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清水洁子其人,校内的传闻并不算少。

  美人向来天生自带瞩目度,何况清水的个性也离泯然众人有些距离,打高一开学起就把生人勿进四个大字顶在头上,行事谈吐都是拒人千里的疏远,加上不掺一丝杂色的黑发黑瞳,整个人都散发着东亚人种独有的古典少女气质。一年不到就接连遭遇文学部部长三顾茅庐,演剧部台柱下跪拜托,电影协会负责人企图启动商业合作等等对于校园舞台来说匪夷所思的入社邀请,着实是场文化系社团内部神仙打架的好戏,据说连当时的校园揭示板上都开了赌局。

  “所以我还在想过,为什么清水前辈会选择体育系的社团……之类的。”青木低头,同时刻意放低了声音,虽说离远处垫球练习的排球部员有一段距离,但无端的推理还是不需要第三个知情人。她按了按手底下紧实的肌肉,“结果是因为这个啊。”

  锻炼过的身体和完全自然的体态触感上来说完全不同,即便后期疏于练习,基础也不会改变太多,虽然不知道清水以前是什么项目的出身,但以大腿肌肉的情况来说,明显是受过相对正规的训练。

  “小腿也锻炼得不错,但是手上没有球茧……田径部?”她这么猜测道。

  清水到底一年多没有接受过严格的拉伸要求,此刻正趴在体育馆地板上艰难地与疼痛作斗争,闻言略略一惊,犹豫一下,才点头。

  “嗯,”她说,“是女子百米跨栏。”

  这就是足够的信息量了。田径部门热门项目一直是各类长短跑,跨栏多少有些算作旁门左道,从国中开始就被分配去专攻这一项,可想而知也不算在速度上被寄予厚望。青木伸出手按在她的腹部,也不打算说破。

  “这样,”她将放在清水腰后的手多加了两分力度,“那讲解起来还快一点。”

  跨栏虽然没法追求极致的速度,但在综合素质上要求却很高,身体的柔韧性就是其中一项,青木比了比她小腹到大腿的距离:“坐位体前屈的基本原则都是用下腹部去贴近大腿根部,一味只在背部施加压力除了痛感以外什么都得不到,而且……注意呼吸。”

  她说着就将手臂上移,按在对方胸腔的位置。多少算作隐|私部位,手掌刚刚落下去就感到背后如芒在背的灼人视线又多了一重意味:“压下去的时候要吐气,顺着我的力量走。还有,”她说,“学姐的追求者,存在感有点太强了,放着不管没关系吗?”

  话说得同情,同为长相占优的女生,面对不想要的追求者心态大抵差不多。清水的反应比青木本人拒绝告白时还冷淡。

  “嗯,放在那里就好,”她一边说一边努力呼出肺部的空气,“那两个人都不是轻易会死心的类型。”

  本人都能忍受视线骚扰,青木也只得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从手机上调出了计时器:“那么现在保持,简单的活络筋骨需要做个三分钟,后面如果还有分别热身的全套动作的话,一分钟就可以了。”食指按下去,屏幕上的计数开始跳动,身体被拉扯的痛苦在沉默中被拉的更长,从她的视角看不见清水的表情,但从微微颤动的背部来看也不可能轻松,于是一小段相顾无言之后,她开口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学姐在排球部……待得开心?”

  ——在这种成绩没什么希望,成员中最出彩的是经理,新晋部员里还有两个应对起来很麻烦的社团,待着很开心?

  清水安静了片刻,转过了半张脸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不喜欢这个部的话,”青木道,“我想应该不会特意做到这一步。虽然我没有给球员当过经理,但指导练习应该不是学姐的职责范围。”

  更别提还要以身试法来勉强自己陪着学热身要点,反正多数社团的经理人也不过是混个高中三年的社团学分,北川第一男女排一直婉拒经理位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比起让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出入体育馆来说,球员自己洗球服的这点不便根本不算什么。

  而相比之下清水洁子这个社团经理当得算是万里挑一,据缘下转述,基本上是每天早到晚走不见缺勤,社团文书和基本手续都不需要社员过问,整理球场登记器材也从来一丝不苟。这等素质加上校内的人气,要找一个能打出成绩的社团接收根本不算为难,也就显得她最后落定在排球部的原因愈发扑朔迷离。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得突兀,倒计时在这一刻归零。青木怔了怔,才想起伸手去按灭那不断震动的提示消息,再直起身来就看见清水已经从拉伸的姿态中挣脱出来,坐在地板上拍打着大腿内侧,一双眼若有所思地放远了些,似乎在看练习中的部员,又似乎穿过他们,在观察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说的也是。”

