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天花板,止汗剂的气味,高昂的心跳与体温,排球击打在人体上的声音,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情景。

  【我会赢下来。】

  没有输掉的理由。

  【——我是这么打算的。】

  “——out!”

  裁判的哨音和排球落地的响动近乎同时响起,场上比分拉平,青木抿紧嘴角不置一词,甚至连肩负与裁判争执责任的千崎都没有开口。出界与场内的标准击球的一方才最为清楚,从千崎的掌心接触到球面——或者更早一点,从排球离开青木的指尖时,这一结果似乎就已经注定。

  “看来没法用内扣斜线球。”千崎道,表情还是沉稳,“下一球我会想想别的办法。”

  情绪平稳,思维清晰,主动包揽责任,千崎真弓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引导型队长,但比赛中被人包庇才最为憋屈。青木快速地甩了一下头,试图把那点恼火甩出去:“刚才是我不好,球传得有些远了,”她努力保持面无表情,“千崎前辈如果能够打出内角球的话还请继续,之后我会调整好的。”

  她这般坚持,千崎也就不置可否,只稍微拍了拍这个某方面格外执着的后辈以示鼓励。发球权很快交替完成,对方的发球员往底线后退了几步,然后抛球,助跑,起跳。

  跳发球的威力不可小视,后场的防守慢了一拍才勉强救起,一传距离过短,青木不得不后退了两步进行补位,与此同时前排攻手已经起跳,千崎也到位准备助跑,王牌和快攻之间不过火光电石的抉择,排球落下的速度容不得她多做思考,指尖自发地做出了决定——

  “——!”

  爱知县这位前自由人的飞扑救球与己方的快攻一样令人猝不及防,几乎是在小球被扣下的一瞬间就抵达了垂直落点。进攻权再次轮转到对面场,青木分不出神去听自家攻手的道歉,对方的扣杀已经近到眼前,比起防守的滴水不漏,爱知二传的组织能力相对中规中矩,她不假思索地原地起跳。

  “one touch!”

  她朝后场喊了一句,就看见底线附近的自由人两个并步间已经到位,敏捷的反应为这回的一传争取了充足的调整时间,小球精准地扑向她的头顶,青木抬起头来,千百种战术自眼前依次闪过,二次进攻,王牌强打,a快攻,前交叉,所有选择都各有利弊——

  ——最终定格在脑海里的,却是那个出界的扣球。

  她咬紧牙关,将球向千崎真弓的方向送了出去。

  “牛若的话,会觉得,”观众席上从开场沉默到现在的及川突兀地开口道,“比赛里最糟糕的情绪是什么?”

  这场景无论让任何对及川彻有一定了解的人看到,八成都会立刻冲上宫城男排届的今日头条新闻,正标题第一二传第一主攻握手言和,副标题青叶城西白鸟泽联姻有望,并在公开发行半小时后迅速脱销,成为接下来半个月的八卦谈资并惊掉一地下巴。但牛岛毕竟不止是对及川稍有了解,所以尽管相识这么多年来被及川主动搭话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牛岛还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纹丝不动,给出的答案也简明扼要。

  “冲动。”他回答。

  “——不。”

  及川似乎着意要和他唱反调:“是自负。”

  反调唱完也不提供理由,他转身就朝身后的选手通道走去,留下牛岛在凳子上皱起眉,场内的赛事解说还在滔滔不绝。

  “好的,千崎选手的扣球再次被拦下!爱知县今年的防守十分完备,从第一局开始紧咬的比分终于有了反超的趋势,这对新上场的青木选手来说无疑是种压力,从昨天的复出战表现来看,这位一年级的选手似乎并不如佐藤选手那样融入队伍……(卡壳,紧跟着忽然扩大了音量)现在宫城县的酒井教练申请了球员交替!第一局表现出色的佐藤选手再次上场——”

  在似乎永远学不会闭嘴的背景音中,青木神色僵硬地从佐藤手里拿过了交接牌,长椅上的酒井视线依然紧盯赛场,头也不抬地放下一句。

  “去冷静一下。”

  ——好吧,冷静一下。

  青木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沿着选手通道走向后场。离开本馆后那种狂热的气氛也随之抽离,发热的大脑逐渐降温,理智也跟着回笼。理智来讲,上半场她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虽然说不上主动失误频发,但也并没能为己方拉开分差争取优势,而比赛属于六个人,冷静分析的话和后场的薄弱也分不开关系——

  ——才见鬼了!

  什么战术组织,什么进攻方式,传不出攻手想要的球是最基础的基本功问题,无论一传有多不配合,半场过后还没能给出足以压制对方的传球责任完全在自己。本馆的方向人声鼎沸,选手通道却寂静无声,青木风见咬着下唇防止自己泄露出多余响动,心脏却被血液冲刷出阵阵蜂鸣,右拳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带着十足的不甘挥向旁边的墙壁——

  “——嘛,我就猜到小青木的话,会这样吧。”

  赶在指节撞上坚实的墙面之前,手腕处先传来了被遏制的紧缚感,拳风去势生生刹在半空,柔和的声线才姗姗来迟般击打在鼓膜上。青木挟着怒火回头,想要从来人手中挣脱,但男女上肢力量在二次发育后毕竟不可同日而语,平日以礼待人时不显,落得野蛮相争时却只得被全然压制。

  “放开我,”她只得低喝,“及川前辈根本不懂!”

