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犹如平地惊雷一样,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在刘年心里炸出不小的涟漪。

  岳中秋刚刚向他表白了。

  更具体一点,岳中秋跨坐在他身上,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向他表白了。

  我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都先下来吧,”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刘年终于叹了口气,“再这么蹭下去我真硬了。”

  岳中秋如梦初醒似的松开扣着刘年手腕的手,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哆嗦就把心里话念出来了,还是以那么一种强硬的姿态,肯定把刘年吓坏了。

  刘年倒是没被吓坏,他坐起来,揉了揉手腕,刚才被岳中秋扣的有点疼,这人打架打的虎虎生风,没想到对自己人下手也是没轻没重的。

  自—己—人—

  停,别想了,跑题了。

  “我就一个问题,”刘年理好思路之后,清了清嗓子,看着岳中秋,“你不是直男么?”

  “啊,什么?”岳中秋看起来有些茫然。

  “就是,”刘年搓了把脸,重新翻译了下,“你不是喜欢女的么?”

  “我不…我好像,”岳中秋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顿了顿又抬起头,“我应该是喜欢男的。”

  刘年点点头,“这样啊。”

  多么弱智的一段对话。

  刘年对岳中秋的话持怀疑态度,点头不代表相信,仅仅是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信不信不一定。

  对岳中秋这样的人来说,从小接受到的爱少的可怜,加上那样的经历和畸形的婚姻,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对他来说大概已经无所谓了,可能只要有人对他释放一丁点善意,他都会把生出几倍的感激,并把这理解为喜欢。

  换句话说,他喜欢自己,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而是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如果刘年是个女生,那他今天也不会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是同性恋。

  那他自己呢?

  他对岳中秋又是什么感情?

  友情,带点欣赏,带点最原始的欲望,甚至还想着人家打过一次手冲。

  但是有感觉有冲动和成为恋人是两码事,爱情可能会始于性,但绝不完全是性。

  “来,坐过来,”刘年拍拍身边的褥子,又扯了条被子盖到自己身上,这种席地而睡的模式非常适合谈天说地,“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吧。”

  岳中秋乖乖坐过去,刘年没有正面回答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好还是不好,答案应该就在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里。

  “我吧,”刘年刚起了个头就有点不知从何下嘴,他还从来没有讲故事一样跟人说过自己的经历,跟深夜电台有的一拼。

  “我只谈过一次恋爱,”刘年想了想还是单刀直入比较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铺垫,“就是给你看的那张照片,我俩是高中在一起的,在一起得有我看看,七八年吧。”

  “是上午你们聚会的那拨人吗?”岳中秋问。

  “不是,他不在,”刘年深吸一口气,“你听我往下说。”

  岳中秋闭上嘴。

  “我们在同一所高中,大学都去了省会,但是他的大学比我好很多,是985。”

  “我曾经,”刘年说到这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非常非常爱他。”

  这话来的毫无衔接,异常突兀,就这么从刘年嘴里说出来,让岳中秋心里一沉。一个非常还不够,用了两个非常,那得是多爱啊。

  “我父亲走的时候我们家欠了很多钱,他把大学的奖学金还有跟导师做项目的钱拿出来给我还债,”刘年说话声逐渐低下去,“不管怎么说,这点我确实很感激他,也算是我们家恩人吧。”

  岳中秋想起另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搬过来的这段时间,的确是没见过刘年的父亲。

  “车祸走的,和你爸妈一样。”似乎猜到他要问,刘年多说了一句。

  “后来工作了,他留在省会,我回了家,有次他出差把腿摔断了,就到这边医院静养了两个月,周恪那会儿还是实习医师,我就是那次机会认识他的。”刘年一口气说了一堆,从目前来看,那位传说中的前男友还没有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相反,把自己攒的钱都给对象家里还债更是没几个人有这胆量,岳中秋越来越纳闷儿周恪所说的很深的伤害究竟指什么。

  “我妈知道这事后,反应特别激烈,”刘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完又神经质地笑了两声,“她之前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

  岳中秋提了一个不重要但很敏感的问题,“阿姨是,怎么知道的?”