  她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说:“具体问我的话,可能也答不出来,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放弃……”

  黑色冷艳,却也造就了无数温柔的梦境,拥有鸦羽般发色的学姐嗓音温和,说得平静。

  “……所以在旁边看着,就觉得我也必须努力。”

  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正解,大抵因人而异。精神论并非对所有人都适用,至少青木风见就算不上这一论调的死忠,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这一刻发觉眼前的学姐确实很美。而美丽的东西,总是引人亲近。

  于是这一非正规的教学向往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定下,清水洁子行事周详,当天就问清了青木一周的行程,在中间见缝插针地敲定了周三晚上和周日清晨为教学时间。两人家庭住址离得不近,青木本想挑个体育馆方便碰头,但清水却执意认为求教本就是件添麻烦的事,再劳动后辈跑东跑西确实过意不去,最后的地点就定在了青木家里。如此规律的拜访当然引人注意,一来二去连父母都默认这是个和自家女儿交情甚好的前辈,天知道她们俩在一周之前才算正式搭话,如果时间再倒推半个月,怕是见面也就是点头路过的关系。

  但人都会对熟悉的事物产生眷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确实容易缔造友情。暑假转眼就过,至少在开学的时候她们已经能够熟稔地谈论高中联赛的赛制问题,或者县内冠军的新山女子今年又是万年陪跑全国八强,清水对排球说不上太有见解,但胜在性格稳重,说话做事都有条理,比起浑身是刺的青木来说,确实当得起一声前辈。

  “我有点羡慕排球部了,”青木敲着手里的表格,几分无奈,全国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九月底的国体人员名单。今年的宫城县以地区代表队为主,她不出意料地在中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刚开学没几天就又开始准备公休的手续,“这种事来了还真的有点麻烦。”

  而清水只是抿着嘴笑——她不常显露情绪,但在青木面前还算放松:“所以第三行你漏了签名,”她说,语带安慰,“做多了就会好一些。”

  横竖社团开学时总有手续要过,春高的预选也就在深秋而已,清水在整理社员资料的时候顺手帮她查缺补漏了一番,终于勉勉强强赶上了截止日期。出办公室的时候青木还心有余悸——她算走运,国中有小早川,高中有清水,但如果到了职业赛上还要她自己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程序性事务,那当真比带领一支球队还要令人头大。

  “那时候的话会有职业经理人吧?”清水说,举起手来数过去,“我查过基本的职责范围,招商合作,和转会的球员谈判,辅助教练的工作,还有……安排赛程。”

  最后几个字说得有点模糊,显然是没什么底气。青木对这状态不算陌生,事实上就在被拜托教学前才刚刚领教,闻言不由警惕:“嗯——清水学姐,是打算连排球部的练习赛一起包揽了吗?”

  话音里透着难以置信,清水的脸就有点发热,她似乎想要挤出相对合适的说法,但唇瓣开合几次也没能成功吐出一个完整的长句,最后索性放弃挣扎:“就是说,你看。”她结结巴巴地道,似乎也觉得自己将经理的职责贯彻得太宽,“……监督他是不会主动安排什么校外练习赛的。”

  青木无言地看着她。

  这并非不能想象,本届排球部监督每天浑水摸鱼等着退休的事算是人尽皆知,自然不能指望他对挂名的社团尽心尽力。第一学期算是有乌养的面子和人脉所以还算安然度过,第二学期连这一点打通县内高中排球圈的突破口都被彻底封死,要说本届排球部也算是百年难遇的倒霉——它有一帮上蹿下跳不安于室的部员和经理,却有着破烂不堪堪称残废的天生条件。

  听起来,是不是和谁很像?

  “……我姑且问一句,”青木慢慢地说,“往年的练习赛对象都还能找出来吗?”

  清水苦笑。

  “同等级对手的话,大概,”她说,“基本上县内的经理我也认识一些,总能找到门路去拜访,但是竞技项目不和强校对战总是差了一点经验。”

  毕竟比赛有不是只有弱旅。

  但越是强校对经理的选拔就越是严格,至少白鸟泽就是闲杂人等一律退避的铁血政策,指望从外围打通关系总是诸多困难,但是——但是。

  但是,青木想,也许这就叫做命运。

  “如果只是这个要求的话。”她字斟句酌,“……你觉得青叶城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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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和乌野排球部的孽缘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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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放久违的青城,我好兴奋啊,就——不行我不能剧透,总之我好兴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