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语成谶。

  毕业班真正繁忙起来的状态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是的,所有人,包括作为旁观者的青木,作为奋斗者本人的岩泉,甚至是提前摸到保送大门的及川彻——毕竟虽然考试的分数不能决定他有没有学上,但是能决定他即将去往哪个班。

  于是这位昔日的校园王子加练狂人一改平日的闪亮作风,在接下来仅剩的国中时光中化为了无情的学习机器,黑眼圈深度呈几何倍数增长,个人魅力值却与之成反比例急速下降。岩泉对此十分欣慰,称这是自幼儿园他认识及川以来最为清净的一段珍贵时光。而相比之下青木却陷入了始料未及的忧郁,原因是三年级退部后男排的后辈们发现他们丢了搞事之王的同时也没了唯一的理智刹车,新任部长远别圭吾又资历尚浅难以服众,于是休息室便隔三岔五发出男子国中生特有的刺耳喧哗,其音量之震耳欲聋,余韵之绕梁三日,严重干扰了隔壁女排的日常训练。

  发出这条告状短信的时候,青木正送走了抱怨声满满的女排队员,转身盯着男排休息室的门严肃思考进去约谈对方部长时撞上一屋子裸|男的可能性。岩泉最近的时间表已经满到连这种程度的近况汇报都只能依赖现代文明的终极利器——俗称手机——的程度,指望他来给她出这个头怕是要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迟疑。

  迟疑的同时楼梯口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不轻不重,间距整齐,完全不像刚刚爬完楼梯的样子,足以证明来者平均之上的体能水准——当然,在这种体育社团专用的建筑物里,至少五分之四的生物都符合这一描述。沉思中的青木自然也就并没有太过在意,直到那特征泯然众人的家伙开口了。

  “——青木前辈?”

  仿佛是画布上的蒙版在一瞬间剥离了一般,脑内模糊的人形从这道声音开始清晰地勾勒出熟悉的轮廓,青木怀着被后辈抓包的负罪感,缓慢地转过头,迟了一秒才发出了声音。

  “……影山君。”她觉得自己的笑脸有那么些僵硬,但还是强撑着招呼道,“加练结束了?”

  和所有为兴趣而生的国中少年一样,影山飞雄向来是把“部活第一学习靠边”八个大字顶在脑袋上过日子的,其勤奋程度连隔壁女排都略有耳闻,每天坚持早到晚走,更有传言和他同一届的其他部员至今都没见过体育馆钥匙长嘛样。

  所以他出现在此时此地堪称是天经地义,影山点着头,看向另一位出现得并不那么顺理成章的人:“青木前辈是,有事吗?”

  这话问得直白,但或许很多事本就不需要那么复杂。青木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把心一横,还是问了出来:“远别君的话,现在还在休息室吗?”

  “部长……”

  影山回忆了片刻,视线偏向一旁的空气又迅速地挪回她身上,然后他肯定地给了回答。

  “训练结束就回去了。”

  ——训练结束就回去了。

  青木在原地呆了两秒才充分理解了这个句子背后的含义。她与远别圭吾虽说是同级,但平素并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对方既然能在强校当上部长,技术水平绝不是泛泛之辈,但仔细想想,技术高低与加练时间长短并非线性相关。只是或许是天宫及川和岩泉给她的印象都太过深刻,以至于她下意识地会将部长这个职位与责任热情或者动力挂钩。

  但放眼全校,说不定远别的作风才是众多中学社团的常态。

  有谁说过真正的改变往往都在不经意的一瞬间。或是在一次转弯,或是在一次家滩,又或是坐过的巴士站,信手买下的新干线车票,那些在当时看来平平无奇的日常,日后回想起来却是真真正正的转折点。

  而对于青木风见而言,重新定义北川第一男子排球部的时刻,就是在这一句话之后也说不定。

  ——已经开始了。

  那道自交接后就在脑内隐隐作祟的想法,化为了实实在在的语句。

  “……这样啊。”

  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停滞了一瞬,然后才用微笑接上:“那么,我下次再找他。谢谢你的情报,影山君也快点回去比较好,校门快锁了。”

  姑且从自身经验出发提醒了一句,青木最后对他笑了笑,准备从他身边擦过,却在刚抬脚的时候瞥见面前的人影动了动,黑发的少年朝走廊中央挪了半步,牢牢地挡住了她离开的路。

  “影山君?”

