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日。

  全国初等中学校综合体育大会排球竞技大会,宫城县代表选手权决定战的日子。

  如果说前两天的场馆里还游荡着小打小闹的氛围,来观战的也多数是球员家长的话,决赛当天的体育馆从一大早就开始散发着某种魄力。它渗透在球场外一夜间铺设开来的电缆中,渗透在场内来来回回调整的摄影机位中,甚至渗透在坐在观众席上抓紧一切时间补妆的主持团队中。

  北川第一今年的看点仍然是女排。即使国中竞赛中没了牛岛,隔壁的男排还是止步在了四强之内,队长远别似乎对这个结果并无不满,只是从诸位二年生眼下的黑眼圈看来,还是有不少人在昨天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但不眠也没有用,北川第一的拉拉队还需要人撑场子,就算不能整齐地喊口号,坐在观众席上凑个人头也是好的。于是影山飞雄被人强塞了两个打气棒站在队伍里乌云盖顶——想也知道他比较想去看男排的代表决定战,毕竟那边才是他接下来一年中会遇到的对手;对此金田一表示回去看录像也是一样的,但统一赛制下围观女排的机会显然不多;而国见趁他俩互相较劲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捡了个容易发呆的位置,着重离那俩傻子远了些。

  北川第一男子排球部集体沉迷内讧的同时,北川第一女子排球部刚刚出了选手准备区。比起前些日子的热闹来说,今天的本馆无疑有些空旷,倘大的场地里只有四支队伍,青木朝男排那边随意地扫了一眼,就着重将视线移到了今天的对手上。

  今年的女排代表决定战在北川第一和新山中学馆中产生,前者是去年的县大会亚军,前年的宫城县代表,后者是历年来稳定四强,外加高中女排常胜将军新山女高的附属中学。在没有爆冷的年份,决赛阵容大多都如此强势,看台被双方学校的拉拉队围了个水泄不通,中间零星夹着几家他校的情报员。

  青木风见扫了一圈,并不十分意外地在对面场上窥见半个熟人——一米八的身高,利落的短发,面对摄像机有点局促的神情,新山中学馆三年级主攻手,天内叶歌。

  “那就是对方的王牌。”树原隔空朝天内抬了抬下巴,示意球员向那看,“天内叶歌,力量型选手,速度和爆发力也都可圈可点——青木。”

  他刻意将话题抛给人群里的队长,青木风见就顺势接过了主导权。

  “——如昨天分析过的,天内桑是女排中罕见的强攻型。”她说,“身高和弹跳都很可观,在去年东京集训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了比麻衣还要高上半个球左右的打点,加上本身的速度和力道,想要防守她的话,自由人的压力会非常大。”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已经放弃去拯救天宫离队后北川第一江河日下的拦网,青木着重看了一眼身边的栗原,发觉对方依然轻巧地微笑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然而比赛当前,她只得强行略过这一截。

  “但对方也并非全无弱点。”她接着道,“毕竟是身高突然长高的时期,多少会影响人体的平衡感,天内桑的滞空能力和斜线球上不稳的控球一向是个容易找到的突破口。针对这一点,我们组织拦网的时机要非常注意——无论她们展现出多么强势的进攻,只要球不被扣死,就依然是我们的局。”

  她很少主动做战前动员,此刻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说的还不错。或许是之前“天宫推荐了你”的信息还在脑内未曾消散,但总而言之她描摹着印象里那位凛然到有些傲慢的副攻手队长的最后一次讲话,语气平淡如斯,用词却铿锵有力。

  “我们是以二传手为中心的队伍,我们拥有最灵活的战术设计,我们比任何人都更适应挑战。”

  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

  “我们是——”

  “““““——北川第一!!!”””””

