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县小学联赛,全场最佳自由人,五色堇。

  在最初得到这个头衔的时候,说不定自己根本没能理解,这究竟是怎样的一项标签。

  排球赛事中的自由人都注定特殊。特殊的制服,特殊的培养方式,无视在排球运动中最有优势的高度胜负,专攻地面与防守,甚至在正式比赛的规定上,也明明白白地写明了——

  ——“自由人不得申报为球队队长”。

  于是她和顶峰,永远差了一步之遥。

  “说到自由人的话,”向来直肠子的哥哥也伤脑筋地挠了挠头,“确实没有以这个位置为中心的球队啊。”

  和在同龄人中显得娇小的五色堇不同,仅仅年长了一年的五色工是技术站在高年级队伍中也不显突兀的球员,从刚开始接触排球就站在了高人一等的位置上。偏偏他又天生心性单纯,对妹妹暗处滋生的心事便是一窍不通,甚至会骄傲地挺起胸膛向友人炫耀。

  “小堇她是联赛的全场最佳自由人哦!”

  诸如此类,语气真挚,情绪高昂,发自内心。

  “……笨蛋老哥。”她也只能这么回道。

  这样情形下的兄妹关系并不能真正说有多亲近,更何况五色工全心全意地注视着的主攻手向来是五色堇最想回避的类型,但身为同样打排球的血缘关系者即使隔着一个年级也不可能永远割裂开去,毕竟宫城每年还总有那么几次的排球大会,五色工国中一年级身高就长到了一米七,球场上就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于是在又一次被父母强行抓来应援后她趁着中场休息悄悄地溜了出去。幕间的体育馆向来不是个适合乱逛的场所,随便哪条通道哪个转弯后面就藏着某人某校不为人知的陈年密辛,五色堇真正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头,只得就近闪入楼梯间里,透过半透明的窗格看着那个金发的美人渐渐走近。

  “——七海前辈,您叫我吗?”

  发言者,时任北川第一中学二年级,首发二传手,青木风见。

  *****

  自由人的轮换向来有规则制约,五色堇真正踏上球场时已经是第二局的末尾。也许是为了给这位初登场就是决赛的自由人一点缓冲时间,青木并未迅速开始为难这位天赋异禀的后辈。前半段积攒下的优势使北川第一在终盘的表现十分谨慎,倒是终于发觉局势不妙的新山的进攻愈发猛烈。好在五色向来身手敏捷脚步灵活,纯靠反应能力救球,体力更比场上所有的球员都要充沛,脑子一时跟不上场上局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最终以26-24拿下这局,场上比分2-0。

  北川第一直到这一刻才敢稍微露出点轻松的氛围,毕竟相比起对面接下来连续拿下三盘的可能性,己方的胜率显然要高上一些。树原着重抓了两个二年级的副攻手提点拦网——天内叶歌为人单纯,球路也相应显得直接,只要多加观察,经验老练的教练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五色站在半步远的地方同样凝神细听,作为才上场几分钟就就迎来幕间休息的人,她确实感觉不到累,此刻正绷紧了神经往脑子里紧急灌输场上要点,冷不丁肩膀就被人一拍。

  “——!”她猛地回过头,随即更加诧异,“……青木前辈?!”

  就算已经一起训练了有段时间,她还是不太习惯和这位前辈直接搭话,也许是记忆里的刻板印象太过根深蒂固,就算同年级中已经悄悄流传开了“部长看着很有威严但其实并不会刻意为难后辈”的传言,五色堇脑内的青木风见依然是那年那个立在昏暗楼道里,语气冰冷的嘴炮机器。

  那天的会话早就在回忆中模糊不清,中学生的官场对于小学生来说还是有着难以逾越的理解之璧。幸好她不是五色工,这位哥哥在娘胎里拿走了身高的同时也为她留下了足够份额的脑子,话到中途她终于开始理解对话中的人物关系——天资平平的前辈和后来居上的后辈,关乎竞争和对抗,夹杂着女孩之间柔软表达方式的沉默战争。

  五色靠在楼梯间的门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食指划过金属制的门把,冰凉的触感掐着门外啰嗦前辈话语的尾音一同袭来。

  “……可能只是我的不甘心,但是,”她的语气中竟然有点释然,“我也许是不如你。”

  这句话是真是假不好判定,毕竟女子排球决赛就在十分钟之后,上场之前解开心结给彼此上个buff似乎也算是漫画定律。五色堇满脑子想着这些不着调的想法,又往窗前探了探头试图看清门外的两人准备何时离去,然视线刚越过窗棱就俨然发现事态有异。那个漂亮到足以在昏暗走廊里充当人形自走光源的美人非但没有深受鼓舞,反倒是平静到有些嚣张。