  刘年把头转过来看着他,幽幽地吐出四个字,“捉奸在床。”

  岳中秋这会儿没在喝水,不然非得被一口呛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人玩柏拉图那一套,但是对岳中秋来说除了和祁月糊里糊涂的那次,他在这方面就是个经验为零的纯情宝宝。刘年没说这个奸具体是怎么捉的,岳中秋也没问,反正他一点不想知道刘年和别人在床上的细节。

  “再后来就分手了,不过不是因为我妈,他去外地换了份工作,认识一个白富美,就把我踹了。”刘年惨笑一声,“那位大小姐不知道从哪得知我是他前男友,叫了一帮人来我公司找茬,我实在没办法,就辞职了。”

  刘年说的很简单,还隐去不少情节,比如章赫远提分手的时候他是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面子里子全不要的求他留下,比如他老妈在他丢了工作之后一天不落的去他公司门口闹了整整一周,而他当时经历了情场职场双重打击,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怎么死最方便且毫无痛苦。

  “可他不是,”岳中秋十分费解,“你前男友不是喜欢男人吗,怎么能跟女人…”

  “有一种人叫双性恋,”刘年大概说的口渴了,把水杯拿过来喝了几口,“既能和男人好,也能和女人好,但我不行,我只能和男人,和女人我不行。”

  岳中秋哦了一声,又问“他女朋友这么做他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刘年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刘年不愿去深究这场事故的前因后果,他宁愿骗自己章赫远什么都不知情,是那女生一个人的主意,也不想从他嘴里得到让自己崩溃的答案。

  16岁到24岁,刘年拼尽全力,用了八年的时间去追赶章赫远,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爱人的远去和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他也希望再回想起这段感情的时候是少年时那些闪着光的岁月,而不是冰冷绝情的背叛。

  “我工作没了,再找也不容易,”刘年继续说道,“小地方屁大点事就能传得满城风雨,没哪个公司敢再雇我这个麻烦精加同性恋了。”

  别的城市刘年不想去,舍不得也没那个魄力,消沉了一段时间,还是周恪告诉他医院门口有到期的店铺,如果他愿意,自己可以出面帮他盘下来,随便做点小生意也比现在这样强。

  “那我就答应了呗,靠我妈那点退休金,别说还债了,我们娘俩都得饿死。”

  他煲汤的手艺是在章赫远断腿那两个月练出来的,一天两顿不带重样的往医院送,隔壁床的大爷都看不下去了,管他叫田螺小伙,整天小田小田地喊。

  这一连串既精彩又复杂,泼天狗血却又不失逻辑的故事让岳中秋有些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而故事的主角,现在正穿着背心短裤坐在他旁边用还算平静的语气向他娓娓道来。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每天大街上迎面走来的人一个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是谁知道这群普通人背后都藏着什么样的悲剧喜剧。不想活的人走的很干脆,而不敢死的人都在努力活着,比如他,比如刘年。

  “所以我想说的是,”刘年费劲地组织着语言,“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是个没用的人,有很多缺点,工作工作保不住,钱钱挣不到,连感情都处理的一团糟,那傻逼的照片我到现在都舍不得撕了,我…我可能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你好了,但是以后会有人对你更好…”

  “没有了。”岳中秋说。

  “什么?”刘年愣了愣。

  “没有人会对我这么好了,”岳中秋又说了一遍,“以后也不会有了。”

  刘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到岳中秋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岳中秋反手抓住刘年的手,“你别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忍不住说了…”

  刘年笑了笑,另一只手也握住岳中秋。

  岳中秋的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心态平和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刘年的态度尽管已经是很了然的拒绝,他反而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感。

  在今晚之前,他可能还急于要一个结果,但是听了这些之后,他所有的想法都没了。刘年的人生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他也有过很多痛苦和压力,岳中秋不想他再多一份来自自己的压力了,所以哪怕关系没有进一步的进展也无所谓。就像现在这样,过着相隔不过五米,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平淡日子,像两只互相舔舐,彼此依偎的小兽。

  “你不用给我回应,”岳中秋轻轻地说,“咱们就像以前那样,好吗?”

  刘年的手握得更紧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