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没待太久,他下午还有个会,要赶着回去吃饭。

  “我先走了,”他抬手看了看表,“有事给我电话。”

  刘年扬起下巴指了指轮椅,“这个谢了。”

  “那么客气干嘛,”周恪拍拍轮椅,“走了。”

  “你饿不饿?”周恪走了之后刘年问岳中秋,“我店里还有剩下的汤,你热热喝点吧,别浪费了。”

  岳中秋站起来,“我拿过来咱们一起吃。”

  “那也行,我要喝竹荪鸡汤,就是从里面数第二个锅,”刘年说到这兴奋起来,“再给我摊两个煎饼。”

  “医生刚说不能吃辣的。”

  “那你不放辣不就行了,”刘年用手拽岳中秋,“快点快点,我都饿死了。”

  岳中秋对刘年这种半撒娇的态度没辙,他站起来点点头,吊水还剩一大半,热完汤回来应该赶得及。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岳中秋没注意,被台阶绊了一下,他扶着额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才跑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直到站在阳光底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才感到一股迟来的后怕。

  如果他没有及时冲进来会怎么样?

  如果被烫的是脸不是脚会怎么样?

  喧闹声渐渐消失在耳边,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刘年坐在输液室里,百无聊赖地戳着手机,他很少在大白天有这么清闲的功夫,看了会儿微信,把客人今天的退款补齐,又刷了会儿微博,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刘年本来想给他妈去个电话,不过拨到一半就放弃了,对赵素梅说他被烫伤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她干着急。俩人至少还要在姨姥家待一个星期,刘年不想因为自己打乱她们的计划,再让姥姥来回跑。

  不就是一星期吗,不就是一只脚没法动吗。

  刘年低头瞅了眼被包的只能看见三根脚趾的左脚,这么一来起码半个月没法穿鞋了,也就是说他要靠拐杖或者轮椅支持半个月,这下就多出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上厕所,比如洗澡…

  上厕所还好点,洗澡的话,伤口不能碰水,是一定要人帮忙才行的…

  岳中秋回到输液室的时候,看到刘年怔怔地盯着眼前的输液的针管。

  “想什么呢?”岳中秋把打包好的东西旁边的椅子上,在另一边坐下。

  “啊,”刘年回过神来,“你回来啦。”

  “嗯,”岳中秋拿出煎饼果子,撕开包装袋递给刘年,“我把店里扫干净了,李叔还问我你出什么事了,我说被烫伤了,但是问题不大。”

  李叔就是小卖部的老板,刘年平时跟附近商铺的老板关系不错,帮忙照看一下摊子之类的小事都不会拒绝。

  “你能喝么,”岳中秋把汤拿出来,“要不我喂你?”

  “我是脚受伤了不是手受伤,”刘年无奈道,“拿勺子了吗,我自己来就行,你也快吃吧,本来就是热过一次的,再凉就不好了。”

  输液室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虽然这会儿是午饭时间,但是只有刘年和岳中秋自己带了饭来吃的。

  刘年用勺子喝了几口就直接一只手端起锅吨吨吨喝起来,喝完还不忘回味一下,“还挺香,我手艺真是不错。”

  这种相当不要脸的自吹自擂让岳中秋有些无语,“你没给自己煲过汤吗?”

  刘年从兜里掏出包纸巾,从里面抽了张擦擦嘴,“就是尝咸淡的时候能尝个味,平常做都做够了,谁还天天在家煲啊。”

  正前方挂着一个大屏的液晶电视,不过是关着的,透过黑色的屏幕,刘年看到角落里有个单独输液的女孩子正朝他们坐的方向举着手机,刘年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在拍岳中秋的。

  “又有人在拍你,”刘年小声对岳中秋说,“有何感想大明星。”

  岳中秋笑了笑,但没回头。

  “她不是在拍我,”岳中秋说,“是在拍我们。”

  刘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她不是拍你而是在拍我俩。”

  “她手机是横着拿的,”岳中秋咬了口汤里的肉丸,“要是拍一个人的话应该竖着拿。”