  被点名的对象却没有立刻回答,从青木的视角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困惑,却似乎并不是对这场谈话,而是什么更为本质的问题。于是她忽然意识到,也许比起她来说,最不适应这种变化的应该是身为部员的影山才对。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嘴角的弧度也拉平了一些。

  “青木前辈——”

  不过是片刻,影山便郑重其事地开了口,周身的气场凝重得几乎成了实体化的黑色背景,他就顶着那样的气氛,用灰蓝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锁定了她的身影。

  “——会使用背飞吧。”

  “……”

  “…………”

  “………………什么?”

  话题与预想中的差距太大,青木呆呆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背飞,”影山重复了一遍,“就是二传手的半高度背向传球,利用攻手滑翔距离……”

  “呃不……那个,这个我姑且还是知道的。”

  眼看着这位排球痴即将现场表演排球专有名词扩展解说,青木赶紧出声打断,一面又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被打断的影山眨了眨眼:“……还应该有别的什么吗?”

  ——那可真是太多了。

  如果顺从本心的话,青木应该这样回答。论不适应,论怨言,影山的感受应该远比仅仅是被扰乱了休息秩序的女排成员要严重得多,但是现在出现在她眼前这张脸上的神情却偏偏太过干净,映在体育馆的白炽灯下,纯粹得仿佛能发出光来。

  她忽然就改了主意。

  “不,没事。”

  她用一副失笑的口吻回复道,将话题拐了回去:“背飞战术确实是女排这边用得比较多些,怎么了?”

  问是这么问,答案却已经昭然若揭,以影山飞雄的性格而言——

  “——有些技术上的问题想请教,可以吗?”

  黑发的少年瞳仁澄澈,虹膜映着走上的几点灯光,从混沌的灰折射出了一抹清晰的蓝。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吧。

  青木微笑起来,或是因为这一如既往的回答,又或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太过直率,总之在这一刻,她看着窗外渐晚的的天色,阴郁了几天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嗯。”

  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道。

  “——可以哦。”

  未经思考的答应或许会显得有些轻率,但青木事后翻来覆去地想了想,发觉接下来的日子除此之外确实没什么大事要做——女排部交接得早,时到今日基本已经安定下来;期末渐渐临近,就算是树原教练也不会这个时候还让全体早练午训一个不能缺席;学业上就更没什么压力了,考前是学神的战场和学渣的末日,对于成绩中等的学生,考个一百三十名还是一百六十名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空闲的支配一时间就变得松快起来,青木把原来耗在体育馆的午休换成了和忙中偷闲的岩泉一起吃午饭,偶尔旁边会附赠一个说风凉话的及川,然后再散步去一年级教室叫人,利用省下的午休和这位被前辈无情抛弃的新任二传手聊聊练习,二传的技巧训练中需要跑动的部分并不多,适量的运动倒也有助于消化。这样规律的时间表很快就被岩泉尽收眼底,于是在某个考试日期越来越近的中午,他一边和炸豆腐作斗争,一边做出了评价。

  “——比起及川来说,你对影山好像特别的好啊。”

  “……诶。”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青木有些意外,倒不是他对她近况的熟知程度,反正青木风见小课堂之名本就流传甚广,只是这种态度——

  “——一君这算是,吃醋了吗?”

  自交往以来,应该是头一回。青木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偷笑得不要太过明显,然后才转头去看几乎把头埋进便当盒里的男友,一脸专心吃饭的架势格外的心无旁骛,唯有硬刺般的短发下一双耳朵通红,燃烧的热度几乎快盖过正午的阳光。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得岩泉恼羞成怒一般抬头看她,本就有些凶恶的长相锐利起来更是气势惊人,只是青木早就在他暴打及川的日常中锻炼出了相应的免疫力,连弯起的眉眼都懒得动一动,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黑,再慢慢褪色。

  最后,他便也绷不住,别开头,放松了唇角的弧度。

  “……还有两个星期。”

  他说的本是考试结束的日子,现在听来,却更像是种承诺。

  于是青木也收敛了神情,吐出的音色是难得的温柔。

  “嗯。”

  她说。

  两个星期并不是太长的时间,对于交往中的对象而言不过就是一眨眼,这之后的每一天才是常态,过往那些平稳的日常,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重新归来。

  ——她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是谁说的来着?

  ——真正的改变,往往都在不经意的一瞬间。

  --------------------

  准备开始搞事情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