  “如果七海前辈自己这么想的话。”

  青木风见说,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那就真的是这样吧。”

  有个词语叫,怦然心动。

  年仅十三岁的五色堇也许还没来得及生成少女情怀满满的性别意识,却已经养出了足够水平的审美能力,她呆呆地看着那头夺目的金发消失在走廊尽头,回过神来才发现心跳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放大到震耳欲聋。

  ——如果自己都这么想的话。

  ——那就真的是这样吧。

  “……五色?”

  和记忆里同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了那几分剑拔弩张的冷意,多了恰到好处的宽和——一年级生中的传言也不全算弥天大谎。真正相处下来就会知道,没人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当个被画进漫画分镜的飒然美人,即使是青木风见在大多数时候也仅仅是止于安静而非冷淡。五色堇调整了一下脑内焦距,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这一个青木风见身上。

  “是?”

  “在发什么呆。”青木似乎是稍微笑了一笑,很快又被赛场内的空气抚平,“还跟得上吗?”

  她指的似乎是二局末尾作为二传手向五色要的几个并不刁钻的球,又似乎是对新上场人员的状态试探,但无论哪种,都充分显示了现在场上人员中只有五色堇本人的状态令人担忧的事实。五色稍微沉默了一瞬间——她没法像自家哥哥一样做个真正无脑的乐天派,每到这种时候就总会想起那句话。

  “如果我自己都觉得跟不上的话,”她慢慢地说,就像在模仿记忆里的某个人,“那就真的是这样了。”

  顿得一顿,又重新笑开。

  “——所以,请不要客气地使用我吧,前辈!”

  体育馆的灯光炙热而强烈,衬着直白而明亮的笑容总是让人心生欢喜,青木微微柔和了神情。

  “是吗,我知道了。”

  青木风见说到做到,第三局一开场就再次进入了铁血统治期,要球要得极度频繁且刁钻,几个来回间五色就真正理解了栗原之前所面临的压力——前有力道强行突破拦网的重炮,后有站位随心所欲的二传,中间的衔接者就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人之不敢想,算人之不能算。

  而新山在生死局终于打出了鱼死网破的气势,眼见着短时间内拦不住青木的球路,专攻拦网的副攻手直接被消减到了一个,后排时还会被自由人替换。新上场的主攻手是个年轻气盛的低年级,作为县内高中常胜女排的后备军养起来的自然不是无名之辈,发球速度不输天内,力道还在其之上,唯有身高和弹跳稍显欠缺,但在火箭筒一样的攻击方式下,似乎也不缺那点高度之争。

  第三局就在这样的火力压制下匆匆结束,小比分21-25,大比分追加到2-1,不少球是突破拦网后直接被扣死在地面的。副攻手一个赛一个的面色凝重,五色往回走的时候手臂还在发麻——她在最后一球时终于勉强赶上了新对手的速度,强行试图用下手接起这一球,但比想象中还要重得多的力度并不好控制,直接撞开了她的手臂,冲向场外的围栏。

  长椅上迎接她们的树原倒是异常的冷静。事到如今双方奇招频出,基本都已经将藏在暗处的后手拿到明面上了,接下来无非是如何打好各自上现有的牌的问题。五色正和两个副攻手的前辈一起准备专心听讲,忽然就听见树原朝不远处叫了一声。

  “青木。”他说,态度理直气壮,“过来听拦网。”

  这句话硬生生地把青木叫回了两年前的那个春天,树原生拉硬拽着她进了体育馆,连接发球都还没让她练利索,就这么同样地兜头一句。

  她扑哧地一笑,拿着水杯在五色目瞪口呆的注视里走了过来。

  “我自己都快忘了,”她笑着,好心朝唯一状况外的五色解释道,“我本来是个副攻来着。”

  五色表示消化不良:“真的吗?!”

  “……嗯——”

  许是比赛容易让人热血上脑,青木的心情是难得一见的高涨,她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憧憬她的后辈,坏心眼地补了一句。

  “这场打赢了的话,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有她这句作保,五色顿时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脊背。

  树原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是防守不够的话就要相应地增加防守,比起对面场直接扔了副攻的破罐破摔,己方的拦网明显还能再拯救一下。青木虽然多年不专攻防守项目,但胜在视野开阔意识突出,如果能和五色打好配合,说不定会有超乎想象的效果。

  “但是青木前辈刚刚作完拦网中心就要紧跟着跑传球位,是不是太累了。”

  临时和青木协调暗号的五色忧心忡忡,她一贯比表面上的天真活泼要想得多一些:“如果对方刻意用这个方法引得前辈在场内跑圈怎么办?”

