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月刊采访比想象中还要兴师动众。

  能在全国大赛前突破树原防线,来者必然出身不凡。这次前来取材的编辑部旗下主打刊物名为《排球月刊》——就是牛若和及川曾经一起上过的那本,向来以内容包容森罗万象,趣味性与专业性并存著称。早在两年之前北川第一女排进军全国时就前来采访过,但因为当年的主将脾气太过火爆,最终也就成了一篇没能用上的废稿。

  “就算现在跟我科普这种事,也只会让我觉得说不定搞砸了的效果更好。”

  青木说着,面无表情地抱起双臂和小早川一起看向球场内碍事的电线。本次预计拍摄时间共计三小时,主要采访任务集中在三年级的主将和副主将两人身上,大多数训练镜头已经在部活时间内抓拍完毕,而大部队早已撤离的现在,剩下的也只有面对面采访这项花时间的巨头。

  小早川和她一样不耐,但还撑得住表面上的亲和:“我觉得这招行不通哦——那个摄影师,根本就没有放过部长的意思。”

  她说的是那个自打青木露面就没把目光投向过别人的主摄影,就在说话的间隔也在不断地朝这边调整着镜头。都说对工作狂热的人身上有种不易消散的执念,否则早在将爱好变为工作的瞬间泯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这个论点在此处得到了很好的验证,那位摄影师简直舍不得将镜头从眼前撤下,以至于开拍两个小时到现在,青木也没能看清他长成什么样。

  虽说这也不重要。

  真正负责引导谈话的另有其人。三十岁出头的女记者妆容精致,笑容和煦,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极易亲近的社交达人气息,即使面对两个未经世事的中学生也未曾松懈,抛梗提问都恰到好处,即使是询问选手私人习惯也都紧扣排球相关的主题,远远算不上失礼。奈何青木风见对这种类型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斗争中产生抗体,全程面部表情纹丝不动宛如大理石雕塑,虽说一问一答态度合作,到底差了那几分容易让报道出彩的意思。

  摄影师拍得频频皱眉,女记者问得精疲力尽,唯有树原教练坐在一旁哈欠连天,对诸位成年人之间暗中流窜的信号视而不见。

  采访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七点,校内早就四下无人。小早川顶着一脸快笑僵了的表情,也懒得换回制服衬衫,打了声招呼就穿着运动衣火速离校,剩下青木一个也被连番的提问折腾得失去了练球的欲望,慢慢腾腾地对着休息室的镜子整理起仪表。

  运动这词既然带个动字,就注定没有什么让人行端坐直笑不露齿注意形象的空间。青木风见花了五分钟理好发型,又吹毛求疵地补了点被汗水冲掉的妆面,确认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失礼于人前,才叼着午餐剩下的面包去锁体育馆的大门。

  “——青木前辈?”

  刚一出门就被人叫住了脚步,从右后方传来低哑的少年音混着显而易见的惊讶——毕竟这个时间离校的青木风见堪称稀有。青木背对着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整顿了一秒状态,转过头来时又是那个向来自矜的靠谱前辈:“晚上好,影山君。”

  身后的影山一手水壶一手排球,大约是在训练中途跑出来补充水分,额发下还能隐约看见细密的汗珠,打湿在眼眶上,又被他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

  青木仔细端详了一下,在心底叹了口气。

  “今天也要加练吗?”

  她刻意强调了“今天”。排球部的教练毕竟不是什么泯灭人性的魔鬼,校内豪强社团的部员行情也总不至于太差,有交往对象或者暧昧对象的约莫能占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在今天这种附近庆典的日子里,可想而知即使没有采访打断,男排体育馆今天的加练时间也不会人满为患。

  而托球这种事,少了攻手的配合,就总还是差了点什么。

  影山撇了撇嘴。

  “输了比赛的家伙没资格休息。”

  他显然对现在的男排有点不以为然。到底已经不是当年跟在前辈身后跑的一年级生了,作为队内主力二传,就算下任部长未定,男排内部也注定有他说得上话的地方。现任部长远别不比去年的及川或者岩泉,不会一直到秋天还在和学弟抢球场,横竖全国已经无望,碰上这么个甩手掌柜的男子排球部,接下来的时间也只能早早轮到二年级当家。

  虽说以影山飞雄在排球以外的智商,指望他自己理清前因后果大约要等到人类灭亡。但时间向来公正无情,它给予任何人不可逆转的选择机会,无论对方是否意识得到。

  青木犹豫半晌,期间数次几欲开口提醒,又在半路将滚到舌尖的话语重新咽下。男排和女排之间相处模式如隔天堑,即便是当年的天宫南也未曾对二年级的她指手画脚,那么也许此刻没有比无言的支持更好的解答。于是话到嘴边最后也不过是一句。

  “……嗯,这里还不是结束。”

  如此鼓励道。

  影山在她面前依然是足够乖顺的后辈,闻言礼节性地低头领受,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体育馆都在一个方向,虽然练球和锁门的目的不同,但到底能同一小段路。晚风抚过运动后的身体,连带着情绪也被一同安抚下来,青木对着它伸了个懒腰,惬意地松开绷了一晚上的石头脸,刚打算朝身边的人搭话,目光一转却敏锐地发现了那张脸上的不同寻常。

  “……?”

