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风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手脚的酸软程度比起刚出球场的时候好不了多少,精神上倒是相应的恢复了一些,这样的状况如果挪到明天的话显然支持不了她再打一场比赛——当然,前提是北川第一能顺利突破上午的十六进八。

  她在心里顺序数过去:第三天是十六进八和八进四,第四天是半决赛,然后就是第五天的决赛。

  八月是百花齐放的全国大赛的月份,即使身为三大球之一的排球也只能从第三天下午才开始得到电视台转播的垂青。一想到实时转播的赛事解说中乱七八糟的评价就不由得分外头疼,她撑起额头,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

  “诶。”

  从墙角传来的声音让她惊了一惊,而后才想起屋里的确还应该有个人,于是转头望去。孤爪人生得纤细,气质也偏向沉郁,缩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多少有些不起眼,青木合上眼脸,过了几秒再睁开,终于成功地在他身上对稳了焦距:“孤爪君……还在啊。”

  “差不多要走了。”

  这么说着,孤爪按灭了手里的屏幕,顺手将它塞进背包里,然后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全程动作轻巧无声,他似乎在尽量不引起人注意的方向上相当下过一番功夫,青木只觉得略微眨了眨眼,这个总是缩在长椅上的男生就悄无声息地穿过了房间,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还停了停,抬起头来。

  ——意外的是张称得上清秀的脸。

  她有些走神地想。

  孤爪的鬓发留得比部分女生都还要长些,又向来喜欢俯身低头,垂落的发丝就若有若无地挡住了外人大半的视线。青木打记忆里搜索一圈,发觉脑内最为清晰的,居然只剩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

  “青木的话……”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是喜欢队伍吗?”

  青木风见顿了一顿。

  她其实并非热衷团队活动的人,在班级中多少集体出行都是能推就推,而说到排球部感情上就更为复杂。那中间有那么一点执拗,有那么一点冲突,有那么一些辛苦,也有那么一些前行的力量。

  但是。

  ——喜欢吗?

  ——现在的北川第一?

  北川第一女子排球部上下六十多人,她慢慢地想起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连同有些拥挤的休息室,整洁端方的体育馆,以及挥之不去的,排球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她将这些一幕一幕地收进脑海,然后才缓缓地开口。

  “我想,”她轻声说,“……我们是支不错的队伍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他,目光放在了空气中不知名的某个点,又好像在这之上延伸出去了一些。孤爪放下推开一半的门回过身来,室内室外的光线明度反差过大,他不得不抬手遮挡了一下,失去控制的门扉就这样任由走廊上那些充盈的光辉,顺着门缝流淌到她身上。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

  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倚靠在那里,从他的角度看去,像是静坐在黑暗里的一道光。

  ****

  第二轮的比赛比起第一轮来说,参赛队伍差不多一半,但却并不意味着比赛进程能推进得更快。北川第一齐齐整整地回到旅馆的时点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日头早已偏斜,但热度却还没消散,疲惫了一天的众人刚打算精神抖擞地拥抱空调,推开门却敏锐地发现了那么一些不同以往的气息。

  ——太静了。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印象。这静倒不是说什么空无一人或者落针可闻,事实上大厅中人来人往,比起前两天各自休息的界线分明来说更添了几成特事特办的手忙脚乱,连沙发带地毯上都堆着各式的行李箱,几个逗留在大厅里的男生看见她们归来还意思意思地打了声招呼,只是连同招呼声里到带着死水无澜的空寂。

  其中原因,虽无言明,却也并不难猜。

  树原和谷口对视一眼,前者招呼着把队员集体赶回房间,后者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对方教练的地界。青木虽然多少有点记挂,此刻却也不想添乱,跟着大部队回房洗漱换衣整理备用品,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在大厅冒头。

  说来也是巧合,世间故事大抵都少不了这一点分毫不差的缘分,青木风见走下楼梯的时候还在琢磨怎么不着痕迹地把赤苇京治从重重人群里叫出来,然而刚一踏入大厅就瞬间没了这正常来讲相当不切实际的主意。

  赤苇京治一个人靠在旅馆的大门外,耳朵里还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机,弯弯绕绕的耳机线顺着清瘦的身材落进运动服的口袋,连着那露出一角的手机,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都没想起伸手去扶一下,那双墨绿的瞳孔被夕阳染了色,夹杂在冰冷和炙热之间,混沌得像是掺杂了这世上所有的情绪。

  她迟疑了一下,并不知道是不是不该去去打扰这个打定主意在此时此刻与世隔绝的人,又或者是该蛮横无理地闯进去,将那脆弱的一层表象撕下,去窥视被掩盖得模糊不清的内里。

  ——他会想什么呢?

  ——说出“赢面不大,但也没有办法”的赤苇京治,在这一刻会想些什么呢?

  她到底没有再发出响动,安静无声地穿过了大厅,停在那扇玻璃门的背后。那个背对着她的少年毫无所觉,依然抬头望着高楼林立间的那一线天色,晚霞如烈焰,青木随着他的视线望了会,便觉得视网膜上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她慌忙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却不偏不倚地撞入了一片难解的碧色中。

  那个墨绿双瞳的少年不知何时回过头来,正隔着那扇恍若无物的门,朝她安静地展开了一个笑。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赤苇京治这个名字,一贯是克制的,乃至发音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收尾,容不得人随意地延长出去。连带着本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温润内敛,翩翩君子谨言慎行,便是偶尔笑起来,也从头到脚都是礼节性的云淡风轻。

  但此刻他背光而立,双瞳中仿佛藏着整个夏天的燥热蝉鸣,那些一浪高过一浪的鸣响不知来处,偏偏扰得人心慌气乱,不得清净。

  然后,他就这么开口了。

  玻璃制成得大门纵然挡不住视线,总还隔得开声音,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过劳运转的空调嗡嗡作响,连同那些侥幸残留的尾音一起吞没进去。但这些其实并造不成什么干扰,赤苇唇形优美,吐字也干净,他一字一顿地将字句印进她眼里,没有犹豫,也不容逃避。

  他说——

  “——风见?”

  从楼梯口坠下的声音带着平时没有的急切以及不合时宜,青木风见回过头去,便看到她向来最会体察人情的副部长三步并作两步跃下楼梯,半分注意力也没分给门外的人,径直拉住她的小臂。

  “快点,”小早川麻衣语气平缓,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一倍有余,“五色她出事了。”

  似乎是终将揭晓的预感一般,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地,青木克制不住地自脊背处窜过一抹寒意,那是夏日高温都蒸发不尽的彻骨本能,连带着头脑也一并冷却下去。

  她仿佛真切地听见了那句话,用少年独有的沉稳嗓音,以审判的语气最终降临。

  ——青木桑。

  ——你找到答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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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搞得赤苇跟反派一样哈哈哈哈哈

  不过他俩这个问题其实未来会很有趣,遥想高一再次重逢,青木说我找到我的答案了,赤苇君呢。然后赤苇看着远处到处乱蹦疑似多动症的巨型猫头鹰,露出了一脸沉思的表情。

  赤苇京治:可能有时候答案还是不知道为好,我觉得。

  。

  顺便大家看到漫画新章了吗,我一口老血吐出来,就,你们知道写到一半改大纲有多苦吗,幸好我还没开始写高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