  青木从暗号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就跑。”她说,“因为我想进全国。”

  一语成谶。

  将接下来每一局都当作生死局的新山不可能注意不到对手耍的心机,在发现青木充当起半个拦网中心后,攻手之间的站位距离就越拉越大,这本是个不利防守的战术方针,但在对方抛弃了拦网的决策下,倒是使用得得心应手。

  青木就不得不在场内飞奔起来。

  场外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整个选手决定战的第四局足以拿去教科书上作为实例充分证明一个二传手的跑动范围能有多大,全场已经不足以概括她的跑动量——好歹对于自由人来说界外的球可以不接,但作为二传接到的都是来自自家队友的有效球,那么即使这个球的落点是场外,也不妨碍她抬腿去追。

  因为在二传这个位置,球绝不能落地。

  及川彻已经在屏幕前安静了一段时间,能对比赛发表评价的人永远是场外者,沉浸其中的人注意不到时间的流失,甚至是比分的上升,脑子里只有眼前的一球。他陷在身后柔软的抱枕堆里,膝盖上的刺痛还在折磨着神经,耳边却隐隐传来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唇齿间有那么几个音节辗转反侧,却迟迟不能滚落成言语。

  直播无法录出场外的对话,无法复制场内的叫喊,但此刻却似乎并不需要诸多言语,人类生来不曾拥有文字,却也一路进化至今。他看着场上的比分交替上升,看着北川第一再次拿到赛末点,看着对方主攻手双双起跳以命相博的攻势,看着己方个头娇小的自由人被重炮扣杀掀翻在地。

  然后,看着青木风见纵身跃起。

  ——飞吧。

  他几乎要替自己的幼驯染把这一句念出口,但岩泉一终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那一抹暗藏情愫的备注似乎就是他的极限,最终化成声音的,终究是岩泉一贯稳重的语气。

  “——赢了。”

  他说,充满了肯定。

  来自二传手的中场扣杀,27-25,3-1,北川第一胜。

  摄像机的镜头向来留给胜者,于是屏幕面前登时一片欢腾,备选区的球员一口气冲进场内,平日里多少潮流暗涌此刻都不再重要,及川眯起眼睛试图从混乱的人群中分辨出那一头金发的所在地,最后却在几乎在完全远离画面中心,模糊成背景的地方找到了那一个小小的色块。

  她拿着手机。

  及川还没能理解这一事实意味着什么,眼前的直播画面就突兀地变成了插播电话,特摄剧的主题曲响彻屋内。岩泉一瞪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足足过了十秒钟,才将通话开成了免提。

  “一君,还有及川前辈。”

  传来的声音很明显带着运动后的喘息,背景音里还有北川第一拉拉队此起彼伏的狂喜,衬得她的声音反而透出了那么些冷静。

  “我赢了。”

  但她似乎又没真的想好说辞,这一句之后又没了下文,岩泉左等右等等不来下半句,刚想开口却又被堵了回去。

  “——我赢了,不讲道理,不怎么喜欢排球,完全比不上一君和及川前辈的我,我赢了。”她说的毫无章法,似乎急切地想要证明一个命题,“所以——”

  所以请你加油?所以不要放弃?

  不是的。

  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青木风见抬起眼,视线漫过场上欢庆的队友,漫过二楼沸腾的观众席,漫过头顶高耸的天花板,漫向更远的地方。

  ——远方?

  是了,是远方,

  征战的脚步不会停止,不会有人在这里停息,这条路,只要愿意,就能一直跑下去。

  她在这一刻弄懂了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声带几乎是自发地发出了声音。

  “——我在全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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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搞得和大结局一样哈哈哈哈哈,安心吧还有好多剧情没写otz

  这文写了十万字,才刚刚开了个篇,我也很绝望,我都不知道等漫画完结了我有没有可能完结(

  。

  不过还是阶段性说一下吧……不知道五色堇的设定有没有吓到大家hhh,设定上五色工是个小天使,五色堇是小恶魔,她的原型是漫画里和天内一起在新山出场的妹子,发型神似五色就被我拉过来用了哈哈哈哈。原作那个妹子还蛮调侃天内的,有点很会捉弄人的气质,所以姑且这么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