  比赛开始。

  被比赛开始的哨声惊动的不止场上的选手,观众区里的影山和金田一上一秒还纠结着“是男排的比赛更重要还是同学的情谊更深厚”这种哲学命题,下一秒就在自家前辈暗含杀气的眼神中老老实实找了个位置坐好。然而幸运或者不幸的,可想而知这时候剩下的位置挑拣的余地已经不多,金田一认命地顶在了前排空位,同时凭借多年默契敏锐地接收到了后排国见递来的鄙视眼神。

  金田一:“……”

  而相比之下,影山飞雄显然没有那么多想法。

  他在第二排坐下的时候场内的青木已经开始助跑,集训以来提高的打点和重新找回的控球力结合起来便是愈发棘手的进攻。而对方也并不是全无防备,位于后排的副攻手刻意提前压低了身体的重心,双瞳紧紧锁住来球的轨迹——这个微妙的高度,出界?不出界?还是说——

  “1-0!”

  ——压线球!

  开场就一个ace球显然振奋了己方的士气,小早川特意跨了半场过来和她击了个掌。青木从场外又接过一个排球,往地上砸了两次,握在手里。

  第二次发球。

  这一次的对手反应迅速了许多,守在后场的球员后退几步接下这一球,同时前排的主攻手撤至三米线随时补位,球过了两个人的缓冲平稳地来到二传手上,与此同时天内在网前高高跃起——

  “——跳!”小早川喝道。

  前排参与拦网的攻手一气起跳,时间上极为细微的差别在这一刻弥补了身高上的些许不足,小早川的右手前半掌率先触碰到球面,但半个手掌的力度到底抵不过王牌的全力扣杀,排球经此一阻后向上跃起——

  ——打手出界。

  “1-1!”

  至此双方第一轮互相试探完毕。场外长凳上的树原平稳地举起手,将后排的副攻手雾岛换下,自由人栗原上场。

  “……拉锯战。”看台上的影山嘟囔了一句。

  他声音不大,混在加油声此起彼伏的拉拉队里就更加模糊,金田一在一众花球打气筒的砰砰声中勉强探头过来试图听清:“什么?”

  影山却不说话了,这个开场前还在心心念念隔壁场男排决战的二传手似乎已经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眼前的比赛中来,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场中的金发前辈——她正鼓励式地拍了拍新上场的栗原的背,然后向旁边挪了一个站位。

  身担大任的栗原也不负众望,上场的第一时间就封杀了对手本场第一个发球,紧接着一个短吊抛给青木,后者在前排三个攻手中犹豫了一瞬,最终以快攻抛给了早就跃跃欲试的小早川——这位主攻手在网前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骗过了拦网方向,北川第一再下一分。

  网前两个互相从对方的拦网下拿下一球的攻手在这一刻有了半秒对视,场外的摄影机并没有放过这一丝紧张感,毫不吝啬地给了特写。反倒是后排的青木对此不甚关心,她咬了咬唇,口型无声地动了几下。

  ——真的会变成拉锯战。

  她对自己说。

  排球的拉锯战常在攻守数值极为相似的两支队伍中产生,特指在赛末点时始终拉不开差距而使比赛交替上升的情况,对体力弱项的球员来说十分不友好。选手代表决定战是五局三胜制,本身就对青木风见算不上有利,再多几局变成拉锯战的小比分,情况只会变得更加恶劣。

  ——如果试着用发球拉开差距的话……?

  这个念头仅仅在脑内存在了几分钟,就随着天内叶歌轮转到后排的轮次而变成了妄想。身高一米八的主攻手弹跳惊人,摆臂力道同样惊人,底线附近的栗原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排球从身边的地板上弹开——界内,有效球。

  青木匆忙间抬起头看了一眼记分板,比分刚好拉平,暂时不算落后——但排球比赛令人绝望的地方就是,在发球方失分之前,发球权都是不会交替的。

  对面场天内叶歌很快拿到了替换球,她在原地蹦了两下,又一次将球抛到了半空中。这一回栗原的动作多少快了些,她朝着球的落点试了个鱼跃救球,伸出的手背将将触到了排球底部。但反弹的角度却冲向了界外。后排的副攻手紧随其后勉强将其救起,被打乱的一传却将球长传到了距离球网过近的上空,守在网下的青木风见背对身后的攻手冲上前去,看也不看地起跳——

  ——二次进攻?

