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在乡下待的这两天过得很滋润,每天睡醒了吃,吃完了出去溜达,回来接着睡,快赶上圈里的小猪仔了。

  唯一不同的是小猪仔是在泥里打滚,他是在床上打滚。

  刘年躺在沙发上,两只手举着手机,这么舒服的日子他也想天天过,但是吃肉不如喝汤群里已经有人在催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有钱不赚王八蛋!

  不过等钱赚够了,或者买了房子,他还真想好好歇歇,怎么着也得给自己放一个月假。他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到时候带上他妈跟姥姥去南方转转,坐飞机来回的地方。

  “姥姥!”刘年朝厨房喊了一声。

  “哎,啥事?”姥姥隔空回应他,伴随着噼里啪啦油炸的声音。

  “我给你买的奶粉都在柜子里,你别忘了喝,”刘年想了想,“喝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寄。”

  “听见了,”姥姥端着一盘藕盒出来,“快趁热吃,凉了就塌了。”

  刘年用食指和拇指夹起藕盒的一角,马上又被烫的放下,“嚯,好烫。”

  “这孩子傻乎乎的,”姥姥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谁让你上手抓的。”

  “我妈呢?”刘年嘴里塞着肉,含含糊糊地问。

  “我让她去给我拔点地瓜苗,晚上炒着吃。”姥姥在刘年身边坐下,“小年啊,这回回去,帮我劝劝你妈,趁着年纪不算大,有合适的就再找一个,你爸…”

  “她想找我又不会拦着。”姥姥的话让刘年瞬间没了胃口,爸爸去世之后,姥姥总是有意无意说起这事,每次提到刘年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倒不是不想让他妈找,刘年已经过了为这事闹的年纪了,就是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闯进自己的生活,一想到这个,刘年就打心眼里排斥。

  “你妈她不容易。”姥姥没多说什么,拍拍刘年的肩膀回厨房了,姥姥走了之后,刘年把筷子一扔,狠狠吸了口气。

  烦死了。

  刘年到屋后的菜园子里,他妈正蹲在地上摘菜。

  “你咋来了?”赵素梅看着刘年一脸不高兴的过来。

  “我姥姥说,”

  “说什么?”他妈问。

  “说让我劝你有时间再找一个,别一个人过。”刘年原封不动的把姥姥的话重复一遍。

  “切,”赵素梅翻了个白眼,“别理她。”

  刘年点点头,这点上他和他妈总是态度一致。

  “你为什么不找?”过了一会儿刘年问。

  “找那个干啥,”赵素梅抖了抖叶子上沾的土,“以前你爸在的时候,我天天伺候他还没伺候够,现在还找个男人当祖宗,贱不贱呐。”

  刘年忍不住笑了,他妈这方面倒想得明白。

  “走吧回去,”赵素梅撑着膝盖站起来,“你姥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刘年也不想往心里去,但是有些事,就像长在肉里的倒刺,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会时不时疼一下提醒你它的存在。

  比如爸爸。

  晚饭时间大家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提起这茬,吃完饭刘年主动去洗碗,有些话姥姥可能想单独和他妈说。

  水管里的水哗哗流着,溅起一些到衣服上,刘年心不在焉的拿丝瓜瓤子绕着碗边打转。如果他妈真的再嫁,他肯定不会和他们住一起,要么他妈搬出去,要么别人搬进来,他走。

  再出去的时候娘儿俩估计已经谈妥了,正一团和气的靠在沙发上看一部家庭伦理剧,时不时对剧情点评几句,刘年没事人一样走过去,加入这温馨的一幕。

  “东西收拾好了么?”赵素梅头也不转地看着电视里吵翻天的婆媳俩,给刘年递过一袋瓜子。

  “就几件衣服,”刘年接过来,倒出一把到手上,“别的没啥了。”

  赵素梅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出个门连钥匙都能忘带,和他妈一比,刘年反倒细心的不像个男人,所以平时整理东西都是刘年上手。

  “还有腊肠别忘了,”姥姥说,“给你挂门口了,走的时候别忘拿。”

