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他们扫完了精神科大楼的一二层。
四周像是被墨泼了一样黑,又黑又静。
静得连同隔壁帐篷里,兰逸和金祖动作声都听得非常清楚。
“祖哥,你要不还是买朵雪莲补补吧。”兰逸的声音羞涩又娇媚,“我,我还是觉得不够。”
“不够?”金祖的嗓音拔高了一点,里面夹杂着异样的惊喜,“我,我怕弄坏你还故意收着了,原来你没饱啊。”
“啊……这……”兰逸愕然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其实这种时候你不用顾及我的,我,我比较喜欢强的。”
“小妖精。”金祖掀过铺盖笼住身下人,“原来你喜欢这款啊。”
紧接着隔壁帐篷像是开辟了什么新天地一样,动静更大了。
谢玩翻来覆去睡不着。
倒不是因为被吵。
而是病房里那些熟悉的针头和带血的压脉带。
他脑子里都还飘荡着那挥散不去的凄惨尖叫声:
“松开我!”
“你们才是精神病!”
“别绑我啊!别他妈绑我!”
“滚开!都给我滚开!”
那声音嘶哑又绝望。
是刻进谢玩骨子的记忆。
他忘不掉。
细细簌簌几声,他丛被窝里起身,丛背包里拿了包烟出了帐篷。
手机电筒的光亮一直没熄过,直到在一个转角处听见了人声,谢玩忙将手电关了,躲在一个合抱树后面。
虽然他没有晏遇知的流量大,但是剧组里还是有很多他的粉丝。
谢玩不想被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荧幕初恋。”是两个女工作人员在说话,“那是晏神的第一部 偶像剧,也是唯一一部。晚晚在里面饰演女主角,就是晏神的女朋友。”!
脑子里赫然劈开一道沟壑。
谢玩瞳孔一颤,手里的烟差点掉下去。
他迅速弯腰才将烟身从空气中夺回手里。
苏晚居然是晏遇知的荧幕初恋!
还是唯一的初恋!
白日里那些画面如浪般涌来,电影似地在谢玩脑海里一帧一帧跳过。
晏遇知对苏晚的笑。
晏遇知对苏晚的关心。
晏遇知护苏晚的手。
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抽抽地疼。
浑身犹如万千蚂蚁嗜咬,难受得厉害。
谢玩整个身子瘫靠在合抱粗的树干后面,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他们那时候可火了,晚晚长得也好看。”暗林中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当初磕他俩的CP可把我扭成蛆了。”
“啊?不是吧。”另一个人瘪了瘪嘴,“可是我看苏晚也不怎么好看啊,而且你没发现吗?跟其他女明星比起来,她好像有点胖。”
啪地一声,谢玩听见那人打了另一个人的手臂,紧接着继续说:
“我女神哪里胖了?!”那人发出一声叹息,“哎,还不是那些药给刺激的。晚晚在吃药,发胖是药物的后遗症。”
“减肥药?我听说减肥药里有激素,吃多了容易发胖。”
“去你大爷的减肥药!是……”那人带着戒备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了一圈,凑近身边人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什么?!”另一人忙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苏晚有抑郁症——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捂住嘴了,“你还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
“对,对不起啊。是我太惊讶了。之前也有听人说过这事儿,但我都不太信。”
不仅那个女生不信。
就连专业的心理医生谢玩都不敢置信。
抑郁症?
苏晚竟然有抑郁症?!
他仔细回想苏晚的行为模式和精神状态,举手投足间,哪哪都都不像一个患有抑郁症的病人。
病人。
苏晚是病人。
而晏遇知也在装病人。
那瞬间,脑子里好像有个困惑已久的问题瞬间解决了。
晏遇知为什么要装病,谢玩恍惚间明白了。
他想起了那晚在临江别墅的海滩边,他问晏遇知为什么装病的时候。
醉烟醉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晏遇知,痴痴地告诉他,“当然是为了晚晚啊,你怎么这么傻。”
是了。
晏遇知装病人是为了晚晚,为了苏晚。
因为病人之间有种特殊的精神联系。
所以他要装病靠近苏晚。
现在,两人不就凑在一起了吗?