  这种孤注一掷的气势让对面场上的副攻手来不及仔细思考脑内闪过的信息,身体已经率先跟着判断跳起,却在半空中正巧对上一双澈蓝的眼瞳。青木风见令无数拦网人员绝望的滞空能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那道跃起的身影仿佛生来就属于天空,她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你,目光越过眼前的球网,再越过你高举的双手,过分笃定的神情甚至吸引了对方自由人的目光,她可以越过那些手臂的缝隙看见排球落点处的严防死守——

  ——然后她轻巧地一拨,将球传去了球网右翼。

  “——侧传?!”

  右翼攻手早乙女真央将球拍落在空场的声音和看台上的议论声一同响起,金田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侧方传球对配合度和传球的准确性要求极高,因为视野里完全没有任何队友的关系,对所有攻手的移动方向都只能凭借脑内的估算,这看似四两拨千斤的一球背后有多少苦练自不必提,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边的二传手,却发现对方比他还要更早地坐直了身体,灰蓝色的瞳孔正在隐隐发亮。

  “——是那个位置。”

  影山说,他瞳孔中热度不减,一口气抛出了脑内想到的词语,语无伦次地试图向身边的主攻手解释:“青木前辈侧传的位置是标准的四号位,是攻手们打得最习惯的位置。无论接下这一球的攻手是谁,都对她传去的定点不会有改变——那个3号,她是降低了自己的打点来将就这一球。这不是配合,这是……”

  “——这是明明白白的球场统治,‘谁都可以,给我把这分拿下来’。”

  躺倒在床上的及川说,由于某些不可忽视的硬件原因,他围观这场比赛直播的姿势有些滑稽,这严重影响了他看比赛的心情,发表的评论愈发小孩子气:“小青木也成长了呢,可怕——”

  拿腔拿调的尾音让旁边给他举着屏幕的岩泉感到了久违的手痒——然后又迅速被自家幼驯染身上的惨状压了下去,他努力平心静气了几秒钟,才开口:“有什么不对吗?”

  同样作为二传手的队伍中心,及川显然对此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发言权。但他却格外轻松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没没没,怎么会呢,即使小岩的癖好是女王大人那样的强势类型,作为幼驯染我也会支持——痛痛痛!!”

  继及川彻受伤后不到四十八小时,曾经闻名北川第一男排部的爱的铁拳重出江湖,岩泉一始终认为只要他使用暴力的次数够频繁,那么量变产生质变,及川彻那颗仿佛出生时被产钳夹过的大脑就还有救。于是半分钟后,他心平气和地把终于老实下来的及川摆回了床上。

  “快说。”他简单粗暴地问道。

  “说真的小岩,你不觉得你偏心小青木太过分了吗……停停停及川先生还负伤啊?!”好容易从幼驯染手里保全自己脑袋,及川朝身后软绵绵的抱枕堆里一歪,鼓了一腮帮子不明气体:“也不是说不好啦,二传手本来就是队伍的司令塔,风格强硬一点也可以理解。小青木也是在摸索自我风格的路上,各种各样的尝试都是必要的,但是呢——”

  他在这里稍微安静了几秒,不期然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站在光辉巨兽口中,面目平静的姑娘。

  “——技术上的转变并不是大事,问题是造成这一切的,那个压力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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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风见:是你啊。

  。

  哈哈哈哈我真的太喜欢这种无形撩的桥段了,现在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及川先生在不远的将来会被直球轰炸,并且选手本人并没意识到自己打出了直球hhh

  这章的字数爆了,本来想卡在另一个地方的……啊,现在来看这场比赛要打两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