  “知道了。”刘年挪着屁股蹭过去,帮他姥姥捶腿,他今天下午态度有点差,不管咋说姥姥都是为了他妈好,不过家人之间正儿八经的道歉他说不出口,说了姥姥肯定骂他矫情。

  “咋样,力道行么?”刘年一边捶一边问道。

  “行,”姥姥揉揉他的头发,“我大外孙懂事,知道心疼姥姥了。”

  “我啥时候不心疼,”刘年锤完腿又去捏肩,“您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我天天给您捶。”

  九点半电视剧播完,妈妈和姥姥都去睡觉了,剩刘年一个人在客厅,把声音调到最小,他这几天白天睡够了,到了晚上倍儿精神。换了几个台要么是综艺,要么是相亲节目,几个人咋咋唬唬疯子一样嚎着,刘年不爱看这些,直接拨到新闻频道,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听起来舒服不少。

  窗外传来几声闷雷,隔着厚重的云幕要把天撕开一样。预报说得没错,刘年嘀咕了一句,今晚全省都会有大范围降雨。

  岳中秋把家里的窗户都关上了,北方夏天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沿上,外面的树枝扭秧歌一样在风中舞动,吹的树叶哗啦哗啦响,像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

  希望这雨别下太久,岳中秋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又拉上,虽说这么热的天降降温是好的,但要是一直下个不停明天他生意都没法做了。

  下雨天最适合睡觉,可是岳中秋暂时还不想,他把编织大全拿出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读了起来,背要是挺得再直一点估计能参加小学生坐姿大赛。

  这都是监狱养成的习惯,里面三天两头有领导检查,主要是犯人的精神风貌,虽然岳中秋不理解一群犯了事儿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每次上头一来人,狱警都会把他们赶到那间墙漆掉了一半的图书室,一人塞一本书,逼着他们打起精神坐直了接受领导检阅。

  至于书里是什么内容,是不是真的看进去,就没人管了。

  编织大全意外的合岳中秋口味,昨天晚上他一口气看了十几页,里面各种花样都有,什么中国结,云雀结,球形结,还有杯垫,围巾,毛衣毛裤,确实配得上大全这两个字。

  就连半夜做梦手都在来回动,梦里他织了一条围巾给刘年,就是封面那样的,刘年收到以后很高兴,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为什么是刘年呢,岳中秋醒了以后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桌上只有一台小白炽灯,光很亮,但是看久了眼睛会疼,灯罩也烫的要死,岳中秋看了会儿把灯关了,只留天花板的大灯,站起来靠着墙继续看,一直到他产生困意为止。

  “呼,”过了大约一小时,岳中秋放下书,揉揉因为长时间低头有些僵硬的脖颈,他本来想把书页折个角,想了想没舍得,15块钱呢,弄出点折痕他还挺心疼,干脆把前两天在楼下捡到的树叶夹到书里,权当个书签,一枚完整的梧桐叶,翠绿翠绿的,乍一看还有点意思。

  雨还在下,并且没有减弱的趋势,“明天小区门口又该被淹了,”岳中秋躺在床上想。小区一共两个门,平常进出的大门地势比其他地方低一点,每次一下多点雨就得淌着水过去。

  黑暗中五感都被放大了,外面的雨声似乎更重了,岳中秋并不习惯黑暗,监狱里24小时照明,就连睡觉都得留一盏暗灯——方便外面的人监视。

  岳中秋一度觉得自己失眠就是跟亮度有关,全黑的环境让他不安,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每晚关灯。没别的,就是想较这个劲,他不想一辈子带着监狱的烙印,他想和过去的人生割裂,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细节。

  对他这种没什么本事又不擅交流的人,某种程度来说,监狱甚至算得上庇护所。在里面他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担心说错了话惹人讨厌,需要做的就是完成每天分配给他的任务,然后到点吃饭,起床,睡觉,仅此而已。

  这种日子,一开始会绝望,会想着反抗,到后来麻木,逐渐认命,认为生活就该这样,日复一日,直至腐烂。

  岳中秋害怕自己变成那种人,他从泥潭里出来,拼了命的想把身上的泥甩掉,他应该换一种活法,至少要尝试一下。

  睡吧,岳中秋闭上眼睛,明天刘年好像就要回来了。