  影山在球场之外向来是安静的,甚至有种对万事万物的漠不关心,似乎只要双手碰到排球就会奇异地沉溺进去,所思所想不再向外扩展半分,他的宇宙只有那简单的一方球场。

  但此刻的影山却明显不适用于这一定律,握在右手掌心的排球几乎要被他从正圆挤压成正方,而那强行捏出四个角的力道还不足以排解他的情绪似的,那双干干净净的灰蓝色瞳孔都透出些一望即知的苦闷来。

  “……”青木张了张嘴,还是问道。“怎么了?”

  向来有问必答的影山却没有立刻回复,他脸上的纠结呼之欲出,却依然试图笨拙地掩盖过去。

  “没什么。”他嘴硬道。

  严格来说,影山飞雄的演技对比起日常戏精上身的及川,中间大概还差了五十个正常状态的岩泉一。但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的时候,总会打开一扇窗,再不济也会留个狗洞以证明他老人家胸怀宽广。与影山拙劣演技相辅相成的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固执头脑,想从单细胞嘴里撬出实话有时候会比和聪明人周旋更为艰难。

  青木本也不是巧舌如簧之辈,几经交锋后不得不败退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影山在接下来的一路上将那颗排球□□数十个来回,就好像北川第一男排没进全国全怪这排球长得太过标准。二人就这么保持着奇异的沉默走向夜色中并肩而立的两栋体育馆——它们注定会成为这一带灯塔一般的地标。

  “那么。”

  男排的体育馆稍微近个几十米,青木在门口停了停,准备无情地在此处抛下不知在闹什么别扭的后辈,她本来也算不上长袖善舞善解人意,做出这种行为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双睫一眨,还留下一个客客气气的温和表情。

  “我就先告辞了。”

  晚风在一刻大了起来。

  她转身迈出一步,耳边的碎发就被夹着凉意的风吹散开去,这似乎是一种预兆,在路上徘徊不去的风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姿态将她吹向身后的少年。那些破碎在半空中的金色光点落进灰蓝的瞳孔,他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犹豫许久的话语冲口而出。

  “青木前辈!”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嚷让她重新侧过身来,海一般的眼瞳中泛起丝丝困惑的涟漪。分明没有多远的距离,风声也不足以掩盖人的话语,但他克制不住自己从胸腔中发出的声音,自心房而起,越过头顶,直达天际。

  他后退一步,标标准准地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脊背与天空平齐。

  “——恭喜你,获得宫城县选手代表权!”

  风声渐息。

  心跳声却与之相反地在鼓膜深处无限放大,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不同寻常,也庆幸这一脸丢脸的模样尽数送诸大地。这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在脱口而出的路上消耗了多少心力只有他自己明白——“恭喜获胜”“恭喜晋级”,这些庆祝的短语早在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后变身乏善可陈的附带品,却在向她表达时,找回了那些最为初始的心情。

  “……影山君。”

  他听见她说,声音平静。

  “请抬起头来。”

  肩膀仿佛是一百年未曾开封的古旧人偶,僵硬得似乎不属于自己,直起来时能听见关节处传来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即便是不通人情如影山飞雄也能明白此举多少过于夸张,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用眼角的视线去窥探这位前辈的神情。

  ——她在笑。

  不是那种和气的,面对每一个后辈时会有的礼节,也不是偶尔捉弄人后挂在脸上的调侃。而是更为生动明媚的,甚至能从整张脸上透出光来的愉快笑脸,那双眼里沉静的蓝色流动起来,欢快地汇聚成河流,从她的眉梢眼角倾泻而出。

  “影山君。”

  她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

  声如珠玉。

  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就在那一瞬。

  “——咔擦。”

  快门声和闪光灯一并响起,在风声都不忍作乱的世界里,回荡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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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不会抓拍的摄影师不是好的取材者。

  。

  采访的时候碰到这种极为自我的摄影师其实也很无奈,正正经经拍人家说你不上相,搞抓拍吧……很多表情其实不太适合公之于众otz

  这张照片的风见美貌值能在本人基础上再上调20%,再加后期修图,麻烦大了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