  话音刚落刘年就回过头,然而手机早就放下来了,女生正低头在手机上按着什么,估计是在跟小姐妹分享刚拍的照片。

  “你可以啊。”刘年不得不佩服岳中秋对细节的观察力,如果是他,就算站好了给人拍也不会注意手机是横着拿还是竖着拿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更别说岳中秋连正眼都没看,只是通过屏幕的反射就能确定拍摄的对象。

  只不过这种能力岳中秋以前从未展示过。

  “我还有个事跟你说,”刘年吃完饭清了清嗓子,“就是…”

  说到这刘年憋住了,他舔了舔嘴唇,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毕竟请一个跟自己关系七分朋友三分暧昧的人到家里帮着洗澡确实需要一定强度的脸皮。

  对刘年来说,一天不洗澡可以,两天也勉强能忍受,但是三天以上就差不多能要他的命了。

  如果他伤的是其他部位,胳膊啊大腿啊,顶多洗的慢一点;可他伤的是脚,总不能单腿蹦着进浴缸再单腿蹦出来,这个过程没有第二个人他是绝对完成不了的。

  “就是,我在想,”刘年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句,努力让它听起来既能表达意思,又不容易让人想歪,“我脚不方便,要洗澡的时候你能不能搭把手,我也不是天天洗,就两天…”

  “可以。”岳中秋说。

  刘年睁大眼睛,岳中秋答应的这么爽快,几乎让他怀疑之前那个动不动脸红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啊,”刘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拨了下刘海儿,“那谢谢了。”

  其实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洗个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经过那一晚上,他们之间再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注定会有些别扭。

  但再别扭刘年也决定压在心里面,岳中秋如此坦荡,倒显得他有什么龌龊心思似的。

  “走吧。”护士拔完针之后,岳中秋扶刘年坐到轮椅上,还好输液室在一楼,直接出门就行了,不用在电梯里再被关注一次。

  “我第一次坐轮椅呢,”刘年一坐上去就这摸摸那看看,“这个是可以自己手动的还是必须别人推的?”

  “可以手动,”岳中秋低头研究了下一体轮,“不过外面坑洼的地方多,推着走安全一点。”

  “嗯,先回店里收拾一下,”刘年做了个冲刺的手势,“出发!”

  岳中秋在后面忍不住笑了,刘年永远是昂扬的,有活力的,像一朵生命力极旺的花啊草啊,哪怕伤了一只脚坐在轮椅上也是这样,这也正是他最初吸引自己的地方。

  到了店里,地面上油汪汪的一滩已经被岳中秋打扫干净了,只剩下灶台上几个早就冷掉的汤锅。

  “这些怎么办?”岳中秋问。

  “都带回去吧,”刘年叹气,“总不能倒了吧,挺贵的。”

  岳中秋没多说,上前去开始打包,刘年在一边试着和他的新朋友磨合,前进后退什么的,都挺灵活,看来周恪拿过来的这个质量还算好的,不是快报废的残次品。

  医院门口的主干道没有红绿灯只有斑马线,过马路全凭司机素质,往常过的时候都是争分夺秒,和汽车抢时间,今天算是沾了轮椅的光。岳中秋推着刘年不急不慢走过去,旁边车停着一排跟等待检阅似的,连个按喇叭催促的都没有。

  刘年是被岳中秋背着上楼的,到了家之后,岳中秋把折叠好的轮椅放在门边,又把一堆砂锅放进厨房。

  “你自己可以吗?”岳中秋从厨房出来,看见刘年在拄着着拐杖来回走。

  “行,没事,你回去吧,”第一次用拐杖还不是很熟练,刘年慢慢撑着一步一步走到岳中秋面前,“晚上回来再找你。”

  “那我走了,你好好睡一觉。”岳中秋转身去开门。

  “哎,那个…”刘年叫住他,岳中秋回过头,眼神里是还有什么事吗的询问。

  岳中秋回头的同时,刘年就后悔了,他刚才那声完全是下意识的,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就是,麻烦你了。”盯了自己的脚趾头三秒,刘年挤出来一句。

  确实很麻烦,照顾一个路都走不了的病号,背上背下还要管洗澡,快赶上半个护工了。

  但是除了麻烦了,谢谢之类的话,别的刘年也说不出来了。

  岳中秋站在门口,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刘年愣了一下问。

  岳中秋伸手轻轻捏了把刘年的脸,“笑你可爱。”他低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