  “不懂什么?”这时倒是他理智,“不懂你全场球权分配随便乱来,上场半个小时拿下的分数全靠主攻实力强横,队长宽慰还不能阻止你的一意孤行——”

  “——并不是一意孤行,是我的责任我就不会逃避!”

  反正挣脱不开,她索性放弃较劲,转身正面迎上这个说风凉话的前辈,也不管自己的右臂扭曲成什么样,横竖疼痛感有利于保持清醒:“是我的传球还不够精确,才导致了拦网的突破率下跌,如果是,”说到这里不自觉地一顿,还是狠狠心说下去,“如果是影山君就不会有这个问题,我很清楚,只是实力不济而已!”

  实力不济这个词出口后连自己的心跳都乱了一拍,亲口承认技不如人带来的打击感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忍受,青木愤怒地别过头去——她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可以用才华横溢来形容的二传。

  及川却反应平静。

  “你不是实力不济,”他说,“你只是走错了路——我说过吧,没有区别的相信,只是唯我独尊的另一种形式而已。”

  钳制在右手上的力度松开些许,“为什么那一球要在快攻和王牌中选择快攻?是因为快攻更容易拿下分数吗——不,你只是认为,”他抬手摆正她的视线,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比起冒险调整给王牌,你传给快攻的球会更精准,更快速,没有失误的风险,你沉浸在自己周全的技术中,完全不去比较攻手间的实力区别,说到底——”

  “你既不信任你的攻手,也不信任你的王牌,你相信的始终只有自己的传球,仅此而已。”

  棕色的瞳孔低垂,一时也不知道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

  “——别太得意了,球离手后,能操控比赛走向的,不是你,而是攻手才对。”*

  当头棒喝。

  所有傲慢的二传或许总有这么一遭,主攻和二传的牵绊终究会走到分毫不让的争夺战,青木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心跳声在鼓膜深处川流不息,她清清楚楚地看进他眼里。

  “就像你和牛岛前辈?”她问。

  “这很困难,不是吗?”及川以反问默认,声音极轻,却重重地砸进人心底,“但你和我,我们是会屈服于困难的人吗?”

  这是一个问句,但不是一个问题。

  青木看着他,身后的右手被人以粗糙的指腹摩擦过内腕,熟悉的触感将千百个属于北川第一的夜晚顷刻间席卷而来,从夜色沉沉中独自一人关门落锁的及川彻,到灯火通明的体育馆中孑然一身的她自己,沉睡在回忆中的日与夜清晰如昨,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那独属于二人的时间段滋养了多少相似的情绪与默契。

  从过去,到如今。

  “……不。”她承认,“我们不是。”

  ——尽管我们都不是理想中那个全能的自己。

  ——但我们还是终将,也必须,拥有自己的领地。

  心跳随着血流的褪去而逐渐平息,那些几欲让人眩晕的痛感销声匿迹,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赛事当中没有给她服用辅助药物的操作空间,她将视线在无限延长的走廊彼端聚焦成点,因此朦胧的余光中却不经意地捕捉到一抹纯金色。

  ——金?

  “啊,终于注意到了?我还以为我很多余。”

  答案揭晓的速度比脑内的反应还要迅疾,她终于成功在那抹明亮的色调上对焦,关西来的金发二传在走廊墙壁上靠得百无聊赖,见她看来还充满闲情逸致地挥一挥手,眼底的轻嘲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在观赏一出极为拙劣的戏剧。

  --------------------

  如果按球感数据设定来说,文里目前出场的二传顺位是:影山,宫侑,青木(约等于)石川,及川,赤苇(约等于)佐藤,研磨,七海,花崎

  影山宫侑天花板。而青木,石川,及川,佐藤,这都是卡在半上不下的地方的人,你说没天分,那肯定不是,你说凭借天分为所欲为,也还差了一口气。排位越往后的需要借助的手段越多,佐藤是完全的战术系,而及川就是他的信任理论。

  “今天我也,相信着你们”

  青城三年这个标准台词,一般来说可以理解为青城团魂是真的,但是从及川个人的技术角度去分析,就会从另一面挖掘出有趣的信息——他确实信任每一个人,但是其中对岩泉的信赖又格外与众不同,而参考牛岛的那句“及川是能把队伍实力最大化二传手”,基本可以确定他对每个攻手都有不一样的应对方式。

  也就是说,对不同人他的信任也是不同的,他不会过高或者过低地估计队友的实力,在自己的主导权和攻手的进攻权中找到了完美平衡,他针对不同的人给予不同的战术,甚至包括他一点都不想研究的牛岛若利。

  所以,“别太得意了,球离手后,能操控比赛走向的,不是你,而是小不点才对。”(漫画日向开始争夺主导权后,及川对影山台词)

  我把它引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