫郡主破费……”
“破费?”苏祎道,“我这啊……可是奉旨奢靡。”
乐蕴道:“哦?”
“这可都是恭州与永福郡两地的食邑。”苏祎道,“苏完不是封了你个宜春郡君?宜春那地方可富庶得很,眼看着年尾了要清账,你且等着吧,自有你流水的银子没处花的地方呢。”
乐蕴半信半疑回到府上,正遇上府中管家带着账目过来,说庄子上的东西清点造册,拿来给她过目,乐蕴接过去一看,不禁诧异:“怎么这样多?”
管家笑了笑:“宜春郡今年收成好,租子礼贡交的也比往年多了二成,能有十一二万两银子,咱们府上开销又少,抛去日常的花费还有上缴国库的一笔,还能有七八万两银钱……”
乐蕴接来账目,一路往屋里去,阿萝端着茶水糕点上来,替乐蕴摘了鹤氅,将手炉添好银炭,她挽起袖子时,露出手腕上一对儿玉镯,成色瞧着不大好,身上的冬衣也发暗。
乐蕴放下账目,招了招手道:“阿萝。”
阿萝套好炉套,将手炉放在乐蕴怀里,笑了笑:“大人?”
“快过年了,我给你们添置些头面衣裳如何?”
阿萝圆张着唇,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堂下站着的老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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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才书局里,阿琼看着那一箱箱金玉绫罗珠光宝气,忍不住道:“老师这是……”
乐蕴淡淡道,“快过年了,给你买的。”
“我哪用得着这些……”阿琼眼花缭乱地合上箱子,“这些好东西,老师自己留着吧。”
“我今年多了块封地,平白多了七八万两的进项,就是拿银子往池子倒也倒不完,还要花在明面上,这不,只好都往胭脂水粉钗钿绫罗上划账了。”乐蕴说罢,走上前揉了揉阿琼的发,“收下吧,年轻的时候不打扮,难不成要半老徐娘了才涂脂抹粉……不给人看给自己看,又不是没钱。”
阿琼只得道:“那我替老师收着。”
乐蕴也随她,趁着让人搬箱子下去时,在书局里挑了些书,阿琼又替她搜罗来许多孤本残卷前人笔记,结果乐蕴看也没看,就让她包好带回去了。
阿琼道:“老师不看看吗?”她记得从前乐蕴势必当场就要翻看的。
乐蕴道:“回去看。”
阿琼不敢多问,只道:“听说前阵子玉樽使团进京,也带了许多他们的古籍来,都是玉樽王室的私藏,看来老师著书之愿,很快就能实现了。”
乐蕴只低声“嗯”了含糊一句,才道,“阿琼,我来的路上,经过一家楚馆,听里头的倡女唱歌……我记得,她们在唱,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她悠悠转过头,望着阿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阿琼心道,老师这是要考校我吗?那为何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市井倡女的歌呢?阿琼想,“大约是一个人穷困迷途,不得志之作。”
乐蕴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他被人抛弃了。”
阿琼怔怔地看着乐蕴,看见了她眼中那一瞬之间流过的哀意,她不明白,老师为何要说这样地伤感之语,她想触碰到乐蕴的伤心,但乐蕴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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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子:好像,突然有钱没地方花了
亲妈沟子:女儿,看我,看看我!!你倒是看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