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玩的黑睫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凝成几股,热泪萦在眼眶里打转。
这辈子没有什么东西能击溃他的防线,唯独这濒死的黑渊。
贴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双腿忽地发软。
像一个熟透的冬瓜砸进泥土地,谢玩咚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会无限放大。
觉察到身边人的异样,晏遇知忙不迭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玩玩?!”
男人伸出手,盲人似地伸出双手探摸着谢玩的身体,却在触碰到青年的刹那愕住了。
谢玩的身体实在太硬了,又湿又硬,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具死尸。
没有温度,像块石头。
“玩玩?!”晏遇知吓到跪在了地上,他连忙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黑。”谢玩的脑子混乱不行,整个人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脸白如蜡。
青年的嘴唇颤抖着,紧紧抓住晏遇知的衬衫衣袖,“好黑好黑。”
晏遇知俯身凑近,才听清楚谢玩说的是好黑。
他想再去开头顶的照明灯,但是咔哒咔哒摁了好几下,一点都没反应。
咚地一声,他扯下头顶的照明灯,然后蓦地甩到一边,又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男人像安抚受惊的婴儿一样,仔细抚摸青年的后背,一下一下往下顺,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哥在这里。”
谢玩嘴唇打颤,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眉毛眼角滑进了他的瞳孔里。
眼里传来的极度不适感,让他的视野更加看不清了。
他抬手想要擦去眼里的汗水,但是不小心碰掉了鼻梁上的银丝边框眼镜。
没有了眼镜,他如同瞎子。
“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谢玩神情慌乱,想要寻找眼镜的方向,又不敢将身子从晏遇知的怀里抽离出去,“黑,好黑啊。”
他一把抓住晏遇知的手腕,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样,丝毫不敢松手。
“没光了。”谢玩的嗓音沙哑哽咽,嘴里不住呢喃,黑夜的恐惧让你加重了抓着晏遇知手腕的力度,“看不见,好黑,没光。”
晏遇知根本没有感觉到手腕的疼,他一只手揽着谢玩的后背,“没事的,有我在,晏哥在。”
另一只手则在地上不断摸着剧组准备的背包。
他记得临走前,有一个五六岁的晏粉送给他了一个礼物。
他看过那个小包装,很像他小时候玩过的水晶球。
而水晶球是可以发光的。
男人一边在黑暗中四处探寻水晶球,一边安抚怀里的人,“玩玩别怕,哥在这里。”
但谢玩的意识已经迷糊了。
他只觉得这无穷的黑暗,像极了小时候困住他的那间黑屋子。
同样是黑的。
死一样的黑。
那是杨迅用猫为由骗了他,“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猫吗?我早上看见那只猫跑这屋里去了。”
瘦弱的小谢玩怯怯地瞄了一眼光线微弱的屋子,虽没有进门,但里面发霉的味道已经渗了出来。
他咽了咽恐惧的口水,“真,猫咪真的在里面吗?”
“是啊。”杨迅半哄半骗拉着他,拽着他。
然后待小谢玩靠近门槛的瞬间,一个用力就将对方抱起然后扔了进去,“给我进去吧你!”
小谢玩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双手在粗糙的地面擦出了血。
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拍打房子里唯一出口上的木门。
瘦小的手掌拍在门板上,砰砰砰的声响。小谢玩惊恐朝门外的杨迅求救,“迅哥哥,你放我出去,不要关着我。”
“不要关着你?”门外传来杨迅哈哈大笑的声音,随即是怒啐一口。
紧接着谢玩就听见外面的人喝声道,“你呆在里面死了才好!永远也别出来了。”
话音落地。
啪的一声,屋子里唯一的光线也没了。
四周迅速被黑暗吞陷。
好像有无数只黑手朝门口的小谢玩撕扯而去。
“迅哥哥,你放我出去。”小谢玩急躁得双脚直跳,他害怕极了,用力拍打木板,泪珠不住往下掉。
但是外面的人早已走远,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小孩战战兢兢转过身子,怯怯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身子瞬间蜷缩往下,瘫坐在地面,“黑,好黑,玩玩怕。”
他就那样在黑屋子喊破了嗓子,五指在门板上抓得血肉模糊,但是依旧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救,救我。”小谢玩喉间沙哑,声音低小得几乎听不见,“好黑,没光。”
往日那些可怕的画面悉数侵入瘦小的脑袋。
皮带,木棍,随处可见的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它们砸向他体时发出的鞭打声,让小谢玩怕得浑身发颤,嘴里一个劲喃喃着,“别到我,疼,别打我,好疼。”