但是晏遇知害怕苏晚会看出来他是在装病靠近自己。
所以晏遇知找到自己这个心理医生,在自己这里装病治疗,就是想试试自己的演技有没有过关。
难怪那晚晏遇知会问他,“我演技好不好啊?我总觉得我没有演好。”
而他呢?他是怎么回答的。
“好!演得非常好!”谢玩记得自己当初还竖大拇指夸晏遇知来着。
但是他真的没有说谎,晏遇知确实演得很好。
以至于他这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都被骗了。
更何况是苏晚呢。
夜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
明明是很凉爽的。
谢玩却觉得寒得刺骨,仿佛每个毛孔里都被堵上了冰柱。
他的血液都凝固了。
“而且我跟你说啊,晏神接这个真人秀节目好像就是为了晚晚才来的。”那人用一种羡艳的目光望着前方,“我磕的CP果然是真的。”
谢玩垂下眼睑,只觉得脚下特别重。
重到他甚至都抬不起脚离开这里。
无形的黑夜仿佛将他拉进了深渊,囚困他,束缚他。
他挣脱不开。
“可是我还是磕不来晏神和苏晚的CP。”暗林里的谈话还在继续着,“还是‘鱼丸’对我胃口。啊——今天我还看见谢玩给晏神包扎伤口了,玩玩真是太温柔了。他俩一定是真的!”
“你是不是有病啊。”那人又啪地一掌打在了对方的臂膀上,“两个男的有什么好磕的,听着就恶心。而且你知道吗?人家晏神是恐同的!我记得之前他还专门发了微博声明自己深度恐同,还说了不会和男人在一起。”
听到这里的谢玩脑子里又被劈过一道闪电。
要不是这人提醒。
他真的都忘记了晏遇知恐同。
“那‘鱼丸’……”
“营业啊!”那人继续说,“其实我也挺无语的,你说晏神都这么大腕了,为啥还要靠炒这种热度带流量啊。哎,可能这就是娱乐圈吧。”
啪嗒一声,谢玩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原来掌心的汗早已将烟身浸湿了。
他挪步后退。
逃也似地再黑夜里疾步而行。
回到帐篷后,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玩玩两个字。
他怎么就那么木楞,晏遇知是谁啊?
那么高冷的影帝,怎么会喊一个大男人的名字喊叠词呢?
玩玩。
晚晚。
“原来还真是个替身。”谢玩自嘲自笑,“只不过别人都是容貌替身,而他却是个名字替身。”
当晚,谢玩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唯一的伙伴。
梦见他们在一个公园的草丛里遇见了一只黑色的流浪猫。
小流浪猫的眼睛浑浊不堪,似乎想要求得一个主人将他领回家。
然后他和那个朋友真就将那只黑猫带走了。
他们一起养黑猫,还一起和黑猫玩黑猫警长的游戏。
“啊啊啊,黑猫警长;
啊啊啊,黑猫警长;
森林公民向你致敬,向你致敬,向你致敬!”
直到他们次日再入精神科大楼录制节目的时候,谢玩嘴里还在哼这首歌。
晏遇知听见这首歌的时候,后背的冷汗都爬出来了,比走廊里的阴森气息更让他觉得悚人。
“怎,怎么突然唱歌了?”晏遇知咽了咽紧致的喉咙,只觉得干燥无比,很难呼吸。
谢玩没想到晏遇知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出发前在家里哼这首歌的时候,谢薇薇的脸上也出现过这样奇怪的表情。
就好像他会唱这歌就是什么天下大奇事一样。
“就是突然想起了。”谢玩笑笑,“没什么。”
“谢哥也喜欢黑猫警长啊?”兰逸跟着接了句歌词,继续说,“我小时候可喜欢黑猫警长了,还和朋友们一起玩黑猫警长的游戏呢。”
“你也爱玩黑猫警长的游戏!”一边的苏晚接过话,“好巧,我也爱。”
“晏老师呢?”兰逸忽然问晏遇知,他是真想知道晏遇知这样冷漠的人会不会玩黑猫警长的游戏,“晏老师应该不会玩吧,他看上去不太喜欢这类游戏。”
“哈哈哈。”苏晚笑了两声,拍拍兰逸的肩膀,“那你可想错了。晏哥也喜欢玩这个游戏。”
“啊?”兰逸想听见了什么天大新闻一样,“不会吧,晏老师居然也……”
“之前在一个剧组的杀青宴时,晏哥喝醉了,拉着我们非要玩黑猫警长的游戏。”苏晚说到这里,掩嘴偷笑,“我还是第一次见晏哥那种样子呢,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很,很可爱。只是后来晏哥就再也不沾酒了。”
“咳咳咳。”被人这样谈论起,晏遇知脸烧得慌。
他干咳了几声,撇开话题,“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也对也对,抓紧时间赶紧录完。”兰逸用照明灯扫了扫水泥梯,往上走去,“欸?大门锁了。”
谢玩跟在晏遇知身后。
他一直低垂脑袋没有说话。
原来,黑猫游戏也不是独属他的。
他还以为只有他见过晏遇知醉酒的样子呢。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杂物间那晚的邂逅。
青年盯着身前的男人,目光似工笔画一样暧昧描绘对方身体的每一处。
在描绘至西装下摆时,他的反应蓦地加强了。
那是来自一具身体对另一具身体发出的本能渴望。
他渴望晏遇知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