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赖关系。

  第一次听老头子提起的时候,乌养系心一口水喷到了球场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下一秒就有数道眼刀从体育馆的四面八方飞来,早起打扫球场的低年级的怨念让正选的前辈也如坐针毡。乌养系心连忙一跃而起,从背包里掏出毛巾按在前面的水渍上。

  “呃嗯。”注意到四周迫人的视线终于逐渐移开,他清了清嗓子,把注意力扯回来“我记得我问的是音驹强大的地方……?”

  “愚蠢。”

  低头看着他打扫地板的乌养一系满脸嫌弃,彼时还勉强算在壮年范畴内的老人声如洪钟,声声撞进他脑海深处的回忆里。

  “——我说了,是信赖关系。”

  这四个字的深意很快得到解答。如音驹那句“连接”的口号的字面意义,排球是人与人维系起来才能完成的运动,三次接球,一次进攻,由点至线,排球场对一个人而言太大,对一支队伍而言却恰好,将视野连接起来,线与线交织成了天衣无缝的网。

  轻盈地,准确地,没有破绽地。

  ——就像音驹。

  球砸在了地面上。同时唤醒了他的神智,乌养迅速地看了一眼计分牌,大比分3:0,小比分25-17,高中生对阵社会人难免力有不逮,但看比分差距至少有努力奋斗到最后。他叼了根烟在嘴里,却并不点燃,只抬眼看向场内,还能活动的两边球员在礼节性握手,更多的急性子却已经开始比赛复盘(这习惯不错),然后氛围隐隐升级成吵架(对男排来说司空见惯),最后集体在部长的笑容里齐刷刷地闭上嘴,偃旗息鼓(居然意外地能冷静下来)。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

  他隔着几米的距离看向场中的女生,纤细,高挑,冷淡的气场和几步外的经理如出一辙,却没人会认错她在这里的地位,几乎所有人说话时都会面朝她的方向,即使做出回答的人不是她也不会有人漏看她的反应,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带动着场内的气氛变化,最重要的——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信赖关系。

  他又一次地回忆起了这四个字。倘若说球员与球员之间像一同奋战的战友,那教练和球员之间则更像棋手与棋子,唯一的区别是真正的棋子并不具备个人意识,而球员则会相应地挑选教练,这有时甚至并非完全仰仗于教练的技术水平,更多的,则是在高压的比赛环境下,这位教练提出的观点是否能够顺利被球员接纳。

  简而言之,球员是否相信教练的决定能够带来胜利。

  “‘最能带给他们胜利的人是我’……吗,”他嘶嘶地笑了,压低的声音从牙齿的缝隙中窜出,“真敢说啊,了不起的豪言壮语。”

  音量不大,听清的只有身边的监督武田,娃娃脸的新人教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很快笑起来:“啊——是说青木君的事?”

  “没错,不可能注意不到,”

  乌养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指间:“看那群小子的反应,基本上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这不是容易办到的事。越有能力的球员就对教练越挑剔,打比赛打到情绪一起来,赛场上不听指挥的都是家常便饭,就结论来说,那丫头干得不错。”

  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少,愿意点出来的却不多,武田神色更温和了些:“嗯,我想也是。”

  “所以在此之上。”

  懒洋洋地,仿佛潜伏多时的雄狮张开见血封喉的獠牙,乌养咧开嘴。

  “——你把我找来的目的是。”

  “……”

  武田一铁紧急思考着措辞。这是迄今为止都没有详细的讲述过的根本原因,即便在社内已经不被当作隐私问题处理,但在外至少还都属于私事范畴,只是眼下的情况继续用“对方还是个学生”“身兼数职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敷衍下去也只会显得更加缺乏诚意,那么结论果然只有一个了。

  “这是只存在于这间体育馆内的话题。”武田说,觉得嘴唇有点干涩,“但我想还是应该让青木君自己决定要不要说——”

  “——因为身体?”

  乌养截口道,眼角余光瞥见监督的表情,再开口时语气转为肯定:“这么说,是因为身体。”

  这么轻易被人看穿应该也算社会人失格,武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叹气:“请您保密。”

  “全世界都在猜的话题有什么好保密。”

  乌养嗤笑,放在球场中央的目光却并没移开半点,那边的进展迅速,从中盘反转分析到后期乏力,连几个町内会的也忍不住凑在后排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话,为首的金发教练却在讨论正酣的时刻安静下去,深海一样的瞳孔路过每个人的表情。

  观察,引导,调整。

  沉默地,冷静地。

  ——简直就像。

  “音驹的练习赛,是在黄金周之后吧。”乌养突兀地道。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了话题,武田愣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思路:“是的,计划上是接下来的五一黄金周会有一次七天的社内合宿,然后作为验收成果,在最后一天会安排和音驹的练习赛,因为假期的话也方便对方过来……青木君的意见是这样的。”

  “啊这样。”

  乌养系心随意地应道,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金发的男人单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深呼吸一次,声音往球场中央砸去:“青木——!”

  像在平静的湖面扔下石子,带起千重涟漪,以她为圆心的视线接二连三地聚拢过来,当中的金发女生平静地与他对视,音量不高不低:“在。”

  在短暂的一两个呼吸间隔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张连接起来的网,线与线交织出的网格阴影下,是一句还没完成的全国再见。

  ——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他看着青木,看着她身后的主攻,二传,副攻,自由人,未能上场的替补。

  ——如果是这个阵容。

  “给你个机会。”

  他道,背在身后的单手蹂/躏着指间那支未曾点燃的烟,:“我一般不用副教练,人多嘴杂,对这大多数水平的排球队也没必要。”

  “所以接下来我还是会彻底主导这支队伍的训练安排,成长计划,出征阵容,练习赛对手,如果你有异议,可以向我提出来,但我不一定会采纳,也绝对禁止你直接向球员传播没被采纳的任何一种思路,我不需要自己人在背后动摇军心。”

  “如果你能接受这个。”

  他笑得肆意,被碾碎的烟草像是硝烟的前兆。

  “——来试试看副教练,怎么样,应该能解决你的精力问题。”

  ——那是,膨胀而起的野心。

  --------------------

  不好意思昨天有点忙没有更新,可能接下来一周都是隔日更了……如果能赶出来就日更,看情况吧hhh

  ·

  乌养教练,不管是老的那个还是年轻的这个,对音驹都还有些执念啊……即使是青木这种微小的助力,也不太想放过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