记忆的画面破碎又真实。
谢玩已经分不清现在何时,又是何地。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疼要死,耳边尽是皮带挥舞在身体上发出的啪啪声,和绝望的哭喊声。
“别……别打我。”停尸房里,谢玩嘴里低声喃喃,带着浓浓的哭腔。
他整个身子蜷得很紧,似荆棘的双手紧紧将自己禁锢着,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泼墨似的黑,“别打我……疼,好疼。”
他像只猫一样将身子蜷缩起来,几乎感受不到后背那只手的温度,只觉得它从背脊转移到了脸颊的地方。
然后混乱中有个人擦拭掉他眼角的泪,带着浓重水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疼了,不疼了,哥在这里,不疼了。”
“哥……”谢玩紧紧抱着那只手,将脑袋埋进男人的臂弯,像濒死之人抱住最后的生命支柱,“别走,哥哥救我,救救我。好黑,好黑——”
忽然——
谢玩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黑寂中,一道模糊的淡蓝色光影在地面一闪而过。
紧接着更多的光伴随班得瑞的钢琴曲一同投射而出。
谢玩怔愣,缓缓松开紧抓晏遇知的手。
他双眼模糊,看不见东西。
但是屋顶的光却看得真切。
钢琴曲悠悠飘荡在上空,头顶晃动的两道半弧线彩虹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转动。
画面唯美又梦幻。
虚幻得不真实。
谢玩恍惚间看到了梦里那个破窗翻进小黑屋的小孩。
小孩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球。
他自虹光走来。
带来一片彩,点亮满屋的黑暗。
“玩玩。”那人蹲在他身旁,满脸欣喜,“亮了,亮了。玩玩别怕,有光了,你看。”
刹那间,小谢玩和青年谢玩的身子重叠交错,他们一同转动被热气氲湿的瞳孔,往上抬去。
忽瞥见浓长黑羽之下,男人淡紫色的瞳眸颤在微红带湿的眼眶中,一种摄魂动魄的沧碎美感,自颅骨一直麻到谢玩十指末梢。
梦中小孩的模糊容貌瞬间清晰。
他看清了。
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是晏遇知。
“不,不是光。”谢玩裹了太久的泪珠,在这一刻终于滑落下去。
青年嘴角扯动,目不转睛望着晏遇知的淡紫色瞳眸,“是,是彩虹。”
谢玩只觉得喉间发紧,像是卡了一滴浓酸。
涩得他自胸臆里生出一股胀疼感。
“遇知哥哥。”谢玩双手紧紧回抱住晏遇知的腰,“遇知哥哥,是你。”
“真的是你。”谢玩像条幼龙一样,用脑袋蹭着晏遇知的脖颈。
救我人是你。
梦中人是你。
原来真的一直都是你。
那瞬间谢玩脑海里好多模糊的记忆碎片迅速拼凑了起来。
那些一直看不清小孩容貌的梦境,在刹那间悉数被画上了脸庞。
梦?
那些根本就不是梦?!
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现实。
男人打碎了黑暗,
挟来一地星斑,
驳影褪去他一身伪装。
漫天虹海,
不及那双泉紫光。
“是你。”谢玩捧着因为错愕,满脸惊诧的晏遇知的下巴,急切地说,“我,我想起了。遇知哥哥,我,我想起来了。”
轰隆——
窗外拉过
一道巨雷。
晏遇知惊得浑身一颤。
屋里的钢琴曲游荡萦绕,像一道摄人魂魄的奏号。
“玩玩。”男人似要躲,忙撇开目光,“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谢玩调整坐姿,跪坐在男人身前。
他像小时候一样,将身子缩下去,紧接着扬起脑袋仰视晏遇知,然后伸出双手揪住对方的衬衫下摆左右摇摇,“遇知哥哥。”
童年的记忆疯狂冲刷他的海马体。
晏遇知的心像被猫狠狠抓了一下。
他怎么会不懂?
他就是太明白,太懂了。
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靠近谢玩。
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他原以为那人失忆,已经忘记他了。
但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相同的被关小黑屋的经历却让谢玩将那遗失的记忆找回来了。
现在怎么办?
对上眼前人这双急切又惊喜的目光,晏遇知怎么也狠不下心装傻了。
“玩,玩玩?!”男人恰到好处表演出一副认亲的表情,又惊又疑,最后确定了什么似地猛地将人揽进怀里,“你是玩玩?!”
“对!”谢玩用脸颊磨蹭男人的脖颈,鼻尖狠狠吮吸对方身上的味道,“是我,哥哥是我。”
我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了。
谢玩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另样的灼光。
他双手覆在男人的后背上,爱抚一样来回游走,“我抓住你了。”
你跑不掉了。
谢玩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阴鸷的笑。
这辈子。
你都别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我要圈住你。
最好……
最好就像小时候一样……
用铁链将你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